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幾個大漢趁著夜色,將三個半人高的箱子抬進了寧淵的宅院。


    並且為了不惹人注目,他們走的還是小巷子裏的側門,夜已經深了,寧淵卻還沒睡,反倒等在院子裏,看那幾個大漢卸下箱子,領頭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對寧淵道:“勞煩公子將東西收好,老爺還托小的向公子傳一句話,此事事關重大,公子既然已經上了這條船,便沒有返回的道理了,不然會有什麽後果,隻怕公子承擔不起。”


    那頭領模樣低眉順眼,說的話卻一點不客氣,說完了,才又帶著那幾個大漢匆匆離開。


    寧淵上前將三個箱子依次打開,裏邊滿滿的都是金銀珠寶,數量相當可觀。寧淵隨手撿起一枚金錠子,放在手裏墊了墊,笑道:“這昌盛候當真是大手筆,隨隨便便便能掏出這樣多的財物來,不知府上還藏著多少,龐家進京沒多久,油水倒是撈了不少。”


    “中書省副提調一直是個肥差,這世上想要升官發財的人一大把,尤其是現在都提調的職位空缺,權柄都落在副提調手上,為了前程計,自然也會有大把的人將銀子送進昌盛候府。”奴玄在寧淵身後沉聲道:“這官職原本怎麽都輪不到龐鬆這樣的人來做,也不知道父……皇上到底看中了他哪一點。”


    寧淵沒接話,而是又輕輕地將手裏的金子放了回去,拍拍手道:“周石已經動身了嗎。”


    “一個時辰前便出去了,雪裏紅沒有送信回來,想來應該一切順利。”奴玄道:“隻是少爺,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不把這事告訴孟公子,隻要有孟國公出麵,便是給龐鬆十個膽子,他也不敢用這般齷齪的手段構陷高大人。”


    “孟國公想不想管這種閑事尚且另說,而且天上不會掉餡餅,別人憑什麽無條件幫你?人情欠得太多可不是一件好事。”寧淵回頭看了奴玄一眼,“夜深了,咱們還是快些動身,周石那邊興許已經開始行動了。”


    奴玄點點頭。


    華京的碼頭邊,本該一片靜謐的夜色中,卻有許多零零散散的調笑聲從幾艘燈火輝煌的遊船上傳來。


    都說飽暖思淫-欲,世上的有錢人門在厭倦了現有的消遣方式後,都會想方設法找些新樂子,這些停靠在碼頭邊的畫舫便是典型代表。在華京的名門貴公子眼裏,如今那些青樓妓館之流是暴發戶才去的地方,不光沒有格調,來往的女人們也盡是胭脂俗粉,哪裏如這些遊船畫舫上的美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除了會陪人睡覺之外,同那些名門閨秀們壓根就沒有區別。


    當然,這樣的地方花費也是極其高昂的,所以能長久來此消遣的,必然都是些家境殷實的高官子弟,或者高官子弟們的親戚——例如昌盛候的侄子林衝。


    畫舫二層地字號的雅間裏,乳臭未幹的林衝正摟著一個身材豐腴的妓生調笑個不停,時不時喝一口酒,又在對方雪白的胸脯上咬上一口,玩得十分開心。


    前段時間因為龐鬆的一頓鞭子,將他抽得在床上足足躺了個把月,那段日子可悶壞他了,好在龐鬆雖然生他的氣,到底還是心疼他多一些,請了京城中最好的大夫來為他治傷,不然他也好不了這麽快,剛能下床就跑到這來尋歡作樂。


    畫舫中提供的盡是名貴的烈酒,同妓生調笑了一陣,林衝的勁頭也上來了,正要寬衣解帶準備辦事,忽然間,他腦門心上像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痛得他一下就從妓生身上跳了起來。


    “什麽人!”


    “林公子你怎麽了?”妓生莫名其妙看著他。


    “有人暗算本公子!”林衝模樣有些草木皆兵,環視了廂房一圈,屋子裏又隻有他和這妓生兩人,再定睛一看,臥榻旁邊正有一塊嬰兒拳頭大小的石頭,不遠處的紙糊窗上還有一個大洞,顯然是有人用這塊石頭砸破了窗戶,然後石頭才打中了他的腦袋。


    “到底是什麽人吃了雄心豹子膽,竟然敢這般暗算我!”林衝心口的火氣蹭地起來了,三兩下套上剛脫下的衣服,就要衝出廂房找外邊扔石頭的人興師問罪,可剛打開廂房的門,就同外邊一個路過的白衣公子撞了個滿懷。


    “該死的!”林衝高聲叫罵一句,“哪個不長眼的家夥敢擋本少爺的去路!”罵完了,他才來得及抬頭看同自己相撞之人的臉,可不看還好,一瞧見那白衣公子的樣貌和他眉眼間陰鬱得仿佛能滴出水的表情時,林衝脊背一僵,內衫立刻就被冷汗給浸濕了。


    “寧……寧公子……”林衝接下來的語氣同方才簡直判若兩人,不光氣息微弱,吐字也是磕磕巴巴的,“我,我沒瞧見是你……當真,當真是誤會一場……”


    寧仲坤氣得眼角直跳,他還是第129章。


    “罷了。”寧仲坤拂了拂袖,再也不看林衝一眼,帶著身側另一個比他還要高些的英俊男子揚長而去,林衝一直低著頭,等到寧仲坤二人走遠了才將腦袋抬起來,一口唾沫吐在腳邊,罵咧了一句,才想起自己出來的目的,又急匆匆順著樓梯朝下方的夾板走。


    畫舫遊船的夾板很寬敞,因夜色深了,甲板上沒什麽人,林衝繞道自己那間房的窗戶下邊,果真見著有兩個穿著下人服的仆從湊在一起,窸窸窣窣在說著什麽事情,他心頭火起,剛想上前扯住兩人質問一番,可他們的談話卻隨著夜風飄進了他的耳朵裏,他精神一震,止住了步子,悄然聽起牆角來。


    隻聽其中一人道:“我也是道聽途說,卻不知道一個舉人能這般猖狂,還未入仕就收受賄賂,這樣的人要是進了官場豈不會變成一個禍國殃民的禍害?”


    另一人道:“誰讓他是翰林院高大人的關門弟子呢,有高大人照應,前途遠大著呢,想要巴結他的人多了去了。”


    “可他這麽做就不怕被發現?受賄貪墨可是重罪,如果被人發現怎麽得了。”


    “嗨,你忘了,人家還隻是個舉人呢!又沒入仕,這沒官沒爵的,收點銀錢而已,別人拿管得著嘛,就像這畫舫上的客人給你個幾兩銀子的賞錢,律法管不著。”


    “也是,倒被他鑽了這樣的空子,當真是命好!”


    “不過還有一點,我也是聽別人悄悄說的。”其中一人說道這裏,語氣忽然嚴肅緊張起來,還警惕地抬頭朝四周看了看,林衝急忙蹲到牆角的陰影裏,聽得那人繼續道:“這舉人似乎還和寧國公府掛著親戚關係,有些人想孝敬寧國公,可寧國公樹大招風,他們不敢冒險,便全部將銀兩送到那舉人處,這樣一來即賣了寧國公麵子,又不會有什麽風險,一舉兩得。”


    “不是吧!”另一人咋舌,“竟然還能這樣?”


    “我傍晚時從那舉人的宅院門口經過,見他正鬼鬼祟祟地指揮著下人將幾個黑乎乎的箱子搬進地窖,想來裏邊全是金銀……對了,哥們要是想發財,不妨咱們今晚就偷偷到那地窖裏去摸上一些,那舉人估計以為沒人會知道他那破宅院和存白菜的地窖裏能藏有錢財,連個看守的人都沒有,這出空城計雖然唱得妙,自然也可以白白便宜咱們。”


    “這……不去不去,萬一出了什麽事,以咱們的身份被逮住,還不得被打個半死!”


    “切,膽小鬼,罷了,我也有些心虛,這些人到底是咱們惹不起的,不過如果我是哪個達官貴人家的少爺,背後有靠山,怎麽都要偷偷去將那些錢財搜刮一空,自己賺一筆不說,也能讓這些貪墨的家夥吃一個啞巴虧,還不敢來找我的麻煩。”


    兩人說完,好像也覺得再窩在這裏談下去也沒意思,相繼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倒是林衝一直蹲在那個角落裏沒動,臉上滿是若有所思的模樣,片刻之後,他冷笑一聲,迅速站起來,卻沒有回到畫舫二樓去繼續與那妓生尋歡作樂,而是急匆匆下了船,喚過一直在船下候著自己的小廝,坐上馬車走了。


    之前蹲在甲板上閑聊的兩個仆從相互道別後,其中一人低著頭從船首走到船尾的位置,取下一直戴在頭上的帽子,露出周石的臉,對站在那裏背對著他的身影恭敬地道了一聲:“少爺,事情都辦好了。”


    寧淵轉過身,點了點頭,示意身邊的奴玄將一個布包遞給周石,開口道:“先將衣裳換了,咱們還得去見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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