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羅刹冷冷一笑道:“我說了,你們未必願意去。”


    朝小雨清眸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隻是不說話。她的眼睛有一種極柔和卻又教人沒法抗拒的力量,這聽起來很荒謬,卻實實在在然玉羅刹感受到。


    玉羅刹想起一段文字:


    無極,無有一極也,無有不極也。有一極,則有不極矣;無極而太極,無有不極,乃謂太極,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


    這是她在曾經暗自遊曆地府時,遇到的一個奇特的鬼魂說的一段話。那個鬼魂沒有其他鬼魂的淒厲,氣度也不同尋常,就算他身邊的那些鬼差,都對他極為恭敬。後來這鬼魂,據說還成了森羅殿裏的一個權力很大的判官,極受閻君看重。


    朝小雨眼神的力量,正是吻合那個鬼魂說的話,屬於無極。而她這些年也漸漸琢磨出無極的含義,那就是無一不是極,無一是極的一種奇妙狀態。


    她能理解,卻遠遠做不到。可是現在朝小雨明明白白給她展示了這種奇妙的境界,讓她知道了自己絕可不能是這女子的對手,何況旁邊的男子,更是沒法測度。


    沒過五個呼吸,玉羅刹又開口了,她說道:“我進天帝之墳屬於很巧合的事,但我知道天帝之墳的出口在何處。


    朝小雨微笑道:“在何處?”


    玉羅刹此刻老老實實道:“陰山下。”


    沈煉道:“她沒有說謊。”


    隨後他招手就有一個圓形的水光,裏麵的景象正是一座高山下,一個幼女從裏麵的一個洞口走出來。那個洞口上也有名字,喚作——“天帝窟”,不時有血海海水將洞口掩蓋。


    玉羅刹神容一變,說道:“你既然有如此神通,還讓她問我幹什麽。”


    沈煉淡笑道:“你很老實,不過你的神宵真法練得有些不對。”


    玉羅刹道:“我練功從來都沒有出過事,怎麽會有不對。”


    沈煉道:“雷霆的本質,終歸是脫不開陰陽之道,你對於陰陽的理解還很粗疏,如果繼續修煉雷法下去,不出三百年,必然會神體消散,甚至真靈不存。”


    玉羅刹道:“我不信。”


    沈煉道:“信不信隨你,我這裏有一篇道訣,你自己拿去好生琢磨一下。”


    隨後沈煉袖袍裏飛出一張薄薄的金紙,落在玉羅刹手上。


    紙張看起來極輕,可她拿在手裏時,卻是極重,如非玉羅刹法力精深,險些拿不住。她目光落在紙上,道文便字字飛落心頭。


    “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


    她隻看了開頭,就被裏麵的內容吸引住。誠然她修煉的絕妙的道家真法,自己對於道家的修行也有不淺的認知,可是自己那些認知,比起這篇道訣而言,顯得十分淺薄。以前她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現在這篇道訣便讓她有可能知其所以然。


    通篇口訣,沒有一個字在講雷法,但是她從裏麵的陰陽之道裏,分明看到了她雷法中的諸般缺陷。


    細推精妙,便知道自己的修行,猶如火上加薪,隨時都可能葬身火海。


    過了好一會,她才從道訣裏的精妙解脫出來,可是抬頭一看,自己又回到了閉關的石室當中。仿佛剛才種種,渾如一夢。


    到了她這一步,自然分得清夢和現實,何況手中的道訣,更是提醒她適才發生的一切絕非夢幻。她生平首次遇到這般恐怖的人物,輕描淡寫就將她玩弄鼓掌間,使她絕無反抗的能力。


    偏偏對方還給了她一篇珍貴的道訣,讓她既是一頭霧水,更是恨不起來。


    ————


    茫茫血海,一葉扁舟。


    朝小雨道:“你怎麽對她這麽好。”


    沈煉道:“此子跟我有緣。”


    朝小雨不再問了,沈煉的易道她之前有深深體會,故而清楚沈煉既然這樣說,那就絕然沒有錯。


    隻是那個女修羅如何會跟沈煉沾染緣法,她一點都思索不出來。


    扁舟西去,往往眨眼間就能過人間千山萬水的距離,不知行了多久,才看到一處山。那就是陰山,陰山的奇特不在於高大,而是它一邊是血海,一邊是黃泉。


    紅色和渾黃的水波,因為陰山隔開。


    山上有霧,有野草野花,離得近了,就會感到一股子侵入心肺的清香,讓人從頭到腳都有說不出的舒爽。


    扁舟至岸,重新化為元屠,掛在沈煉腰上。


    朝小雨道:“還是繞不開那位存在。”


    以她二人的修為見識,如何體會不到冥冥中有股偉岸的佛力,將整個陰山籠罩。無論那洞口在哪,他們要進去,都避不開那位存在。


    何況既然洞口在陰山,興許裏麵的好處早讓這些存在拿走了。


    一路上山,都沒人攔阻,最後兩人看到了沙羅雙樹,也看到了和尚。


    和尚穿的很簡樸,身上更無念珠和木魚,平凡又完美的神容注視在沈煉身上,輕輕道:“貧僧等了你一萬年。”


    沈煉不語。


    和尚又指著背後的沙羅雙樹,說道:“這兩株樹,魔主曾說一株代表智慧,一株代表生命;他確實沒有說錯,但還有另外一層含義,代表智慧的也代表著心靈,代表生命的,也代表著形體。魔主說佛陀在沙羅雙樹下入滅,卻不知道沙羅雙樹卻是太乙道主種下的。”


    沈煉道:“這是否是佛陀和太乙道主的較量。”


    和尚道:“確然如此,太乙道主和佛陀較量過很多次,這隻是其中之一。”


    沈煉道:“佛陀既然入滅在沙羅雙樹下,自然是超脫了,這是否是他們最後一次較量?”


    和尚道:“不是,他們每一次較量,雙方都超脫了。”


    沈煉隱隱約約似乎觸摸到了什麽,和尚的話很玄妙,似乎也涉及到了超脫的最終奧秘。


    他道:“你的意思是,無論他們較量過多少次,最終的結局都是必然的。這是不是意味著道主的成就,本身就是如此,無論發生過多少變化,但結果都是會超脫的,都會成為道主。”


    和尚道:“如果這樣理解,其實也未必不對,隻是我們的思維跟道主佛陀,終歸不同,他們的一切,並非我們可以理解,如果理解了,那必然不會完全對。”


    沈煉灑然道:“多謝解惑。”


    朝小雨道:“還有一個問題,那麽天帝之墳又是怎麽回事?”


    和尚道:“這事是假的,玉羅刹不曾到過天帝之墳,那隻是我製造的幻境,目的是找個由頭,替人傳她神宵真法。”


    朝小雨道:“是誰?”


    和尚幽幽道:“那實是個了不起的人,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再見他一次,同他真正較量一番,雖然他從未真正意義勝過我,隻是我應該沒有機會再見他了。”


    朝小雨道:“那你等沈煉幹什麽?”


    和尚的眼睛泛起奇異的神采,說不出的神秘,朝小雨已經很厲害了,可是此刻心頭竟有一絲恍惚。


    沈煉一手搭在她肩頭,清涼的氣息,衝進朝小雨的靈台,助她從那種恍惚裏脫離出來。


    經過這樣一番變化,朝小雨突然發覺和尚變得大為不同,整個人都充斥著圓滿無礙的禪意,立在那裏,既不屬於天地,又無處不在,更給人一種任由歲月滄桑,我自永恒不動的感覺。


    這讓她想起了玄都,但跟玄都又有所不同,仿佛更強,又仿佛更弱。


    朝小雨道:“他比傳聞中的還要強大,怎麽會這樣。”


    沈煉一手按住蠢蠢欲動的元屠劍,一手拍拍朝小雨的背,極為淡然道:“別說說你是地藏再世,我看你就是地藏。”


    和尚道:“貧僧法名羅摩,從很久前開始就修行地藏法,這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錯事。因為到了很久以後我才清楚,隨著我的地藏法愈發精深,便離地藏再度降臨的日子越近。”


    沈煉道:“我明白了,你修地藏法,最後會成為地藏菩薩的一部分,而且也是地藏菩薩降臨人世的媒介對麽?”


    羅摩道:“沒錯,隻是我明白的太晚了。佛門都說彌勒佛是佛陀的接班人,但是地藏王卻走在了所有諸佛菩薩的前麵,他貫通了幽冥的過去未來現在,假證了佛陀的境界,隻是終歸不是真正超脫於宇宙的佛陀,後來他求證真正的佛果,卻出現了差錯,導致整個人差點消失在時光長河裏,可他到底是古往今來最頂尖的一小撮存在之一,終歸不曾泯滅。現在他很快要從時光長河裏回歸了,而我就是媒介。這萬年來,我都在等沈煉,希望你現在的修行,足以用元屠劍消滅我了。”


    沈煉道:“你是想得到解脫?”


    羅摩道:“地藏王的成敗得失,跟貧僧並無幹係,而且貧僧從明白了後,就一直想解脫。本來當初元清也能送貧僧走的,可惜他終歸隕落了。”


    沈煉道:“你是一定要死在我手上,還是一定要死在元屠手上。”


    羅摩微笑道:“兩者缺一不可。”


    沈煉道:“看來裏麵還是有其他的玄妙,隻是你既然求死,我便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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