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後,佩雷東線關卡,盧森堡。


    白雲緩緩地降下來,在稀疏的林中散開。


    林外路邊的官道上早已有一隊騎兵隊等候,艾倫被騎兵隊長抱上馬時,還顯得有些懵懵懂懂。


    他難以置信這短短四天中他們竟完成了一段空中旅途,跨越過神聖諾斯與佩雷之間的遙遠空間距離,又欣喜於全家人都已經脫離危險的緊逼,重獲新生。


    “他們會將你送到丹東,等見到蘭斯特大公,他會安排你們一家的去向。”


    聽到林安的囑咐,男孩回過神,望了一眼正有些緊張地注視他的父親,想起他的叮囑,掙紮了一下似乎想下來,卻被林安止住,他隻好在馬鞍上深深躬身:


    “感謝您的幫助。”


    正因為林安告知他母親的死因,男孩無法厘清對林安的感情,卻也清楚,她並沒有繼續出手相助的義務。


    “真感謝我的話,不要浪費了你的天賦。”林安做了臨別贈語。


    親自將他們一家送出境,林安當然不會碌碌無為,除了給艾倫做初步的魔法入門啟蒙外,還檢測了他的天賦。


    九歲啟蒙隻能說不算晚也不算早,但艾倫的天賦比林安預想中還高,元素親和力上等,精神力上上等。


    再加上他的心性方麵的評測以及家庭影響等考量,艾倫這樣的苗子,連隱世傳承都會搶著要,是傳承衣缽的優秀種子,如果沒有意外或中途夭折的話,林安認為艾倫的未來不會止步於正式法師。


    不過林安並沒有打算將他收為弟子,因此給他的啟蒙隻是最初步最普遍的,連冥想法則都讓艾倫繼續修煉他媽媽留下那種,以免影響他以後的前途。


    在邊境就將人轉手的確有些倉促了。不過佩雷內部雖然有些內鬥,艾倫一家卻無關緊要,就算是蘭斯特的敵人也不會對艾倫一家這種無關痛癢的對象下手。


    林安也為他們做了一次占卜。得出旅途順利的結果,想必他們不會再出什麽意外。


    雅典娜依依不舍地與艾倫告別。等他們離開,一轉臉,臉上的不舍之情已經消退得無影無蹤。


    林安瞅她一眼,雅典娜無所覺,好奇地追問:


    “主人,艾倫他們已經走了,你該告訴我。你和那個暗中窺視我們的人約定了什麽了吧。”


    主人可是用這個胡蘿卜,吊著她的好奇心,讓她為此整整駕駛了四天飛雲,真是累死靈了!


    “約定已經完成了。”林安並不介意揭盅。


    “內容是什麽?”


    “內容就是彼此表達誠意。”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出現在這裏了啊。”林安輕笑,“風平浪靜地讓我們離開神聖教廷的地盤,還帶走一個優秀的法師苗子,這不是最好的誠意了嗎?”


    “……還是不明白!”雅典娜蚊香眼,“怎麽聽起來好像完全是我們得好處而不用付出代價呢?而且主人你和對方是什麽時候與他達成默契的。我怎麽不知道?”


    “如果存在默契的話,麵對麵交流並不是溝通的唯一手段,而且誰說我沒付出代價的,你看教廷追捕那個法師秘密組織的事,我就完全沒有插手。這也是我對他表達的誠意。”


    淡淡一句話背後,就是幾十條生命和十多年經營的一朝覆滅,林安口吻輕描淡寫,雅典娜卻察覺,她的聲音比之前更低了一度。


    雅典娜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明白,隻覺得自己主人做事,越來越令人捉摸不清了。


    而對方和林安似乎也正好棋逢對手,做事一樣令人雲裏霧裏。


    兩人相互試探的結果,一個贏得的是未來,一個安定了內部,難以衡量誰占了便宜。


    “我怎麽覺得還是有哪裏不對呢?心裏總有種七上八下的感覺……”雅典娜低低嘟噥。


    林安瞥她一眼,有些詫異:雅典娜雖然還沒看清雲霧下的局麵,但已經憑直覺找到了重點――


    路邊小花難登大雅之堂,宏大磅礴的交響樂不會在街頭演奏,目前僅僅是隔空試探的前菜,都已經如此重錘響鼓了,對方也顯然在明確傳達,真正主菜背後喻示的,恐怕是一場疾風暴雨。


    ……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夜風吹過林梢,帶來森林的喁語,紅紅的篝火如同不甘寂寞的孩子,劈裏啪啦地斷脆聲仿佛不知寂寞般獨自熱鬧著。


    林安用一個粗大的幹樹枝輕輕撥開火堆,柴灰下的鳥蛋已經熟透,散發出蛋白烤熟後透出蛋殼的特殊香味。


    樹枝小心地撥動著,將前麵九個埋進去的野鳥蛋找出,卻怎麽也找不到最後一個了。


    “在這裏。”


    一個細短帶著綠意的樹枝插過來,將不知什麽時候滾到火堆另一邊的鳥蛋挑了出來。


    鳥蛋滴溜溜在火堆旁砌好的石板上滾動,在滾落地前被一根叉過來的幹樹枝叉住,回到它的兄弟之間。


    不急不慢數過十個花皮蛋,林安抬眼。


    “果然是你。”


    “是我。”


    白金發青年坐在火堆的對麵,一腿平放在地,一腿曲起。


    他的長發半垂在身後,眉目間依舊流淌著如雪山流水般的溫煦清澈,褪去貴族服飾身著神職者穿著的普通白色法衣,令整個人少了兩份書卷氣的儒雅,多了一些神職者的莊重。


    “看來,安早已猜出來了。”並沒有意外地陳述句。


    “給了這麽多暗示還猜不出,我不是太笨了嗎?”林安語氣淡淡,“不知這次我該怎麽稱呼您?聖子,還是神使冕下?”


    “安還是生氣了。”安格斯微微斂下眼瞼。


    火光令他的長睫打下兩片陰影,細微的動作不自覺令人感染到他的落寞。


    “不敢,回想起來,你也並沒有在我麵前說謊――你沒有否認過你是教廷的人,隻是說過自己師承大法師,並且幫我們殺過一個紅衣主教不是嗎?剩餘的那些,不過是我自以為是。”


    眼睫一抖,青年抬起了眼眸,晃動的火光倒影在湖色的眸子中,仿佛有銳利的反光閃過。


    “我並沒有對你說謊。”


    林安眼底微微一動,對方的話語背後意味深長。


    “這並不代表什麽,”她微哂,直視他,“如果你能請你原本那位老師出來,或許更能取信於我。”


    “老師與我意見分歧,已經離開了。”


    林安不置可否,“所以,你又憑什麽認為,我會與你的老師不同?”


    她對這點一直莫名。


    在神聖教廷地盤上被他發現蹤跡的時候,他竟然以放棄主動權的代價,讓他們安全離開境內,以此換取與她坐下來交談的機會,難道他竟然天真到以為,他們之間還有和談的餘地?


    “如果不嚐試一下,怎麽會知道結果呢?”安格斯仿佛沒有感覺到林安話中的刺芒,靜靜道,“實話說,其實我也沒有想過,安能在短短兩年內發生這麽大變化。”該說,不愧是命運之女嗎?


    “小看人了吧,變化再大,總不會比你的身份更令人匪夷所思――我簡直要懷疑你是不是教皇的私生子!”感知在對方身上逡巡,林安為他身上氣息的內斂感到驚訝,“不出意外的話,你應該是新上任的神使冕下吧?如果那些批量製造的神力罐頭個個都像你這樣,教廷東征軍早已征服繆斯大陸了。”


    安格斯靜靜看她,“是。”


    神色看似輕鬆,實際上從沒放鬆過感知專注力的林安一頓,忽然意識到他回答的不止是後麵那個問題,錯愕在臉上一閃而過,隨後沉寂下來。


    付出的代價越大,意味著對方胃口隻會更大,安格斯的身世之秘,毫無疑問不可能是能隨便拿出來交易的籌碼,沒人會加籌碼加到把置自己於死地的籌碼都交給敵人的程度。


    “你到底想說什麽。”她沉下臉。


    蒂蒂在精神中的交流沒有停頓和警示,林安也沒感應到被埋伏的危險直覺,但這並不代表她覺得高興,談話被對方牽著走,除了喪失主動權,還意味著對方的作為和意圖,超出了她的掌控的意料。


    這種感覺令林安感到不妙。


    “安真的一無所覺?”安格斯靜靜反問。


    “我隻看到了,你在自取滅亡。”林安聲線微冷,“我不知道梅林和佩雷境內如何,但如果神聖諾斯境內的情況,能代表神聖帝國的話,那麽我隻能說,教廷在自尋死路――或許梅林和佩雷會得到一場慘敗,在在那之前先支持不住的,必然是神聖帝國。”


    “安的見解,一貫是這麽一針見血。”


    安格斯微微點頭,依舊不急不緩,“沒錯,即使有神諭、神使降世和聖戰之名,除了少部分堅定的信徒,帝國從上至下的戰意,都相當貧乏。”


    這是當然的,在生活安逸、衣食無憂的環境下,狂熱到不顧一切響應宗教戰爭的人,依然是相對少數,並且這個比例會隨著戰爭的損耗和加劇,越發降低。


    謀求安逸的生存環境,這是人的天性,哪怕是宗教教義,也不能與人的天性作對。


    這點,林安和安格斯彼此都清楚。


    而且,這片大陸之大,清楚這一點的,不會隻是他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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