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母一直在家裏等小兒媳蔓蔓的消息。蔣父得知她上過蔓蔓家,找到她說:“你去找蔓蔓做什麽了?”


    “不就是她快生了,我這個做婆婆的,肯定是要去看看她關心下她。”蔣母心裏做虛,眼睛躲著蔣父。


    蔣父看她這樣子,都知道是撒謊,指頭指著她教訓道:“你自己都知道她快生了,生的是我們蔣家的孩子,如果她因為有什麽事有個三長兩短,不說阿衍原不原諒,我自己先不原諒,這醜話我先說在前頭了。”


    蔣母忙轉回身來辯解:“我都說了,我哪有對她做什麽。再說,我是阿衍的媽,我做什麽都是為阿衍好,這個天地可鑒。”


    “你若是真正對阿衍好,就應該顧及他們小兩口的感情,多為小兩口著想。孩子的幸福是什麽,你自己清楚。難道,等孩子自己兩口子出了什麽問題,你這個做媽的做婆婆的能有很有麵子?”蔣父幾句義正言辭的話,堵到蔣母啞口無言。


    蔣父心裏有底線的,在蔓蔓生孩子這會兒工夫,就是他這個做公公的底線,容不得任何人亂來。


    蔣母一半心裏知道自己有錯,一半則是心裏委屈,一直認定自己對小兒子是沒有話說的好。


    蔣父在家裏轉了半圈,麵對她唧唧歪歪鬧別扭的樣子心裏頭都不舒坦,走了出去。蔣母看他離家,愈發惱,氣哼哼地抓起電話筒,撥個電話到小兒子家,詢問蔓蔓情況。撥了半天,小兒子家卻沒有人聽電話。


    蔣衍剛從衝涼房洗澡出來,拿毛巾擦著頭發,走到房間、客廳,都不見老婆身影,喊:“蔓蔓——”一路尋到對麵陸家。


    陸家書房裏,蔓蔓兩條腿發軟,感覺什麽東西要從兩腿間出來了一樣,讓她膝蓋反射性地屈起,瞬間蹲坐了下來。


    她哥的手伸的快,穿過她胳膊底下把她抱住。


    隻聽她哥和姚爺緊張的交流聲。


    “醫藥箱呢?”


    “在我房間,都準備好了的。”


    姚爺衝了出去,去拿東西。


    蔣衍這時已經是走到了書房,看到她坐在地上被君爺抱著,立馬意識到不對勁了,心裏一慌,邁進門檻:“蔓蔓——”走到老婆身邊低頭一瞧,老婆的褲子都被液體浸濕了。


    羊水破了。


    這個認知讓他腦袋轟的炸了個空白。按理說,都是應該宮縮後到醫院待產,再破羊水。


    “蔓蔓。”他握著她胳膊的手指,一根根的發抖,無法抑製。緊接,他用力,想把她拉入懷裏,抱起來往外衝。


    大舅子鐵一般的手,突然間落在他要動作的肩膀上,如山一般壓住了他的蠢蠢欲動。


    “你做什麽!”君爺冰冷的聲音如盆冷水澆到他頭頂。


    蔣衍喘出口氣,滿頭都是大顆的汗珠子。


    君爺看他這樣子,倒沒有責備,清楚他這是被老婆給嚇到,露出了驚慌失措。若不是真疼他老婆,也不會這樣。於是冷靜的聲音對他說:“去抱床被子過來,然後打幾個電話。”


    “可不是應該送醫院嗎?”蔣衍麵色鐵青地反問。


    “她現在這個樣子怎麽送醫院?外麵下著大雪,她半路都可能生了。”君爺冷到極致的聲音,與窗外的雪景相得映彰。


    蔓蔓聽到她哥這句話,同時耳朵裏傳來了寒風敲打窗戶的聲音,一陣陣的,像是與她體內這股疼痛一樣的厲害著。她知道她哥說的沒錯,她真的是快生了。


    蔣衍轉頭看一眼窗外的景象後,立馬沒了聲。好歹他是接生過豬牛馬羊的,剛開始嚇是被嚇到了會兒,現在聽大舅子的話,分分是道理。縱使汗珠不停在他腦門上集結,整顆心吊在老婆孩子身上,但是,他逼迫自己先去幹大舅子吩咐的事。


    不會兒,被子鋪在了書房地板上,不抱進房間裏,是由於這裏地方比較寬敞,好動作。


    蔓蔓被挪到了被子上,仰頭,看到的就是書房天花板白燦燦的燈,感覺很可怕,想拿手蓋住眼睛。


    君爺把她的手握了下來。


    “哥。”她心裏沒底,望著他。


    她這無助的樣子,是他從未見過的。可見她心裏怕到了什麽地步。


    他握住她的手,沒有用力,隻是包裹著,聲音很冷很冷:“還記得我和你說過些什麽嗎?”


    自己生。如果她不能自己生,他不負責孩子任何可能的後果。


    冷,冰涼的目光,從他一雙眸子裏不動地射出來。能讓她感受到,現在赴死的敢死隊,似乎不是她,而是他。


    她艱難地動了下眼珠子,再往另一邊看。姚爺低著眉正在給她量血壓,臉上表情一樣是戴了麵具似的。


    如果周邊遇到的都是冷,自己都不得不冷。現在,他們兩個身上那種冷,傳到她身上來,她逐漸的,感覺到了焦躁的神經慢慢地往下降,沒有躁動掩蓋,使得體內的疼痛愈發清晰。


    很疼,很痛,一陣陣,愈來愈厲害,愈來愈快。


    終於明白為什麽初夏不願意了,這種疼是要命的,像螞蟻啃咬著神經,細楚的疼,讓人想抽筋的疼,疼到,巴不得想快點快點解脫這個痛楚。


    不過,她終究是比初夏能忍耐的多,之前的疼痛,一陣陣,她都忍了過去,沒當回事。所以,才沒想到自己這麽快破水。可接下來要怎麽做,她看過視頻,看過教育書,參加過培訓班,卻在這時候腦子變得一刹空白。或許該用力,可好像抓不準怎麽用力。明明知道是怎麽做的,但是,就缺那個導線接通的竅門。


    蔣衍被大舅子趕出書房,在客廳裏團團轉,一邊打電話。先按大舅子的囑咐,打給了大舅子單位的值班人員,接著,打給了方敏和趙文生。


    他二姐蔣梅,今早上,接到工作命令被迫離家出差去了。趙文生陪著小家夥在房間裏做作業。


    小東子的小屁股在凳子上扭來扭去,沒個安分的。


    趙文生先是以為他想媽媽,說:“你媽媽今早出門時,不是和你說了嗎?她過兩天就回來。如果回來被她發現你沒有做作業,你自己交代。”


    狡猾的狐狸爸爸,把責任都推到他自己身上。小東子一麵扁著小嘴巴,一麵屁股在凳子上使勁兒扭,為此手裏拿的筆,在作業本上寫出來的字,也是扭扭歪歪的。


    趙文生看他和平常很不一樣,抽走他手裏的筆,佯作有些生氣:“不好好寫,就不要寫。寫出來的東西隻是浪費紙張。”


    小家夥撓撓頭,沒有說話。


    “怎麽了?”趙文生終究是個兒科醫生,感覺到他不對勁時,不會隻想著隻是小孩子任性,耐性地蹲下來問他,“是不是身體哪裏不舒服?哪裏疼了病了?發癢癢了?”


    小家夥隻是搖搖頭。


    “爸爸不是告訴過你嗎?病了的話要說。爸爸媽媽都不會因為這個責怪你的。”


    狐狸爸爸再三追問,小家夥隻好拿手,指指胸口的地方:“這裏癢癢的。”


    心髒怎麽可能癢癢的?


    趙文生正犯疑惑。


    “今天媽媽不在出門去了。我打電話叫舅媽過來玩。舅媽說她不能下樓。然後我這心裏就癢癢了。”小家夥有模有樣地述說自己的感覺,“感覺,好像小弟弟小妹妹要出來了,不讓舅媽陪我玩了。”


    小家夥是和舅媽肚子裏的兩個孩子吃醋。


    趙文生額頭劃過一道黑線,忍不住拿指頭捏了下他的小臉:“你有自己的爸爸媽媽不夠嗎?”


    “舅媽不一樣。”被爸爸拉長麵包臉的小家夥,從牙縫裏擠出抗議的話。


    趙文生用力瞪他一眼:“好好做作業!”手裏拿起手機,看到是小舅子蔣衍打來的電話,心裏咕噥,按下接聽鍵。


    “二姐夫,蔓蔓在家裏破水了,大哥讓你馬上過來。”


    小家夥仰起小腦袋瓜,烏黑的小眼珠子,與戴著眼鏡低下頭的狐狸爸爸對上,小嘴巴犯疑惑地撅起:是誰打來的電話?不會是老師打來告狀的吧?不然爸爸瞪得他那麽凶幹什麽?


    急忙掛上電話的趙文生要往外走,接著一想,不對,跑回來,一把將坐在凳子上的孩子抱起來,再急匆匆往外走。走的時候,再記起孩子衣服都沒有穿,隨手抓起了件外套給孩子披上。


    小東子看著他一連串動作,小心髒撲通撲通的,睜著骨碌碌的小眼珠子不敢問。


    父子倆衝出了門,外頭飄著雪,還挺大的。地上已經有一層積雪的痕跡,踩著嘎吱的響,不好走。小家夥兩隻手抱著爸爸的脖子,等看到他們這是要走到隔壁樓舅舅舅媽的家,小嘴巴縮圓了,道:“舅媽要生了嗎?”


    “是——”趙文生有氣無力,都不知怎麽形容他這個比醫生都要精準的生產預言。


    “那怎麽辦?”小家夥一本正經地問,完全是個小大人的口氣。


    伸出手在他小額頭上一敲,趙文生厲色警告:“聽好了,進到屋裏,乖乖的找個地方坐著,不要妨礙別人工作,知道嗎?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雖然你年紀小,但是這種事情你應該懂。”


    人命關天,意思是舅媽有危險嗎?


    小家夥皺著小眉頭,低著小腦瓜,愁眉苦臉,小嘴唇抿緊著,卻是一字不漏地把爸爸說的話都聽進了耳朵裏。


    來到陸家,蔣衍給開的門。


    趙文生立馬把孩子塞到他手裏,問:“怎樣?方敏來了沒有?”


    “剛到。”蔣衍說。


    正說著,樓下傳來了救護車到來的笛聲,在夜裏顯得特別清晰。一會兒,有醫務人員搬著氧氣筒等器具上樓,空間不大的屋子裏立馬塞滿了走動的人頭。


    蔓蔓兩隻手正抓著被褥兩頭,聽到有人喊用力的時候,她就用力。可是,怎麽都覺得有些不對。那頭頂在出口處的嬰兒,突然調皮起來,轉了個身。這可將一大群人氣急敗壞。


    “胎位轉了。”方敏急得也是不得了。


    她的責任,一早,在蔓蔓懷孕交到她手裏時,已經明確了,隻能是順產,不能剖腹產。


    “頭還是往下嗎?”君爺問。


    “是的。”方敏道。


    眾人正想著等會兒讓嬰兒自己能不能轉回來,可是,產婦這時候的呼吸突然急了起來。


    “囡囡,慢點呼吸。”


    她哥的聲音傳入到她耳膜裏,可她大口大口呼吸,就是吸不上氣。


    有人要給她戴上氧氣,卻被她哥攔住,同時,立馬有一個塑料袋套在她鼻子嘴巴上。伴隨一句句慢點呼氣吸氣,她的呼吸這才慢慢順暢下來。


    方敏伸手抹了下額頭的汗。現在臨床上太多產婦不能順產,尤其是城裏的產婦,理由很多,但最主要的,是產婦自己都沒有想到生產會這麽艱難。緊張,不能配合。現在蔓蔓都緊張成這樣,力氣如果用光了,沒法想了。而且這第一個孩子都沒有下來,何況第二個孩子。


    趙文生走到她身邊,問明情況,也不敢隨意表態。


    剖腹產是最壞最壞的打算,而不到最後關頭,兩爺是絕對不答應的。一旦答應,蔓蔓這條命,也就很難說了。


    姚爺戴著聽頭,一直在聽產婦的心跳,聽完,也沒有做任何表示,讓旁邊所有的人都捉摸不清。隻有他本人,知道事態緊急到了哪個地步。


    君爺隻要從他的眼神裏,都能大致得知他們剩下多少時間,可以去賭這個賭注。於是兩隻手把她抱緊,聲音貼著她耳畔:“再試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如果孩子還不願意下來,怎麽辦。蔓蔓不敢想自己哥下的這個最後通牒的後果。這一刻,她無助,她彷徨,都沒有用了。她隻惱,惱自己怎麽這麽不爭氣,明明都努力到了今天今刻了,難道這孩子,就那麽不想出生到這世上和她這個媽媽見麵嗎。


    是她這個做媽媽的沒有做好還是怎麽的。


    吸上兩口氣,她掙紮地兩隻手再用力抓住被子,打算拚死一搏,魚死網破,就這樣時,疼痛上來了,這次的疼,來的比前麵幾次都要厲害。她愣一愣,是在疼痛中感覺到了孩子也是在動的。是做孩子的在抗議她剛才的埋怨嗎。


    可能是的。她想,所以,這一次,她沒有再隨便用力,也沒有聽著別人喊用力就用力,她是閉上了眼,全神貫注感受著。她的孩子,她的孩子應該和她有一樣的感覺的。


    這麽一想,心裏平靜了。集中精力去幹一件事的話,結果都是事半功倍。


    當突然從宮頸口那裏感覺到孩子的頭出來時,方敏都嚇了一跳。明明,剛才蔓蔓從表麵上看來都沒有怎麽用力。孩子的頭出來後,產程立馬變得很順。接到孩子的瞬間,方敏都能感覺到這孩子出奇的有力,像是自己掙紮著從母親肚子裏出來的。


    緊接,去掉孩子鼻子口腔裏羊水後孩子一聲響亮的啼哭,證實了方敏的想法。


    蔓蔓剛聽到這哭聲,整個人軟了下來,閉著眼,聽到她哥聲音在問:先出來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男孩。方敏答。


    她哥是早知道她兩個孩子是什麽性別。先出來的是男孩子,這個答案,明顯讓她哥不滿意。


    她哥為什麽不滿意,她也想不到。她隻知道,她現在很累,累到想暫時忘卻肚子裏還有第二個孩子。


    “囡囡,別睡!”姚爺拍打她的臉,用了力道。


    她驀地睜開眼,她的神智其實已經有些迷迷糊糊了。第一個孩子出來後,似乎她四周的人,並沒有因此而鬆口氣,相反,是更緊張了起來。


    作為產婦主治醫生的君爺,是極不滿意先出來的是男孩。若是可以的話,他簡直是想先打一頓這男孩的屁股再說。因為在他們對兩孩子一直在娘胎裏的監視情況來看,女嬰的胎心要比男嬰的胎心弱。最好是女嬰先出來。現在男嬰先出來,女嬰在娘胎裏因為產程延長,更危險了,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力氣自己出來。


    書房外頭,因為救護車的來到,四周陸家蔣家的親朋好友都知道了蔓蔓要生了的事。蔣父蔣母像火車頭奔進陸家樓房爬上樓梯時,剛好聽到了上麵屋子裏傳出孩子的啼哭聲。當場,蔣父摸到胸口處。蔣母連忙喊著哦米拖佛上頭保佑。


    一直坐在客廳裏顯得焦躁萬分的蔣衍,同在聽到孩子的哭聲時,從手裏抬起了頭,雙目裏明澈的亮。小東子扯扯他袖子:“舅舅,舅媽生了。”


    “是——”蔣衍聲色不能控製地沙啞,摸了下他腦瓜。


    “哼,以後有人和我搶舅媽了。我感覺到是個弟弟。”小家夥翹起鼻孔,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逗舅舅的,裝得煞有其事。


    蔣衍樂,鼻子有些酸。他做爸爸了,不管是男孩女孩。轉過頭,見著踉蹌進門口的蔣父摸著胸口,立馬跳起來:“爸!”


    “沒事。”蔣父在兒子攙扶下坐下來後,臉上的線條鬆緩道,“我這是被高興的,心頭跳的快。”


    蔣衍握著父親的手,用力地握著。這種初為人父的心情,將他和父親的心,緊緊地拉在了一起。


    “阿衍,以後你是要做爸爸了,不能再——”蔣父一邊說一邊不由自主地哽咽,是被高興給咽著的。


    蔣衍不用聽不用他說,隻是和老父親這樣靜靜地交流著眼神,都能體會到蔣父心裏麵說不完的話,一個勁地點著頭:“爸,放心,我和蔓蔓會好好把孩子養大。”


    蔣母緊接是從蔣父後麵衝了進來,進門馬上高叫:“是男孩女孩?”


    所有在場的人,聽到她這句問話,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都沒有答她。


    蔣衍瞬間黑了臉。他媽衝上來,竟然不問他老婆孩子平安不平安,第一句話反而是男孩女孩。這說到外頭去,人家還以為他們蔣家是哪裏沒讀過書的封建人家。


    “東子,你舅媽生的是男是女?”蔣母遭遇尷尬,拉住小外孫問。


    “舅媽生的是小妹妹的話,姥姥不喜歡嗎?”小家夥小眼睛眯起來,反將姥姥一軍。


    蔣母的臉當著眾人齊聚的目光下鬧了個大紅,別扭道:“你胡說什麽?姥姥有說過不疼小妹妹嗎?”


    “那舅媽生的是小妹妹還是小弟弟,姥姥可以不用問了。”小家夥說罷,甩了姥姥的手,坐到姥爺身邊。


    蔣母聽到個孩子都刁難自己,生悶氣,她這急著問蔓蔓是生兒還是生女,還不是為蔣家的香火著想。她走到緊閉的書房門前,伸頭伸腦地窺視。


    蔣父看到她那樣子,對小兒子說:“你媽也就那個樣,你別和她計較。哪怕生的是孫女,她也沒法。鬧個別扭後,照樣心疼。”


    蔣衍管自己媽怎麽想,反正,孩子是他和他老婆的,首先是他和他老婆怎麽想,其他人都無關緊要。他和他老婆向來是男孩女孩都疼,沒有什麽好想的。況且,現在,被當做產房的書房裏老半天沒有動靜,不知道是什麽情況。本來孩子出世了,不是應該有個人出來和他這個當爸的先說明情況嗎。這樣一來,足以讓人提心吊膽裏麵是孩子的媽出問題還是孩子出問題。


    拳頭攥緊,死死抵著額眉,這時候他一點忙都幫不上,讓他感到無力,感到痛楚,感到無法原諒的自責和羞愧。


    蔣父的手,搭落在他微顫的肩膀,說:“即使你自己是醫生,在這時候肯定也是幫不上忙的。隻要想著那是你的親生骨肉,你自己都得手心發抖。”


    知道蔣父說的沒錯,可這心裏頭的焦躁和痛楚沒有辦法排解,他站起來又坐下,忍耐著,忍耐體內所有積蓄著要爆發的衝動。


    時間一秒等於一年,等待是如此的漫長。


    又有人拎著藥箱從樓梯爬了上來,然後敲了書房的門火速進去。蔣衍在門道處拉住帶人上來的陳孝義,問:“怎麽說?”


    “別急,那是麻醉師,給蔓蔓打麻醉。”


    “要剖腹產嗎?”蔣父一聽都跳了起來。


    “不是。這隻是預防萬一。”陳孝義向他們解釋著,有點後悔說了讓他們操心。


    確實,蔓蔓這第二個孩子比較危險,不知道能不能順產下來,他們隻能給她先做好一切必要的準備。但是,不是說沒有順產的機會。至少,蔓蔓知道,她自己都沒有放棄。


    側過身,當感受到冰冷的針管刺入腰間的骨頭時,蔓蔓瞬間的感覺,是比剛才生產時來的還要更疼更可怕。她十隻指頭在君爺抱著她的胳膊上猛掐著。


    她疼,她害怕,她恐懼到了頂點,現在都在他麵前展現出來。這些,都是他可以一早想象到的場景。可是真正看到時,他心裏不免一陣難受。


    她畢竟和其他人不同,和他父母和他弟弟都不同,是他欠了條命的。


    肺腑裏深深地吸口氣,恢複眸子裏的冷然,在她想翻回身時摟住她,製止她亂動,讓那冰冷的針管將液體送入到她體內,直到她那喉嚨裏細細的呻吟變成為低咽,將她的痛楚隻是聽著埋藏在心底,不能動半分影響到他冰冷的麵具。


    “哥——”她抓著他手,低頭在他懷裏,不知道該說什麽,光是忍受這些疼痛和恐懼,已經讓她身心煎熬。


    “生孩子本來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說。


    他的音色已經幹啞,好比幹渴的沙漠,那種微妙的痛楚,令她心驚。她的眼皮微眨起來。她疼,她痛,其實,她身旁的人看著她這樣不也一樣,或許比她更難受更煎熬。


    她的唇咬緊。


    是打完了麻醉針,他們才開始計劃將她和孩子往外移,送往醫院,為的是防止半路她出緊急狀況要生產。因此,書房的門打開後,轉移病人和孩子的速度要快。


    先出生的男嬰先送了出來。


    蔣母跟在孩子後麵跑,一路仍想探個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


    蔣父站了起來後,也是遠遠地瞅到孩子一眼,看見孩子好像臉色紅潤,健健康康,這心裏也就安了一半。


    蔣衍盯著老婆,可送老婆出來的人太多了,把他給擋在了外頭。東子揪著他的褲腿,想擠進去看舅媽都不敢。因為大人們隨意一個不小心,都可以將他推到更遠的地方去。


    救護車將產婦孩子送到君爺的單位時,一群人,早在裏麵候命了。


    蔓蔓在經受完麻醉針的痛苦後,整個感覺又是暈沉沉了,都不知道自己怎麽被人送出家門,然後來到另一個地方的,自始至終,隻知道自己的手被她哥的手攥著。


    這種手拉手的感覺很奇妙,就像是小時候小朋友們手牽手。或是說她小時候拉著媛媛走時,也是這種感覺。她這會兒,是被她哥拉著拽著,往前走,一直一直往前走,不準她停下。她哭她鬧都不準。大小孩帶小小孩,比父母還要嚴厲,才不管小小孩怎麽鬧。


    她腦子裏閃過一個幻覺,或許,很久很久以前,如果她沒有離家,沒有離開陸家,是不是她能走路開始,她哥會這樣牽著她的手走。


    一種血液相通的溫流,從交握的指尖手心傳了過來。或許在她心底裏麵,早是埋藏著這顆種子,從出生後的記憶開始,其實,早有了兄弟的血脈感覺在。這是她不能否認的,不能抗拒的血脈相連。哪怕,她再和他意見相左,再和他爭執。


    在她人生裏這個生死關頭,還是親人最親。


    能感覺到她的手用力回握,他心裏何嚐不是一動。這時候,總算是有種妹妹要依賴哥哥的感覺了。肩頭,壓住的,是更沉重的大山。


    來到設備齊全的醫院,產婦和孩子的各種數據更直觀地出現在他們麵前,可供他們參考。在他們商議各種醫療方案時,蔓蔓突然聽見了一聲尖利啲的聲音。


    “胎心減弱。”有人喊。


    “打催產素。”


    畢竟胎兒胎位正,他們不想放棄最後順產的機會。


    可蔓蔓再度緊張了,她能感覺到,裏麵的這個小生命,好像是快不行了。它在艱難地想要動一動,卻好像沒有了力氣一樣。


    這孩子究竟是怎麽回事?


    “哥,不然剖腹產吧,剖腹產吧。”異變帶來的焦慮令她語無倫次。


    “不可能!”


    他三個字,讓她幾乎要拿拳頭砸他。


    監護器上又啲了一聲,明顯是胎心再次出現減弱。


    蔓蔓的心都快死了,感覺到那孩子,一動不動的,像是任什麽托扶著,伴隨幾陣疼痛,不需她怎樣用力的情況下,滑出來了。是滑出來的,不是像第一個孩子自己有意識努力出來的。蔓蔓做媽媽的,很清楚這種區分的感覺。


    “南南。”她的心頭一涼,都能看到那孩子在方敏手裏時,周身像是青紫的,動也不動。


    她本來就想好了,第一個出來的孩子叫西西,第二個孩子叫南南。


    現在,小南南,比她哥西西,出來時體重已經整整相差了一斤。趙文生從方敏手裏接過她時,一摸沒有心率和呼吸。他們拿吸管給她清理鼻腔口腔的汙穢物,然後拍打她的腳心,想讓她張開肺部呼吸。在始終沒有見到轉機的情況下,開始按摩她弱小無力的心髒。


    蔓蔓等了會兒,始終沒有聽見孩子像第一個孩子那樣哭出來。她這心裏頭就懸了,手腳就發抖了。


    方敏給她拉出胎盤後,看見了她體內還在流血,叫:“陸科!”


    縱使她是順產避免了剖腹產,還是發生了讓他們最害怕的事,大出血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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