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鼎十一年,二月初二,戌時初刻。太陽沒入西海,隻在天空殘留一層薄薄的紅霞。此刻,何其殊正在阻鷹山脈以南運籌帷幄;星海、滄浪紅等人在天元峰底苦苦維持喚魂陣;水月島在空茫的大海上一刻也不停地漂移。


    雪千尋一行人早已從震驚中恢複了冷靜。八個時辰前,當水月島剛開始移動的時候,她們以為發生了地震,因那整片土地都在起伏震動,島的邊緣傳來海浪狠狠撞擊岩土的聲音;腳底傳來的隆隆巨響猶如怪獸的低吼,懾人心扉。這震動持續了不到一刻鍾,突然變成橫向的劇烈位移,仿佛有一隻無形巨手終於將這個半島從大陸邊緣撕扯下來。隨後,經過大約半個時辰的加速,整個島嶼開始勻速航行,比天下任何一艘巨輪都平穩。


    在這段時間裏,雪千尋第一個想去追問的就是屠魔人,然而,屠魔人的震驚不亞於她。他們都隻能眼睜睜地任由島嶼向北極速漂移——這極速的效應便是:整個水月島義無反顧地向著凜冬狂奔,寒風呼嘯,時光仿佛倒回了三九。


    雪千尋便又想起第五魅——不久之前她們還是死敵,現在她卻認為第五魅是水月宮裏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屠魔人主動帶路,眾人很快在第五魅的居所見到她。


    在水月宮,第五魅的身份低於屠魔人,大家倒不意外她對島嶼漂移會有同樣的震驚。隻是,第五魅見到屠魔人時盯著他的臉微微怔了一下,隨即笑道:“我忘了,朔日無月。你又頑皮。”


    第五魅對地位高於自己的小狼兒多以謙恭待之,而對地位比小狼兒還高的屠魔人卻相處隨意。想必是因這二人性格迥異之故。


    第五魅的那句話,誰也沒有多在意。雪千尋一心隻在西風身上,握住第五魅的手切切地哀求,幾乎語無倫次:“魅姨,求求你帶我進去那個門。天元峰上的亭子裏有個地門,星海劫了西風,沉到下麵去。我不知道那隧道有多深,西風是在天元峰下麵,還是直接降落到海水裏了?現在這個破島隻管瘋跑,西風究竟在哪裏呢?”


    第五魅一時不明所以。


    錦瑟補充道:“第五前輩,我們懷疑這島嶼的漂移和西風的失蹤有所關聯,隻是,實在想不通個中玄機。關於這次天元論武,您可知道星海是否別有目的?”


    第五魅道:“三年一度的天元論武,這次也隻是例行地向武林發出邀約。千尋所說的地方,是海霸天心吧?那是水月宮的禁地,我沒有權限進入,更沒有本領闖入。話說,宮主怎會帶西風進去?往屆的論武贏家也隻是在亭中小坐片刻,宮主贈了禮物便恭送出島了。”說完,用詢問的目光去看屠魔人。


    屠魔人正鎖了眉頭。錦瑟道:“我相信你不是我們的敵人,至少不是西風的敵人。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說不得?”


    屠魔人道:“實不相瞞,這一次天元論武,是專為西風的緣故。星海已經說過,西風的身體裏寄生著一個客魂——名曰龍吻。也就是你們逍遙神教的教主……”說到這,屠魔人看了伊心慈一眼,道:“西風少年時期身體很虛弱,你是莊王專門安排給西風的醫師,更是大祭司的監視者。對於西風的身體狀況,沒有人比你更了解了。隻是,這樣不可思議的事,你察覺了也不敢相信吧。”


    伊心慈漲紅了臉,攥緊了拳頭,急道:“這些你如何知曉?我雖是奉命監視大祭司,卻從未做過傷害西風的事!”


    錦瑟和雪千尋都沒想到伊心慈是何其殊特意安插的眼線,隻是,在這個當口,誰也無暇問究。錦瑟拉回原來的話題,問道:“龍吻究竟是誰?”


    屠魔人道:“龍吻的原身是什麽我不清楚,隻知道這個魂魄的靈力之強超乎想象,它寄生在西風身體裏數年,原本占據著正位,掌控了那副軀殼。後來西風的本魂突然變得強大,將龍吻重新壓回了逆位。倘若放任不管,西風很可能降伏逆魂,甚至任意吸取龍吻的靈力。”


    錦瑟輕輕一笑,道:“倘果真如此,對西風來說,倒不是壞事。莊王可知此事?畢竟你還是他的青龍護法呢。”


    屠魔人笑著搖了搖頭,道:“莊王若是知道,豈能容她?不論是屠魔人還是青龍,都不希望西風死。”


    錦瑟道:“這等機密,遠在北境的星海和你卻了如指掌。”言外之意,屠魔人自然明了,便道:“星海似與龍吻淵源頗深,個中隱秘,我也不知。他隻對我說,龍吻被西風囚禁了,需設法將龍吻拉出來。我來負責試探西風武功深淺但不可將她打敗,西風作為論武贏家登上天元峰。而滄浪紅天生異能,在海霸天心布下了喚魂陣,星海意欲將龍吻從西風體內喚出,他們要的是龍吻……”


    雪千尋猛地抓住屠魔人的手臂,道:“你怎知,他到底是想把龍吻拉出來,還是想把西風的本魂殺死?!”


    此語一出,眾人皆是一震,不得不佩服雪千尋反應之神速,心思之縝密。殊不知她對別的事常有疏忽,事關西風安危的,才出奇的敏銳。


    屠魔人竟是一慌,顧不得手臂被雪千尋的蠻力抓得生疼,隻道:“不可能,以星海的驕傲和氣度,他何須說謊?”


    雪千尋道:“他若是正人君子就不會培養三刀那樣的小人殺手。再者,你想那客魂離開宿主後去哪裏?難道星海給它準備了一個瓦罐不成?”


    屠魔人沉默片刻,漸漸目露寒光,仿佛恍然大悟,咬牙切齒道:“他……竟敢騙我。”


    雪千尋激他道:“看來你並非星海的心腹。”


    屠魔人道:“我又不是他的屬下,稀罕做他心腹?因為某些原因,我不得不借居水月宮。因他是此地主人,才敬讓他幾分,幫他些小忙罷了。”


    雪千尋又道:“你可怕他?”


    屠魔人冷笑:“如今,他當怕我才是。”


    雪千尋問:“你和他誰厲害?”


    錦瑟心道,昨日天元峰上,星海的氣場強於屠魔人數倍,雪千尋顯然閱曆不足,自然判斷不出兩者的高低。不料,卻聽屠魔人道:“當是在下略勝一籌。”他特意望了錦瑟一眼,知她不信,又道:“若在昨日,我的確打他不過,然,無月之夜乃是我最虛弱之時。這一點,第五魅可以作證。”說完,仰頭望了望天,唇角微微一挑,說不出的冷鷙。


    此時的天空,一片深邃的墨藍。二月初二的夜,星辰熠熠,新月如鉤。


    無月的昨日,能夠輕易化解西風雷覆的屠魔人,正在一月當中最虛弱之時!


    屠魔人伸手觸摸那微弱的月光,喃喃道:“也許,隻有在完全漆黑的夜晚,星海才有贏我的勝算。選在朔日子夜,是為防萬一麽?”假如星海帶走西風的那一刻,屠魔人上前阻攔,又會如何?


    雪千尋萬分激動,猛搖屠魔人的手臂,催促道:“今夜有月,你不再虛弱了是不是?我們去海霸天心把西風奪回來!”


    第五魅忙道:“千尋,禁地海霸天心裏不止有星海,還有滄浪紅等數位絕世高手。我不準你冒險。”


    雪千尋道:“別說是星海的海霸天心,就算是死神的冥府,我也要去。星海不惜將整個島嶼移動,想必他是下定決心要做成某件大事。那老頭絕非善類,他要做成的事必不是什麽好事,無論如何,我非得阻止不可。”


    第五魅隻當雪千尋又在口出狂言,這個才剛邁出閨房不久的小丫頭,仿佛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畏懼”和“退縮”。第五魅握住雪千尋的雙手,柔聲道:“好孩子,你莫要衝動。唉……你怎的就不知道怕呢?這倔強脾氣,當真比阿芷還厲害十倍。”到這時,第五魅還以為雪千尋是夙沙行芷的女兒。


    雪千尋有些生氣道:“魅姨,你道我是不知死活的莽撞鬼麽?實不相瞞,我現在怕極了,我要去壞星海的好事,他豈能饒我?可是,我問您,假若讓您回到五年前,皇帝要殺夙沙一族,您肯眼睜睜看著阿芷死麽?”


    一語戳中第五魅心底最深的傷疤,她頓時蒼白了臉,言盡於此,一切都已了然。她對阿芷的情誼有過裂隙,而雪千尋卻是永不辜負那個人的。


    雪千尋望了一眼錦瑟和伊心慈,隻需目光交匯,彼此的心意便明了。雪千尋便對屠魔人道:“你幫不幫我呢?”與其說是請求,倒像是命令。


    屠魔人頗有不爽,道:“你是天生遲鈍還是故意藐視我,你不知我第一眼見你就想殺你麽?”


    雪千尋睜大了亮晶晶的眼睛,直言不諱:“我第一眼看你也很討厭啊!後來我們不是相處得好好的?”


    屠魔人哭笑不得:“你跟誰相處得好了?除了凶我就是指使我幹這幹那。知道我強過星海,你比什麽都高興,這不分明是要利用我麽?你這個女人,真真厚臉皮!”


    雪千尋急了:“真囉嗦!你這回幫了我,我來日必報答你。你隻說肯還是不肯。”


    屠魔人滿心的肯,隻是氣不過,沉默不語。


    雪千尋衝口便道:“屠魔人,你不是喜歡她麽?”


    屠魔人大為一震,慌忙道:“誰喜歡她了,你、你亂說什麽?”


    “你喜歡她!休要騙我,你看著西風的眼神,就跟何其雅一樣!”


    何其雅,一個消失若幹年的名字,恰巧,在場的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這個名字。每個人都沉默著。


    雪千尋看屠魔人臉色不好,知道自己又惹惱了他了,便溫聲道:“沒有你,我們毫無勝算。拜托你幫幫我們,回頭隨你怎麽報複我。”說完向他深深一揖。


    報複你?當我是什麽人了。屠魔人想著,無奈地挑了挑唇角,喃喃道:“罷了罷了,我實在是怕你。”他就這樣敗下陣來,繼而狡黠地一笑,道,“雪千尋,現在你倒是摩拳擦掌,勇氣可嘉,一會兒打起來你可別拖後腿!我沒空保全你。”說完突然發足飛掠向天元峰。


    雪千尋疾步追上去,生怕把屠魔人跟丟了似的。錦瑟緊跟了雪千尋。第五魅在錦瑟之後。誰也沒有注意到伊心慈此刻正麵白如紙,隻得勉力追去,落在了最後。不一刻,眾人就快到了天元峰。


    屠魔人這次才注意到雪千尋的輕功,翩然瀟灑頗具仙風傲骨,竟然是從未見過的絕妙步法,隨即看到緊跟上來的錦瑟,兩個誰是新學乍練誰是爐火純青顯而易見,方知道這門奇功乃是錦瑟傳授,隻是他還不知這就是失傳已久的“踏波”,隻是感慨錦瑟對雪千尋的深情厚誼。雪千尋精神奕奕,臉頰泛著紅暈,眼眸亮如星子,天生麗質配以雅妙輕功飄然欲仙,真真是天下無雙的美麗,屠魔人一邊飛掠,一邊回手拍了拍她的頭,道:“怎麽跟打了雞血一樣,你果真沒有內功根底麽?”他於暗中觀察雪千尋數日,眼見她突飛猛進,天賦卓絕幾有逆天之勢。


    “我自幼身體就很強壯。”雪千尋淡淡道。


    屠魔人嗤之以鼻,道:“強壯?這才幾日,就瘦得沒剩幾兩肉,回頭莊王可要心疼了。還是在春江院的那些日子好,把你養得珠圓玉潤容光煥發。”


    雪千尋也不知道他幾時在春江院見過自己,隻是被氣得七竅生煙,正要還以顏色,忽聽伊心慈一聲驚呼,幾個人慌忙停住腳步,發現出事的卻是第五魅。


    伊心慈一直落在最後,因此第一個發現第五魅的異常——先是疾行途中突然跌倒,接著嘔出一口鮮血,麵色蒼白,渾身滾燙。伊心慈忙為第五魅切脈。


    此□發突然且極其蹊蹺。眾人不得不停下。


    雪千尋驚愕當場,顫聲道:“可是論武當中被我所傷?”


    屠魔人忙道:“不,你太高估自己了。”


    第五魅虛弱地搖搖頭。


    伊心慈也堅定地告訴雪千尋與她無關,免得她自責。


    “那這是怎麽了?魅姨可是有舊疾?”雪千尋已把第五魅當自己親姨母一般,發自內心的擔憂。


    第五魅剛要說話,突然又嘔出一口鮮血。


    屠魔人替她答道:“第五魅一直身有微恙,多少大夫都瞧不出是什麽,隻說並無大礙。像現在這樣,卻是從沒有過。”


    伊心慈已經給她切完了脈,道:“前輩氣血虧虛,經絡散亂,不是慢性中毒便是先天不足,總之不像急症。”


    說話間,整個島嶼猛然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屠魔人和錦瑟身手最是敏捷,已經飛掠到天元峰的一株古樹高枝上,那裏足以俯瞰全島及海麵。兩人不看則已,一看幾乎要驚得落下樹來。隻見水月島前方的海平線遍布著不計其數的漩渦,橫亙在眼前,向東西兩方無限延伸,仿佛要把整個大海隔開。每個漩渦直徑幾丈到幾十丈不等,中心漆黑如墨,飛速旋轉,漩渦之間相隔大約幾百丈,仿佛生在海上的一隻隻惡魔的眼睛。方才,水月島正衝過了零星的一個漩渦,此刻正在向著漩渦密集的地方駛去。在漩渦羅布的海麵之上,有七彩光暈扭動著妖異的舞姿,形成縱橫海天西東的巨大光幕,光幕另一邊是看不清的未知世界。


    “天,這是什麽鬼東西!”半晌,屠魔人才發出一聲驚歎。


    錦瑟喃喃道:“是小終結海……”


    屠魔人問她:“你在說什麽?”


    錦瑟道:“這裏是小終結海。我曾在一本書上見過它,當時隻當那是杜撰,沒想到它卻是真實的存在!屠魔人,我們到了這個世界的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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