原來自守中外出,昌明一直待在回頭溝。因那處事務繁多,不便走動,守中便要八斤兼跑腿之職,有甚需求,八斤便回城中支取。


    這日八斤原在回頭溝,正與昌明在那初具規模的山牆麵前觀看。不料昌明收了一封飛鴿來信,便匆匆收拾行李,要回城中。八斤費了一番心思打探,孰料昌明平日甚是和善,此時卻是臉色鐵青,閉嘴不言,一點口風不漏。他隻說要出遠門一趟,要八斤照看著此處。八斤機靈,便借口城中有事,跟著回了城裏。


    “陳大哥回城,徑去了沈夫人處。我也不敢跟得太緊,隻等陳大哥離了,方去沈夫人那裏打聽。沈夫人正嗬斥恕娘不該要陳大哥的錢物,直要她還給陳大哥哩!”


    恕娘正是沈夫人仆婦。若如此說來,那陳大哥在做甚麽?交代?遠行?難道他不來府裏說一聲麽?


    容娘正自思忖,小環卻奇道:“甚麽飛鴿,可以送信的麽?”


    容娘瞪她一眼,這種時候,她偏生關注的是無關緊要的瑣事!


    八斤卻答道:“正是,小郡王與大郎書信來往,皆是飛鴿傳遞。”


    此番話一出,容娘心中越發不安,她隱約覺出些不祥的氣息來。


    “陳大哥現在何處?”


    八斤答道:“正在外院收拾,我趁他不注意時溜進來的。”


    容娘起身,將一旁玩鬧的靖哥兒交與小環,徑往外院而去。


    徐府外院,昌明平日便歇在此處的一間屋子內。此時他粗粗收拾了幾件衣裳,正欲出門,不料卻被容娘堵在門口。昌明訝然,眼睛已瞥到眼神閃爍的八斤。


    昌明不及計較,隻欲敷衍過去,好快些趕路。


    容娘卻道:“陳大哥,你不必拿別話來糊弄我。大哥與小郡王一處,所謀何事?”


    容娘黑眸澄清。極是認真。“若陳大哥不告與我,我便告訴婆婆與娘,陳大哥便去內宅說明白吧。”


    昌明皺了眉頭,想了一想,道:“小娘子不得告與兩位夫人。”


    此事說來有些冗長。昌明長話短說,大意便是小郡王奉了旨意在兩淮路合肥府剿匪。原隻當那處匪徒是些過不下日子的農戶,占山為王,搶些財物罷了。不料剿到半途,發現那群匪徒竟然異常強悍,不但不理招安。且抵抗頑劣。行兵布陣頗有章法。又占了山勢之險,朝廷官兵竟然久攻不下。大郎原在合肥駐軍,對當地甚為熟稔。小郡王這才飛鴿傳書,請了大郎前去相助。


    昌明止了話頭。隻當此一番話定可應付過去。不料容娘眼睛定定的看過來,問道:“大哥受困,抑或受了重傷?”


    昌明震驚,滿眼不可思議的看著容娘。


    “大哥既隻帶白大哥前去,要陳大哥留在清平,自是有幾分把握方才如此安排。如今匆忙間要陳大哥趕去,若非緊急,定不如此。陳大哥,可否將書信借我一觀?”


    昌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素來他們外頭行事,並不告與內室家人。但……!昌明垂眸,轉瞬抬眼道:“書信已毀,此是規矩。但我可告與小娘子,將軍。――確是受了傷,正在合肥養傷。小娘子可放心,合肥平靜,將軍定然無恙。”


    容娘暗自揣測昌明的話,也不知大哥傷重與否?


    “姑姑!”


    靖哥兒清脆的聲音響起,容娘心頭一驚,回頭去看時,隻見兩位夫人帶著靖哥兒正站在二門處,臉上一片焦慮之色。卻是靖哥兒無意間尋容娘,將兩位夫人引來。


    ……


    昌明做坐在馬車車轅上,心中猶自感慨,今日竟是敗在了一個半大小子和一個小娘子手中,真是丟人!


    偏生老夫人是那麽個厲害角色,平時看似和藹無比,一聽到大郎傷重,立時顯出殺伐決斷的魄力來,所說之話叫人無法拒絕。當時,車裏的小娘子也是嚇了一跳吧!


    昌明回想起容娘的反應,震驚之後,迅即沉靜下來。不過片刻,她便換了一身粗糙衣裳,珠衩卸盡,樸素無比的出現在眾人麵前。


    昌明苦笑,這一家子,皆非常人啊!


    馬車套的是清平城中最好的矮腳馬,駕車的把式也是最好的,自然價錢也是極為可觀的。縱是如此,幾人也在路上行了近二十天,方才到達草廟鎮,大郎便在此處一所宅子裏養傷。


    是的,昌明說了謊,為安徐府眾人的心,他隻說大郎在合肥。而事實是,大郎所受之傷,不能移動,隻能躺在榻上靜養。


    草廟鎮便是此次剿匪的紮營之地。


    鎮上一片破敗。


    許是匪徒之禍,鎮上人並不多,行人匆匆,眼中均帶有幾分警惕。尤其見到這一行人,罕見的馬車過市,馬上的郎君神色堅毅,便是隻餘一條胳膊,也可看出,定是軍營中人。


    昌明問了路,指揮著車夫拐進一條巷弄,裏頭進去兩戶,至一處戶首,昌明敲了門。裏頭似是有所感應,吱呀一聲,老舊的大門打開,正是四喜。


    他欣喜的看著昌明,正欲行禮,卻見昌明身後的車子裏鑽出一個小娘子,個頭中等,容顏俏麗,卻一臉疲色。四喜嘴巴張大,不能合攏。昌明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問道:“郎君如何,可好些了?”不待他回答,又道:“快去稟告郎君,說老夫人派小娘子前來探望。”


    四喜合攏了嘴,收了心神,方道:“大郎已然無恙。我便去。”卻是簡短回了昌明兩問,匆忙引了幾人進去了。


    守中坐在堂屋,臉色有些蠟黃,瘦了,顴骨突起,髭須叢生。他身上的衣裳顯得寬鬆,唯有一雙眼睛仍如往日精神。他看見容娘進來,眉頭先就輕輕擰了一下,不耐道:“你來作甚,胡鬧!”


    容娘見了守中,卻是心中一酸,知曉大郎受傷不輕,不然怎得如此消瘦。她微微福了一福,答道:“婆婆與娘知曉大哥受傷,心中急切,叫我來瞧瞧大哥。”


    守中瞧了瞧她,小娘子卻不卑不亢,也不掩藏眼中的擔心。守中一怔,心中滑過絲絲暖意,口中卻冷冷道:“你歇息兩日,仍叫昌明送你回去。


    容娘卻展顏一笑,道:“若大哥果然好了,我自然回去。”


    明眸皓齒的小娘子,雖粗衣布裙,那衣裙的顏色也不怎地鮮豔,笑起來卻是無比燦爛。瞬間,這間老舊陰暗的堂屋,便似被佳人璀璨的容光照亮,生發出無盡的生機!


    守中狹目微閃,道:“若不累,便去廚下做些飯食。味重些,不要粥湯。”


    小環心道:“怎的不累,二十天的行程,骨頭都散架了。”


    容娘卻眼睛一亮,道:“是,大哥稍候。”


    臨行之前,徐夫人早已備好各樣物事,打包置於車上。容娘打開來看時,小袋白麵,一大塊火腿,幹菜若幹,藥材若幹,甚至還有果脯,給大郎預備的衣物等等。


    容娘將衣物交與四喜,自己卻在簡陋的廚房裏做起晚飯。和麵,餳麵;發幹菇、冬筍,片火腿;廚房裏食料豐足,冬瓜、梢瓜、葫蘆、茄子,皆堆在菜筐中;水桶裏有幾尾鯉魚,鮮蹦亂跳的;灶火掛鉤上吊著一塊鹹肉。


    容娘這邊收拾,四喜跑來問是否要幫忙。他臉上靦腆,在府中並不常見,很有些害羞。


    小環詫道:“莫非這裏的飲食原是你侍弄?”


    四喜羞澀的撓頭,點頭稱是。


    小環若有所悟,怪道小娘子一來,大郎便要小娘子下廚,想來四喜的飯菜十分難吃。


    小環眼裏的了悟讓四喜越發不自在,容娘瞧見,心中好笑,借機問道:“這裏倒不需幫忙。但若你無事,不妨與我講講,大郎如何受傷,傷在何處,可重?”


    四喜歎氣,暗道:原不該湊來的,怪道陳使臣說小娘子不能糊弄。但此時小娘子已至此處,再瞞也無意義,於是四喜將大郎受傷之事一一告與容娘。


    原來,守中初到此處,找了本地獵戶探了地形,了解匪人意圖,又找了匪人親戚來日日呼喊招安。那幫匪人冥頑不化,並不心動,卻不料此招原是迷惑他們。大郎親領了數百好漢,自懸崖上爬至山頂,繞至匪人的身後,攻其不備,將那數百匪人滅的滅了,擒的擒了,倒是順利。


    “大郎在打鬥之中受了傷?”容娘聽到“順利”二字,十分不解。


    四喜搖頭,道:“並未。回到鎮上,當時小郡王來迎,許多百姓圍觀。不料有歹人混在百姓之中,一箭射來,卻是要取小郡王性命。大郎當時與小郡王相對,怕是瞧見了小郡王身後之箭,便……”


    四喜低頭,聲音有些哽咽。


    容娘緩緩停了手中動作,輕輕問道:“傷了何處?”


    “左胸。郎中說,若是那箭再下移些許,大郎的命怕是沒了。”


    容娘眼中一酸,淚水奪眶而發。她低了頭,用衣袖抹了眼淚,道:“你去吧。”


    小環朝四喜抬了抬下巴,四喜會意,忐忑去了。


    容娘怔愣了一時,也不知小環在旁嘮叨甚麽,清醒過後,刷鍋煮飯。


    不久,小院中充溢了各樣鮮香味道,原本清冷的院中霎時有了家的芬芳。這種芬芳,隻有女子方能帶來。


    白甲歸來,他的鼻子原本較常人靈敏,他的眼睛也早已瞥見了廊下的昌明,卻慢吞吞道:“小娘子來了,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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