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賞雪宴後,贏烈因趙氏一事,罕至內廷走動,便來也隻在幾處宮室略坐坐,晚間還是回養心殿去,也未招人侍寢。後宮裏的女人見皇帝如此,一個個也都閑靜了,宮中一時倒少了許多是非。


    文淑容因胎未坐穩,加之天氣寒冷,皇後又沒說話,便在雲光樓住了下來。皇帝聽了皇後的言語,也未理論,隻是說了句“那地兒不做寢宮已久,究竟不大方便,待天氣暖和了,還是搬回去。”就罷了。


    這日也是合該有事,一早起來,外頭風雪已住,雖已進了臘月,冷得狠了,卻好在天氣晴明。蕭清婉見天氣還好,便差了兩個人拿了些補品往雲光樓去探望文淑容。


    那二人裝了東西,便出門了,一路無話。行至雲光樓,文淑容見是坤寧宮打發來的宮人,自不敢怠慢,一麵命人收了東西,一麵叫二人坐,一麵又忙吩咐倒了好茶上來。那兩個宮人跟隨皇後已有日子了,不過略客氣了幾句,便坐了。文淑容陪著說了幾句話,就叫巧慧端了一碟點心上來,笑道:“這是蘇修媛昨兒送來的米糕,我瞧著好,不敢獨自享用。請二位姑娘帶回去,給皇後娘娘嚐嚐。”那兩個宮女肚裏暗自譏諷,麵上還都應承道:“淑容娘娘一番好意,皇後娘娘必能知曉的。”說著,吃了盞茶,就告辭去了。


    這兩人出了雲光樓,便笑道:“這文淑容也好沒見識,隔了夜的點心,都不新鮮了,哪裏還好去送人?又是人家送來的,也好意思。”另一個道:“咱們娘娘那性子,惱起來不認人的,這樣東西拿回去,隻怕又是一場。”那個道:“自管拿回去,橫豎鬧不到你我頭上,怕怎的?”二人一路說著話,就回了坤寧宮。


    回至坤寧宮,這二人進去回了皇後話,又把文淑容捎來的點心拿了出來。蕭清婉聽她們說了,心內也自疑惑,便問道:“文淑容可還有別的話說?”那宮人回道:“並沒有,淑容隻說請娘娘嚐嚐。”蕭清婉見無二話,便揮揮手,叫她們下去了,自端了那碟糕來看。但看那糕切做了六塊,盛在一方藍彩瓷的小碟兒內,碼的整齊,紅豔豔的,放在鼻尖輕嗅了一下,一股玫瑰的清香鑽入鼻中。原來這糕是用玫瑰膏子,合了糯米粉,包了脂油、洋糖一道下鍋蒸的,世間俗呼作的玫瑰糕就是了。蕭清婉細瞧了瞧,不見什麽異處,便輕拈了一點子下來,遞入口中嚐了嚐,初入口隻是玫瑰與糯米清香,還不覺有異,細品之下方才覺到那花香下頭隱隱透著一股子土腥氣兒。她心中便已明了了,麵上一笑,將那碟子一推,便吩咐道:“去將蘇修媛傳來。”穆秋蘭見皇後神色不好,不敢拖延,忙走去吩咐了,又回來問道:“娘娘傳蘇修媛過來說話,可要預備下茶點心?”蕭清婉笑道:“哪裏還用的著預備,這不是有現成的?”穆秋蘭聽說,不敢多言,就罷了。


    一時,蘇修媛到了,進到明間內一眼便望見自己昨日送到雲光樓的點心就在炕幾上擺著,不覺心魂一顫,強作鎮定的上前與皇後道了萬福。蕭清婉卻正眼也不瞧她,半晌放才冷冷的開口道:“跪下說話。”蘇修媛也不爭辯,就在炕前跪了。蕭清婉向她笑道:“修媛可知,今兒本宮傳你來,所為何事?”蘇修媛垂首道:“嬪妾不知。”蕭清婉自袖內掏出一樣物事,說道:“你瞧這是何物?“蘇修媛抬頭望了一眼,看清皇後手裏的珍珠,麵上一白,口中還是道:“不過是枚珍珠紐子,娘娘哪裏得來,卻來問嬪妾。”蕭清婉道:“這便是害的文淑容跌跤的好物件!你敢說你不知麽?!”蘇修媛道:“這珠子成色、質地均屬上乘,嬪妾並沒這樣的東西。敢是娘娘聽了誰的話,錯認在嬪妾身上?”蕭清婉冷笑道:“好一張利口,便是現從你身上摘下來的簪子,你也敢推不是你的罷?那日賞雪宴,文淑容獨個兒出去望景兒,你同黎順容一道過去,同她說了好一陣子的話,這東西隻怕就是那時候掉的罷?”說畢,她略停了停,又道:“不錯,這合浦進貢的珍珠,本宮並沒分賞於你,但那日宴上,黎順容衣衫上頭並沒珍珠紐扣,文淑容也沒有,獨你穿的衣衫袖口上頭釘著幾枚珍珠紐扣,是也不是?!”蘇修媛辯道:“雖是娘娘好記性,但嬪妾所使的珠子都是往年攢下來的。這合浦的珍珠,嬪妾記得娘娘是賞了黎順容的。其時,黎順容與嬪妾站在一處,莫不是她落下的?娘娘何不問問黎順容?”蕭清婉笑道:“雖則如此說,但本宮聽聞近來你與黎順容極是親密,連三皇子穿著的幾件棉衣也是你親手縫製的。你們私情往來,黎順容便將這珠子當做人情送了你,也不算稀奇。”蘇修媛道:“娘娘若執意認定是嬪妾所為,嬪妾也無話可說,隻是嬪妾並未做過這樣的事。”


    蕭清婉淺淺一笑,將珍珠紐扣擱在了炕幾上,望了穆秋蘭一眼。穆秋蘭會意端了炕幾上擺著的點心碟子,就遞在蘇修媛眼前。但聽皇後道:“先別忙著架橋撥火,你再瞧瞧這是什麽。”蘇修媛掃了一眼,一聲兒也不言語,半日方才說道:“這是昨兒嬪妾宮裏新造的玫瑰糕,差人送到雲光樓去給文淑容嚐嚐。如何會在娘娘這裏?”蕭清婉笑了笑,又道:“糕確是糕,那糕裏你放了什麽好東西?!”蘇修媛還強道:“左不過是玫瑰膏子、脂油、洋糖,並沒什麽。”蕭清婉冷笑道:“你還強嘴?果然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麽?是不是定要本宮將太醫令傳來,當麵驗給你看,你才肯服罪?這糕雖然花香極重,卻怎樣也壓不住薏米的那股土腥味兒,你在糕裏放了分量極重的薏米粉,是也不是?!”蘇修媛寒了一張臉,一語不發。蕭清婉又道:“本宮往昔也知,薏米易使婦人宮縮,若懷孕婦人大量服食,則必會小產。你明知文淑容如今胎動不安,還送這樣的東西與她吃,究竟是安了什麽心?!”一番話說得蘇修媛垂了頭,默然不語。


    蕭清婉又道:“原本文淑容栽那一跤,本宮雖則疑你,卻並沒憑證。你見文淑容雪裏跌跤卻並無大礙,又送了這盤點心過去,可謂畫蛇添足,反露馬腳。你與文淑容素有嫌隙,早安下禍心日夜算計,隻是一直未曾得手。如今想來,你求本宮搬去與黎順容同住也是為了今番之事罷?你先與黎順容親近,加意照料三皇子,又用黎順容的珍珠紐子去陷害文淑容。待文淑容真的因這摔倒滑胎,本宮必然嚴查,順藤摸瓜自然就扯出了黎順容來。皇上雷霆震怒之下,黎順容勢必打入冷宮,三皇子無人照料。你便可出來,或求了皇上,或來央求本宮,借著住的近便,三皇子又與你親近,將他攬了去。屆時,你既報了仇,又有個皇子養在膝下,可謂一石二鳥的好計策。本宮說錯了沒有?!”這一席話當真道出了蘇修媛心中真病,她低著頭,半晌開口道:“娘娘既已都揣度出來了,又何必隻顧盤問嬪妾。自管拿了嬪妾問罪便是。俗語言,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嬪妾今番既落在娘娘手裏,也無話可說。嬪妾隻是不心服,嬪妾落難之時,卻無人來幫嬪妾。她才略遭了些挫折,便有人來護著她。同是一樣的人,憑什麽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語至此處,她淚流滿麵,咬碎銀牙道:“娘娘,當年嬪妾被貴妃陷害,推落水中以致小產,她柳靜秋就在一邊看著!還是她跑去喊了人來救了嬪妾上岸,待皇上問起,她卻不肯作證,隻推掐花兒沒有瞧見。嬪妾沒有憑證,隻好含恨忍了,可憐嬪妾那孩兒,隻在嬪妾腹裏呆了五月不足!自那次之後,嬪妾這身子就一直不好,再未能懷上。如今,她柳靜秋卻有了身孕,嬪妾便是要她嚐嚐,痛失孩子是什麽滋味!”一語說畢,便伏地痛哭起來。


    蕭清婉盤膝坐在炕沿上,靜了片刻,方才開口淡淡道:“這件事,本宮也有所耳聞,那時貴妃勢大,她既敢如此行事,便有萬無一失的把握。文淑容為求自保,不肯出來指證,也有她的顧慮。你為舊怨,暗報此仇,其行雖陰毒可憎,其情卻也有可憫之處。也罷,文淑容今既無恙,本宮也不追究於你。你自回住處,禁閉門戶,安心思過去。沒有本宮的話,不許你出來。自此往後,你收起這些沒用的主意,好生保養身子,安心侍奉皇上。再叫本宮打聽出來,可就不是這般輕易便能了事的了。”蘇修媛隻道今日必不能幸免,便將心內一番話盡數倒出,不想皇後竟然這般就饒過自己,不覺一陣愕然,愣在地上,一時沒了動靜。蕭清婉見狀,便向在旁侍立的青鶯、明月道:“扶了修媛起來。”二婢上前,各自攙起蘇修媛的胳膊,將她扶起。


    蘇修媛在硬地上跪的久了,雙膝紅腫,兩腿便有些打顫,才立起就要跌倒。還是那兩個宮女扶住了。蕭清婉便命挪了凳子與她坐,又叫宮人替她按揉。過了半日,蘇修媛漸能走動,蕭清婉便叫她去了。


    待蘇修媛離去,蕭清婉微歎了口氣,叫人將那碟糕點拿去倒了,盤子送還雲光樓,又叫穆秋蘭將那珠子收了起來。穆秋蘭拿一方手帕裹了那珠子,因問道:“娘娘這樣就打發了蘇修媛?她陰謀算計懷孕妃嬪,往重裏懲處,賜死都不為過。且奴婢知宸妃娘娘中意文淑容肚子裏那個,娘娘不怕蘇修媛賊心不死,再設機關?”蕭清婉淡淡一笑,道:“你說的雖也有理,但有一件,文淑容已有身孕,眼下貌似恭敬,但難保日後不會產子心大,另作圖謀。這次玫瑰糕一事,她大可差人來告知本宮,卻偏生叫兩個宮人將糕轉送過來,擺明是試探本宮。意圖借本宮之手,替她除去心頭大患,本宮倒為什麽要替她做刀子使呢?還是叫蘇修媛紮在她心上,讓她時刻有個顧忌的好。免得她日後狂了起來,倒不好轄製。”一語才畢,又冷笑道:“其實她若當真告與本宮此事原委,本宮還真就非懲處蘇修媛不可。她卻偏生不肯,硬要來試探本宮心意。大概還想試試,本宮到底將她看得有多重。那好啊,敢在本宮麵前弄鬼,那就讓她明白,本宮雖要她這孩子,卻也沒那般稀罕!”


    穆秋蘭聽皇後口氣不好,便岔了話頭,說道:“蘇修媛怨恨文淑容,也算情理之中。但這黎順容卻又哪裏招惹了她?蘇修媛連她也要算計?”蕭清婉斜睨了她一眼,笑道:“穆姑姑久在內帷,這裏頭的關竅,該當比本宮想的明白才是。黎順容是沒礙著她什麽,可誰讓她有個孩子呢?又素來是個揚風炸毛、狂三詐四的脾氣,那喜怒行動就放在臉上,說起話來又是個道三不著兩的。弄出事兒來,推在她身上,人也都信。皇上又不大喜她,未必肯細查。蘇修媛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了。”


    二人說著話,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月琴響聲,極是悅耳動聽。蕭清婉聽見這動靜,便笑道:“外頭敢是錢美人在彈琴?這聲兒竟都傳到這兒來了。”青鶯出去瞧了瞧,回來道:“是錢美人乘了車,正往養心殿去呢。彈著琴,聲兒都灑了一路了,好似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會彈幾首陳詞濫調,靠著這個爬上了龍床呢。”蕭清婉笑道:“她那可不是陳詞濫調,都是時新的各樣小曲兒。聽聞她還善作詞曲,連填了幾首,皇上都命人拿到教坊去配曲兒唱了呢。又說整個教坊算起來,都沒她唱得好,彈得好。賞雪宴那日,本宮聽著,她那喉嚨就是管玉簫,一手月琴也是罕有人及的,論起來也算是個色藝俱佳的妙人兒了。”青鶯卻啐了一口,頗為不屑道:“都是些下九流的玩意兒,有什麽了不起。”明月在旁插口道:“雲光樓梅園裏,她分明是安心等著的,奴婢就不信了,手帕子好端端的揣在身上,怎麽就被風刮了去,還叫皇上拾著了?這樣奸猾的圈套,皇上倒似是被油蒙了心的。”蕭清婉歎道:“皇上喜歡她,說這些又有何用。”說著,她杏眼微挑,掃了二人一眼,問道:“你們兩個,今兒怎麽隻顧數落起錢美人來?莫非是她得罪了你們?”明月還待說沒有,青鶯卻已按捺不住道:“娘娘不知,承乾宮那綠珠,好不可惡。仗著主子受寵,鎮日在外欺大滅小。前兒奴婢去內侍省要些絲線來,預備娘娘針線活計上要用,就碰上了她。奴婢倒好意與她問好,卻不想她仰著個臉,愛理不理的,嘴裏嗶嗶啵啵說些有的沒的,倒吃奴婢嗆了她幾句。如今想來,當真可氣。”


    卻原來,那日青鶯往內侍省去,撞見綠珠。綠珠自謂主子得寵,竟沒理會青鶯。青鶯是皇後身邊有頭臉的大宮女,在後宮行走慣帶風的,哪裏受得了這個。兩個就拌了幾句嘴,那綠珠便說道:“都是一樣給人做奴才罷了,誰比誰更高些?!又擺些什麽譜兒呢?”這話戳了青鶯的心腸,兩個險不打了起來,早是內侍省的內監們攔住了。青鶯便結了這段仇恨在心裏,今兒借著琴聲說了出來。


    蕭清婉聽罷,卻一笑置之,並不理論,隻問道:“錢美人打發了那些宮人,卻沒再往內侍省要補人麽?”穆秋蘭回道:“她那兒倒是打發人去說了幾次,都叫夏公公給擋了回去。錢美人雖是氣的要不得,卻也無法可施。”說畢,又道:“這倒也奇了,她缺人使喚,也不來奏稟娘娘,隻顧自己硬扛著?”蕭清婉笑道:“她自作主張打發了宮人,哪裏敢再來問本宮要人?她既不來,莫不咱們還上趕著給她送去?她缺人使喚是她自個兒的事兒,與咱們有何相幹!”一語未休,她又想起一事,遂問道:“皇上有多久不招人侍寢了?”穆秋蘭道:“大致也有十多天了,這都進臘月了。皇上不來後宮,也不招人過去。”蕭清婉微微頷首,沉聲道:“連著十多天不招人過去,這一開了齋*就先招了錢美人過去。可見皇上待她這份恩寵,倒不容小覷的。”穆秋蘭禁不住便道:“論理,這話不該奴婢說。皇上不來後宮,娘娘也不過去,就打發個人往養心殿瞧瞧也好。隻顧這麽等著,哪能成呢?這些日子以來,這六宮妃嬪哪個不是今兒往養心殿送這個,明兒打發人送那個的。不就是希圖在皇上跟前提提自個兒的名兒,好讓皇上多念著些?娘娘倒且是坐得住的。”蕭清婉卻道:“都往養心殿擠,那有什麽可稀罕的?你不去打聽打聽,送進去的東西,有多少是進到皇上嘴裏去的?流水一樣的送東西,報菜名呢?皇上又記得住哪個?皇上不來罷,晚夕倒正好做些活計,姐姐過來也能多坐些時候。”穆秋蘭聽她這樣說來,也不好再勸,隻得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此處意指蕭清婉暗諷贏烈在守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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