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9-24


    西曆1895年1月25日,農曆正月初一,上午十時,二龍山炮台,西北側。


    第三師團騎兵大隊少佐大隊長麻野義男被一陣喧囂聲驚醒,揉著疼痛的腦門,匆匆走出大隊部所在的堡壘。


    昨天晚上,麻野義男喝了一夜的悶酒,天快亮的時候,他才爬在桌子上,昏昏睡去。


    接到停止登船的命令後,騎兵大隊集合站在碼頭上,望著八重山高大的桅杆消失在遠處的海平麵上,五百多人的隊伍靜得令人心悸,就連他們的戰馬,也沒有發出嘶鳴。


    騎兵大隊從旅順港口連夜趕到了二龍山炮台,這一路上,隊伍裏不時響起咒罵聲,士兵們都是滿肚子的怨氣。


    官兵們達成了共識,這是一支被上峰和友鄰看不起的部隊,其原因,是因為,部隊的長官,是一個敗將!這支部隊沒有權力參加戰鬥,對於軍人而言,被剝奪了戰鬥的權力,等於是剝奪了他們的一切!


    騎兵大隊到達二龍山後,進入指定的集結地點,二龍山西北環形堡壘,這裏是大清國軍事工程的典範,鋼筋水泥鑄就的永久性堡壘,可以承受大炮的轟擊,堡壘的環形胸牆上,布設有無數射擊孔,堡壘前是平緩的坡地,有利於騎兵衝鋒。


    騎兵大隊進入環形堡壘後,也不知是誰打開酒瓶,酒香彌漫在整個環形堡壘中。


    整個部隊莫名其妙地進入了狂飲狀態。


    這是嚴重違反軍規的行為,然而,軍規似乎對騎兵大隊官兵們失去了作用,官兵們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長官的不滿!


    到處都是喝得東倒西歪的官兵,麻野義男徹底失去了對部隊的控製力,最後,麻野義男幹脆找了一瓶酒,獨自坐在大隊部裏,喝起了悶酒。


    戰爭離這支部隊太遠了!榮耀和功勳也遠離了這支部隊!


    酒不好,是當地土產的高粱酒,有些上頭,麻野義男的腳步踉踉蹌蹌。


    北風呼嘯,鉛雲密布,二龍山炮台上,一片蕭瑟,戰壕裏,滿是喝得東倒西歪的官兵,他們的戰馬,在不遠處的馬棚裏,打著響鼻,懶洋洋地掃著尾巴。


    喧囂聲來自前麵一株碩大的槐樹下,一群士兵圍在槐樹下,發出陣陣咒罵和嬉笑聲。聲音裏,夾雜著女人嚶嚶的哭泣聲。


    麻野義男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槐樹下,分開眾人,隻見一個衣冠不整的軍曹正撲在一個清國女子的身上,撕扯著那女人的衣服,那女人哭喊著死命護著身子,周圍的日軍士兵噴著酒氣,發出陣陣歡笑聲。


    麻野義男一把揪住那個軍曹的後襟,把他從女人的身上揪了起來,順手給了他的一個耳光:“八格!你在幹什麽!”


    那軍曹捂著臉,搖搖晃晃站直了身子,看清楚是麻野義男,卻是一陣狂笑:“歡迎大隊長加入士兵的遊戲!”


    “放肆!”麻野義男揮手給了那軍曹一拳。


    軍曹被打倒在地,卻是倔強地站了起來,兩眼冷冷地瞪著麻野義男。


    麻野義男走到那個女人身邊,女人偎在槐樹下,膽怯地護著身子。


    “你的,起來。”麻野義男說道。


    女人痛苦地搖搖頭,她的大腿上,流著鮮血,那是被日本兵的刺刀刺傷的。


    “給她包紮。”麻野義男說道。


    周圍的士兵們,全都冷冷地看著麻野義男,沒有一個人服從命令。


    而周圍的士兵,更是斜視著他們的長官,槐樹下,一片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沉悶。


    麻野義男知道,他已經不能讓這些日兵服從他了!因為他,士兵們失去了登陸榮城、建功立業光宗耀祖的機會!


    麻野義男從腰上取下包紮包,蹲了下來,一手拿出紗布,一手按住女人的大腿。


    那女人突然一聲嚎叫,也不知是從哪裏來了力氣,一把抓住了麻野義男腰間懸掛的戰刀,戰刀出鞘,砍向麻野義男的脖子。


    麻野義男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個滑稽的念頭――大日本帝國的騎兵大隊長,居然死在了一個清國女人的手裏!


    卻聽那女人一聲痛苦的呻吟,軍曹的刺刀刺進了她的肩頭,女人手裏的戰刀頹然地落到了地麵上。滾燙的鮮血從的女人肩頭上噴射出來,濺在麻野義男的臉上,燙得他一陣哆嗦。


    那軍曹獰笑緊握刺刀,緩緩地向女人的肋下滑動刀尖,劇烈的疼痛讓那女人的臉色扭曲,張著嘴,竟然發不出聲音。麻野義男聽見了骨頭斷裂的聲音,女人整條左臂,被刺刀從肩頭上切斷了。


    周圍的士兵們又是一片哄笑。


    麻野義男一把揪住那軍曹的衣襟,狠狠地給了那軍曹一個耳光,順勢把那軍曹提了起來,狠狠地摔在地上,那軍曹從地上爬了起來,手舞刺刀,指著麻野義男破口大罵:“敗將!”


    麻野義男一把抓起女人斷臂上的戰刀,使出渾身的氣力,砍向軍曹。


    刀光起處,軍曹首身分離,一腔黑乎乎的熱血噴在了雪地上,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


    周圍的士兵們呆呆地望著軍曹的屍身。


    北風吹過,天空中,紛紛揚揚飄下了雪花。


    “敗將!”士兵群裏,發出了低沉的咒罵聲。


    所有的士兵都握緊了戰刀,惡狠狠地盯著他。


    劇痛和失血讓那女人處於半昏迷狀態。麻野義男扔掉了戰刀,不理那些憤怒的士兵,蹲在女人身邊,熟練地解開包紮包,包紮起女人斷臂的肩頭。


    “殺了他,他是叛徒!”有人發出狂怒的嚎叫。


    士兵們舉起戰刀,如林的戰刀舉在了半空中,在飄揚的雪花中,發出一道道寒光。


    麻野義男仔細包紮著女人的傷口,全然不顧士兵們的漫罵和戰刀的敲擊聲,他隻是覺得好笑,一個少佐大隊長,被自己的部下砍成肉泥,這在大日本帝國的軍史上,倒也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刺耳的蜂鳴聲破空而至。


    一枚炮彈在不遠處的馬棚裏爆炸了,轟鳴聲中,一個被彈片切斷的馬頭飛了過來,落在了麻野義男的身邊。


    士兵們的戰刀停在了半空中,所有的士兵都呆呆地望著被炮彈點燃的馬棚,馬棚裏燃起熊熊大火,炸死炸傷的馬匹發出絕望的嘶鳴,活著的馬匹拚命紮掙著,想要擺脫係在馬槽上的韁繩。


    然而,更多的炮彈呼嘯而至,劇烈的爆炸隨即吞沒了馬棚,覆蓋了騎兵大隊駐守的整個陣地。


    爆炸聲中,響起日本士兵歇斯底裏的嚎叫:“我們被攻擊了!”


    被炸裂的馬和人的屍體,在陣地上空四處飛揚。


    驚慌失措的士兵們茫無目的地四處躲藏――誰也不知道攻擊從何而來,二龍山不在山東、不在臨津江,也不在海城,距離他們最近的清軍也有至少三百公裏。


    死神在陣地上空發出令人心悸的吼叫,密集的炮彈幾乎覆蓋了陣地的每一個角落,那些躲進戰壕和堡壘的日軍官兵,連同他們的掩體一起,被炸上了天空,殘肢斷臂灑落得到處都是。


    所有的士兵都在奔逃,槐樹下,隻剩下麻野義男和那個半昏迷的清國女人。


    麻野義男認真地包紮著女人的傷口,對周圍的爆炸聲和垂死著的慘叫聲充耳不聞。


    女人發出痛苦地呻吟。


    “不怕的,那是克虜伯7.5厘米野炮。”麻野義男喃喃說道,作為一個軍人,他能分辨出清軍炮火的型號。


    又是一枚炮彈,在不遠處爆炸。


    “輕型克虜伯山炮,口徑5.5厘米,應該是大清國仿製的產品。”麻野義男緊了緊女人的肩頭的包紮帶,心中一陣詫異,進攻者的裝備極為精良,完全不同於以往他所遇到的清軍。


    又是一連串轟鳴,爆炸聲裏,竟然夾雜著日軍7厘米山炮所發射出來的炮彈。


    “大阪兵工廠7厘米山炮!”麻野義男喃喃說道。


    他突然聽清楚了,進攻者的炮彈,原來是從二龍山炮台上發射出來的!


    騎兵大隊的陣地,在二龍山炮台的西北側下方,二龍山炮台可以俯瞰整個騎兵大隊的陣地,換言之,從炮台上轟擊騎兵大隊,是沒有炮擊死角的。


    整個騎兵大隊完全暴露在敵軍的炮火之下。


    敵軍早已占領了炮台,炮台上的守軍,竟然在全然無覺的情況下,被敵軍全殲,而現在,敵軍是在用繳獲的日軍火炮,攻擊騎兵大隊。


    那是一支從天而降的敵人!


    麻野義男準確地判斷出了敵人的方位和火力,然而,作為騎兵大隊的大隊長,他突然發現,這場戰爭與他毫無關係。


    他現在的任務,不是指揮部隊作戰,而是為眼前這個可憐的清國女人包紮。


    因為,他早已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軍人,更不是一個軍官。大日本軍隊從長官到士兵,都不再承認他的軍人身份!


    麻野義男包紮好了女人的肩頭,又開始包紮女人的大腿。


    大概是失血過多,這一次,那女人沒有反抗,任憑麻野義男撕開了她大腿上的棉褲,麻野義男小心地清除傷口周邊的瘀血。


    槍炮聲、垂死的慘叫聲,在麻野義男的周圍響成一片。


    整個陣地上,地動山搖。唯有大槐樹下這一方天地,麻野義男和一個陌生的清國女人之間,寧靜得出奇,仿佛是一塊淨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焚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八月猴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八月猴子並收藏焚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