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夙沙世家的傳說,江湖人人皆知,因此雪千尋即便在衝動之下,也未敢喚出“夙沙”二字。但錦瑟知道她喚的其實是“夙沙千尋”,並且也徹底明白了,當初在映雪閣中,雪千尋夢囈的“夙沙千尋”是誰。


    “你終於找到伴星了!”錦瑟黯然想著,深深望向雪千尋。雖然直覺曾經預感如此,然而當現實真的擺在麵前的時候,錦瑟依然有些難以自抑的傷感。


    朱雀也聽見雪千尋的呼喚,忙問身邊的錦瑟道:“她在喚誰?她自己不就是千尋麽?”


    錦瑟收起憂傷的神色,淡淡笑道:“你聽錯了。”


    “我怎麽可能聽錯?”朱雀不服。


    錦瑟置之一笑,不再言語,移動身形,拉朱雀一道返回雪千尋身邊,輕輕撫了撫她的長發,道:“怎麽關心人家的樣子也是這麽凶?”


    雪千尋見錦瑟回到身邊,莫名地安心下來,盈了滿眶的淚水終於決堤,求救似地道:“錦瑟,西風她……是不是快要死了啊?”


    一個人的身體能有多少鮮血、多少力量?西風她透支得太多,那強大的殺傷力仿佛根本就是以她自己的性命交換來的。


    錦瑟望了朱雀一眼,見她一臉淒哀,抿唇笑道:“笨蛋,西風命硬的很。你們兩個別跟給西風送葬似的。”


    朱雀道:“必須封住西風的穴道,她失去控製了!”她能看懂錦瑟的眼神,不敢說“西風真的可能死”。


    玄武公公和白虎婆婆迫於西風淩厲的殺氣和破壞力,不得不暫時退回來,見朱雀這樣說,立刻返身掠向西風,企圖阻止她,就算受重傷也在所不惜。


    然而,忽然一團鴉群迎麵飛上,阻住他們的去路,兩位老人回身,狐疑地望著錦瑟。


    錦瑟道:“錦瑟去把那個醉丫頭拎回來,請二位前輩阻擋白樺林中的敵人。”


    白虎婆婆擔憂地道:“小錦兒,千萬別逞強。”


    玄武公公道:“便是老朽,也不敢保證能全身而退。”


    錦瑟笑道:“我又不是孤軍作戰。”


    雪千尋深覺錦瑟前去必將九死一生,感激又不忍地拖著錦瑟的手腕,不說話,也不放手。


    錦瑟輕歎一聲:“怎麽,又要給我送葬了?”


    雪千尋睜圓了亮晶晶的黑眼睛剛要說話,錦瑟卻轉過頭對朱雀道:“現在快要死的,好像是唐非吧。”說著,纖手一指淩波湖,“嘻,一個沒留神,給他踢到湖裏去了。”


    沒留神?玄武、白虎、雪千尋都知道,錦瑟是故意的。但朱雀不知道,急忙向淩波湖奔去。


    “鬆手吧,小狼崽子。”錦瑟手腕一轉,像一條滑膩的小魚,輕易掙脫了雪千尋的束縛,接著,她從衣袖裏抽出那支碧綠的玉笛,放在唇邊。


    清冷的蒼穹下驀然響起清脆婉轉的笛聲,穿越血腥彌漫的廝殺場,宛如一團墨色中陡然提亮的一線晨曦,明亮、嫵媚,還有幾分邪魅的無法抗拒的蠱惑力量。


    “馴獸曲之狂徒?!”玄武和白虎齊聲低呼,他們許久沒聽過錦瑟的馴獸曲了。


    玄武和白虎震驚的神情令雪千尋不解,忙道:“錦瑟在做什麽?”


    玄武公公道:“想必你也知道,錦瑟是個馴獸師。”


    雪千尋道:“是的,在不久以前。不過,我聽說馴獸術是‘暗武係’的一種武功,沒那麽容易駕馭。”


    玄武公公道:“不錯,從第十一代江湖筆南宮清的筆記上來看,近三百年來,最終達到藝成的馴獸師共計三十七人,錦瑟便是其中一個,而且,她還是其中第二年輕的一個。”


    南宮清的筆記從不輕易公布,也不是人人都能有幸一睹,因此雪千尋並不知道錦瑟的名字被江湖筆記錄過,她也不可能想到錦瑟居然如此強大。


    白虎婆婆有些得意地道:“小錦兒的馴獸曲,隻是在兩年前、她爭奪南方護法的競技之中才使用過,據我等所知,共有四支,《狂暴》便是其中第四,是能夠突破禽獸的極限,令其發揮超負荷力量的高超技藝,這也是最容易令馴獸師遭遇反噬的一個境界。”


    雪千尋急道:“錦瑟也會被反噬?”她上次妄用傀儡術琴十三象險些因反噬重傷,這次聽說錦瑟有可能被反噬,忽然焦急起來。


    白虎婆婆道:“馴獸師通常隻馴服有靈性的動物,而有靈性的動物便會有叛逆禦主之性,因此,一旦馴獸師命令禽獸去做送死的事,就可能讓它們萌生加害禦主的動機。這時候,一旦馴獸師無法駕馭禽獸的心神,會很容易陷入它們的反攻之中……”


    “老太婆,”玄武公公忽然拉了白虎婆婆的手,打斷她道:“別忘了小錦兒的囑托。”


    話音未落,兩位老人忽地騰空而起,飛近戰鬥圈子,摘葉飛花,投石作器,掩護著西風和錦瑟,阻擋那些趁火打劫、不懷好意之敵遮天蔽日的暗器和毒物的攻擊。雪千尋被冷落在一旁,身邊隻剩下狒狒爬上爬下,它很遵照主人的命令,恪盡職守地護住雪千尋。


    雪千尋與爬上爬下碩大的眼珠對視,心中五味雜陳,淒然自語道:“我居然淪落到需要讓狒狒來保護的地步。”


    錦瑟一心隻在鴉群和西風身上,迅速移動身形,一邊躲避敵人的攻擊,一邊駕馭鴉群的行動。跌宕起伏的笛聲響徹山野,有種說不出的美與厲。


    西風勉力保持神智的清醒,哪怕隻能挽留一點點,哪怕因此死去,她也萬萬不能迷失自我、讓那個邪惡的靈魂主宰她武力強大的身體。然而,她忘記了,她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還有一個可靠的夥伴,也在竭盡全力地幫助她擺脫魔障。


    錦瑟一趁西風的速度略微遲緩,就陡然吹起一個高昂的曲調,其中化入了內力,使那玄妙的音波震動著鴉群的神經,令其亢奮而無所畏懼。鴉群振翅狂飛,以極快的速度向西風衝過來,勢欲將她穿透一般。遠處的雪千尋大驚失色:錦瑟想要殺西風麽?然,當烏鴉接近西風的時候卻紛紛被她的罡氣所摧毀,烏黑的羽毛散落紛飛,血光四射。


    攻不進去!


    連武功不凡的人都不敢輕易接近,連敵人堅韌的暗器都被彈回,更何況是一群飛鳥。


    錦瑟不急不躁,更加凝神觀察西風的舉動,期望能夠找尋她防守的漏洞,以便使烏鴉接近。


    如此幾番“高調”的笛聲過後,地上已經遍布烏鴉殘碎的屍體,竟比與水月宮的人戰鬥時所傷亡的數目還多。但西風的意誌已逐漸壓製了體內那個邪惡的靈魂,慢慢地可以控製自己的身體。她不想讓錦瑟的努力白費,死傷的烏鴉越多,餘下烏鴉的怨氣就會越盛,甚至連那隻狒狒都有可能察覺到物傷其類的意味。一個馴獸師最基本的技能,其實並不是征服,而是庇護,因為馴獸不僅僅是馴獸師的兵器,更是與她並肩作戰的夥伴,接二連三地調動自己的馴獸去送死,實乃犯了馴獸術的大忌。


    隻是,西風感到很累很疼,一如既往地疲乏和痛苦。因為她的身體其實虛弱之極,幾乎無可透支,可是身體裏兩股相衝的力量都企圖去控製它,使得血脈時而順行時而逆流,對身體損傷極大。


    片刻之後,西風終於斂住肆無忌憚的罡氣,她默契的夥伴錦瑟,敏銳地抓住那一線機會,一氣調動三十六隻壯碩並且最具靈性的烏鴉,使它們竭盡渾身之能量,一鼓衝破西風殘餘的罡氣,準確地打中她周身三十六道大穴。強大的衝力將西風柔軟的身體頂上天空,三十六隻烏鴉盡數粉身碎骨,而以它們的生命換來的力量也順利打入西風的穴道之中,使她再也無法傷害他人和自己。


    終於停下來了。那個飄逸的身影,終於如一道浮雲般,安然停留在高空。


    “可惡!”西風又聽到身體裏那個氣急敗壞的聲音,不禁唇角一挑,邪邪淺笑:“你果然會不失時機地來鎮壓我的靈魂嗬,龍、吻……”雖然身體依然痛苦難耐,但西風心裏很愉快,這是五年來,她與龍吻的數十次對抗中,勝得最快的一次。因為有了錦瑟。她第一次發覺,她是如此可靠而強大的同伴。


    耳邊的風驀的自下而上飛過,西風的身體開始下落。而就在她即將墜地的那一瞬,一抹馨香飄來,錦瑟柔和地將西風托起,向她略帶幾分戲弄地笑道:“漂亮的姑娘可不該當眾耍酒瘋哦。”妖嬈的鳳眼中一如既往地帶有幾分挑釁和狡黠。


    “大祭司得救了!”


    血與刃交相輝映的戰場上,陡然響起逍遙神教眾教徒的歡呼聲。


    方才這些教徒懼怕西風的殺傷力,不敢輕舉妄動,而敵人有備而來,有無數花樣繁多的暗器、毒物乃至其他利於遠距離作戰的兵器,因此,被壓製得厲害,此刻,暴走的西風終於得到控製,他們可以無顧忌地衝上去與對方戰鬥了。


    玄武公公陰鷙的麵孔終於展開笑顏,第一個跳進對方人群之中,大開殺戒。白虎婆婆不喜殺戮,笑吟吟地將迎上來的敵人盡數打暈。雪千尋的眼前再度上演血雨腥風的一幕,胃部感到一陣痙攣,數年前夙沙世家被朝廷抹殺時的慘狀重現腦海。到底何謂正邪,何謂黑白?


    “逍遙神教其實是個黑暗的勢力麽?幾乎江湖中各門各派都想置之死地……”雪千尋不禁痛心地暗問,身側忽然清影一閃,是朱雀背了唐非回來,這時候唐非身上的傷口都被朱雀處理過,並且朱雀也以針灸術調整了他混亂的脈息。


    “太好了,他活過來了。”朱雀拭了一下額頭的汗,向雪千尋疲憊地笑道。朱雀是逍遙神教中唯一一個眼中透著明媚的人,也許因為她是一個醫師。


    戰場那邊逍遙神教教徒的聲音愈來愈盛,顯然敵方並未派來主力,當他們的首領發覺無力抵擋的時候,就迅速逃離了。莊王何其殊不在場,西風又重傷在身,玄武和白虎捉到的俘虜盡皆自殺,因此敵人來自何門何派不得而知。兩位老人不敢輕易追擊,號令眾教徒撤回。


    錦瑟抱著西風回到雪千尋身邊,當著雪千尋的麵對西風道:“冰雕人,你也很軟呢。”


    雪千尋紅了臉頰,西風側過臉去長呼一口氣。


    白虎婆婆對錦瑟疼愛地笑道:“小錦兒,你沒受傷吧?現在我們要做什麽?”


    錦瑟笑道:“我很好。”將西風交給雪千尋,回身抽了一名教徒的長劍,忽然騰空而起,將那群被她的笛聲暫時壓製住的烏鴉盡數擊斃。


    玄武和白虎熟視無睹,朱雀幽幽歎了口氣,雪千尋震驚地盯著錦瑟,顫聲道:“為什麽這樣做?它們剛才一直為你拚命。”


    錦瑟向她淡淡一瞥,眼裏有冷冽的光:“可是從剛才開始,它們就恨不得把我撕得粉碎。”


    “可是,就沒有別的方法了麽?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都那麽執著於殺戮?”雪千尋咬著嘴唇,眼圈濕潤。


    錦瑟忽然笑了,眉眼之間雲淡風輕,她輕輕撫了撫雪千尋因激動而漲紅的臉頰,在她耳邊輕聲道:“你好像把我看得太光明了。其實在我身上,還有你所不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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