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仁和堂,外麵的天色剛蒙蒙亮。楊子熙貼著牆角朝前走,街上到處都是舉著火把喧囂的人群,以青壯年男人為多,女人都難以瞧見,更別說孩子了。


    平日裏這些人不過是良民,然而被恐怖的謠傳煎熬了月餘,又被官府堵住了退路之後,溫順如綿羊的百姓也爆發出彪悍的一麵來。他們聚眾在一處,相互壯膽,先是見到穿官服皂靴的便一頓亂毆,隨後一發不可收拾,甚至與趕來維持治安的涼州駐軍衝突起來。


    由於人多勢眾,雖然他們手中沒有像樣的武器,但僅憑著鐵鏟鐵鍬,暴民們也占據了上風。此刻大約是因為涼州城大門已經告破,大部分急於離開的暴民早已衝出了城外,剩下的便都是些趁火打劫的家夥還留在城內。楊子熙沒走多遠,便瞧見路口牆角一名被眾人分屍的官吏,血肉模糊的樣子慘不忍睹。


    楊子熙臉色變了變,加快了腳步。由於天色尚暗,她個頭又小,刻意貼著牆根走,到沒被人注意。


    拐到了東大街,遠遠地便瞧見王家大宅院的牆都已經被燒黑了,大火焚燒了一整夜,此刻還未全都熄滅,門口的石獅子被敲掉了腦袋。兩扇大門隻剩下半扇,吱呀呀的隨風晃蕩。


    楊子熙在門口停留了片刻,沒聽到裏麵有響動,許是劫財的人早就將此地搬卸一空了。於是她深吸口氣,壯著膽子進了院門。


    綠柳扶疏、雕梁畫棟的院子如今已經成了破敗殘桓,沒走幾步都能瞧見被撬開的青磚,許是那些劫匪以為王家人會把金銀財寶埋在地下,因此一頓好挖,整個院裏都沒留下什麽完整的地方。每間屋子都被洗劫過多次,一些不值錢的東西被隨意的扔在屋外,好東西當然是沒了,甚至連雕花的楠木窗戶都被整個下走了,隻留下幾個光禿禿的黑洞。


    楊子熙顧不得這些。她直奔冰窖,最重要的是那裏可別被洗劫!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冰窖顯然也沒有逃脫暴民的魔掌,還未走到門口,便可瞧見地窖的木板大敞四開,已經有人進去過了。


    楊子熙忙進了地窖,走到底層,隻見冰窖裏到處都是血!鮮紅的顏色從冰塊上流淌下來,宛如地獄!


    看來是暴民將地窖視為了藏銀子的地方,卻沒想到竟都是冰塊。一氣之下便用血袋撒氣!


    簡直是混賬!


    楊子熙呆愣了片刻。脫口而出一句髒話。便上前搶救血袋,好容易才尋到了部分完好無損的,楊子熙清點了一番,血量起碼少了一半!


    她滿身都是血。站在冷颼颼的冰窖裏凍得直哆嗦,心中卻怒火衝天,難以抑製。


    老天爺是在玩她嗎?衝關也不帶這樣不斷提高難度係數的啊!!


    然而發脾氣是沒用的,現實也是足夠冷酷的,楊子熙沉默了片刻,最終隻有壓抑住心頭的憤怒,揣上血袋便爬出了地窖。


    離開王家的時候沒有遇到什麽意外,大約是被洗劫了數遍,王家已經無法引起暴民的注意了。到了街上。天色已然大量,不少人都看到了楊子熙,卻沒人上前招惹她。一來是她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孩子,沒什麽油水可榨;二來她滿身鮮血淋漓,倒是有幾分怕人的。三來涼州小神醫的名聲還算不錯。大部分暴民多半都受過她的恩惠,多少有些情分在。


    楊子熙回到醫館,按照之前和子暮約定的暗號敲開了門,進去後忙又死死堵上大門。子暮見她滿身都是血,臉色一變問道:“出了什麽事?”


    “血袋被人弄破了不少。”楊子熙歎氣道。


    聽聞是血袋的血,而不是她的血,男孩的小臉恢複了冷硬,他麵無表情的道:“看吧,白跑一趟,本就沒必要冒風險出去的。”


    楊子熙楊子熙沒說話,隻打了水洗淨了手,扯住小家夥的腮幫子捏了個鬼臉。


    子暮怒了,掙紮開她的魔抓,轉身出了廳堂。


    楊子熙望著他的背影,笑出了聲。小家夥真是個別扭孩子,明明是心裏關心她,說出口卻是毒舌……真是很可愛啊……


    她加快速度收拾好自己,換了身幹淨的裙子,便進了隔間。


    王曉石已經從他的病房挪到隔間裏來了,他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臉上帶著呼吸麵罩,身上連接著好幾種儀器,整個人瘦瘦小小的,很是可憐。


    從昨兒晚上發病搶救過來之後,他就沒有清醒過。楊子熙檢查了他的各項指標,尚且正常,情況還在控製之中。


    如今便是手術的事宜了,最直接的問題便是血液不足,由於損失了一半以上的血袋,正常做心室手術肯定是不夠的。


    通常而言,血液在外科手術中,相當於行軍糧草,無論大夫技術多高,儀器多先進,沒有血這一重要儲備,都是歇菜的命。楊子熙從王家回來的路上,一直在考慮血袋不足的問題如何解決,當下顯然是沒有條件再招募獻血者了,且不說她沒有那麽大的號召力,就是當前暴亂的環境也是不可能的。那麽該如何攻克這一難關?


    一個詞語從她的腦海中蹦了出來:無血手術。


    無血手術的意思並不是不用血液,而是說以自己的血救自己。


    一方麵以微創手術取代直接開胸,減少創口麵積,不但能有效提高手術效率,也可使得流血量減少到最小。當然,對於醫生的技術要求也很高,因為要在狹窄的切入口範圍,完整做完心髒手術還是非常有挑戰性的。


    另一方麵采用血液回收機,將病人手術時流出的血液回收,重新輸回他的體內,有效的利用病人自己的血液,這樣隻需要配合很少量的他人供血就足以支持手術全過程了,事後還能減少人體對他人血液的排斥,和血液傳染病,可謂一舉兩得。


    兩者相互結合,便是無血手術。


    楊子熙望了眼病床上的王曉石,暗自告訴自己,必須搏一把了!


    她首先進入了空間醫院,找到了血液回收機。一看治療值,竟然隻需要兩百點!欣喜之餘,她又配備了些手術用具和藥品,正正好將激活後增加的三百治療值用的一幹二淨。這令她不得不懷疑老天爺簡直就是預謀好的!


    顧不得吐槽了,楊子熙離開了空間醫院,便準備開始手術。


    給王曉石進行了麻醉,準備好血液循環係統,她手持手術刀,深吸口氣,一刀堅定而沉穩的劃了下去……


    子暮離開了醫館正堂,他知道楊子熙已經開始給王曉石動手術了。之所以飛快的避開,其實並不是因為楊子熙的逗弄,而是那一瞬間所看到的東西,令他觸目驚心。


    王曉石不過是個凡人,他的生命曲線就是那麽短短的一截,所以即便他離開王家,來到了醫館,還是發生了孫大夫投毒事件,這就是所謂的命!他的死亡是注定的事,上天無論用什麽方式,都是殊途同歸。


    子暮苦笑了下,這也是他多次聲稱王曉石活不下來的原因。


    然而當楊子熙滿身是血的從屋外走進醫館時,那一瞬間他看到了變化,王曉石既定的生命線在終點的部分突然開始延長,雖然看不清楚能延長多少,但足以令他震驚!


    這可是他從未見過的情況!


    生命線從不會因為凡界的人或事所改變,該病死的人如果沒有病死,那也會意外致死,終點就是終點,不存在延續的可能,至少絕對不是人類所能改變的事情。可眼前的事實卻打破了他的認知,王曉石的生命線竟然因為楊子熙所改變了,這難道意味著楊子熙不僅僅是凡人?


    不!不可能!楊子熙的來曆他再清楚沒有了,分明就是個普通人類,雖然比其他凡人更有意思一些,比其他凡人更令人覺得溫暖,比其他人類更讓他喜歡……但是人類就是人類,怎麽能夠……


    他若有所思的走到院中水井邊,在井沿上坐下。望著井中明晃晃的水麵,子暮想起了楊子熙常說,什麽某家小孩在井邊玩耍,不慎跌入井中,變成了水鬼,轉拉小孩子下去之類的唬人故事。不過是為了讓他不要到井邊玩罷了,真將他當做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般諄諄誘導……


    一慣麵無表情的臉上浮現出特殊的笑容,好似不太習慣的生硬,卻讓小家夥平添了些許生氣……


    突然他意識到缺少了些什麽,仔細一看,發覺井繩竟然斷了!提水的桶也不知哪兒去了。


    子暮心中隱隱的察覺到某種不尋常的味道,水井是醫館和劉家老宅唯一聯通的地方,所以割斷井繩的除了劉家人不做他想,他們割斷井繩是做什麽?


    嗅了嗅鼻子,他聞到了空氣中燒焦了的味道,這味道自打昨兒夜裏暴亂開始之後,就沒有消散過,暴民們一夜之間在涼州城內處處點火,可此刻這味道如今濃烈,就仿佛近在咫尺!


    子暮突然回過神來,他伸手摸向割斷了後宅和醫館的高牆,竟然是滾燙的!對麵著火了!而且火勢眼看著就要蔓延過來!


    果然如此,凡人改變不了任何人的命運,注定要死的人終究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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