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夜的手撐在牆壁上,麵容有些蒼白,她因為意外地看到了錦瑟,而乍現一絲慌亂,卻又轉瞬即逝,神情冷淡。


    錦瑟忙走上前幾步,問道:“你還好麽?”她已經知道了傾夜把雪千尋的傷轉嫁到自己身上,難免為她擔心了幾分。


    “嗯。”傾夜放開扶牆的手,亭亭而立。


    錦瑟一見她那冷漠的樣子就不爽,打趣道:“大半夜的,巫美趕你走不成?”她知道這裏是巫美的房間。


    “裏麵是小影子。”傾夜未加思索地道,話一出口,又感到一陣莫名的尷尬。


    “唔。”錦瑟倒沒多想,繼續往前走。


    傾夜掩了門,竟然是與錦瑟同路。那並不長的距離,卻因為窘迫的氣氛而顯得格外漫長。兩人有四年不曾麵對麵,分別時錦瑟需要仰望傾夜,而此時此刻,兩人身量已然相仿。


    “你長高了許多。”傾夜淡淡道。


    “還是比你矮了一寸。”錦瑟並沒有看她,卻說得異常精準。


    “假如再分別幾年,”傾夜緩緩道,語意一轉,“恐怕也不會比我高的,小鬼。”


    錦瑟正要反唇相譏,卻見傾夜停住了腳步,是了,她已經到了她自己的房門口。錦瑟腳下毫無停留,兀自從容前行。她以為傾夜會推門而入,沒想到卻聽見輕輕的叩門聲。緊接著,房間裏傳來巫美的聲音:“誰?”


    刹那間,錦瑟似乎明白了什麽,甚至連那異常馥鬱的芬芳都隱約領悟。


    “哼,傾夜果然就是傾夜!那轉嫁的四成傷害看來根本不算什麽。”錦瑟在心底嘲諷,回眸向傾夜投以一抹揶揄的淺笑。傾夜淡然瞥了回去,沉冷如水。


    兩人正在對視,門開了,巫美順著傾夜的目光看到錦瑟,隨即砰地把門關上,傾夜拂袖,一陣馨香的清風將門鼓開,人也隨那風飄了進去。


    “你剛才和錦瑟在一起?”巫美冷冷道。


    傾夜無奈地皺了皺眉,淡淡道:“碰巧遇見她。我是從小影子那兒來。”


    巫美忽然意識到什麽,掬起傾夜的發絲,它還散發著馥鬱的芬芳。


    “你們……”巫美妙目圓睜,說不出是氣憤還是難過,她陡然將傾夜推倒在床,粗暴地扯開她的衣裳,露出脂玉般的胸口,隻見那通透的肌膚之下隱有數道血絲,仿佛有可怖的傷害從身體之內透了出來。巫美忙捉來傾夜的手腕為她切脈,與頂級醫師阿真相處日久,她的醫術自不等閑,一下子就意識到傾夜的狀況。


    “那個小影子,我非找她算賬不可!”巫美說著就要衝出去。


    “等等,”傾夜將她捉住,款款道:“你的脾氣幾時能改改。”


    “應該改改的是小影子吧,她總是那麽不懂事!”巫美一生氣,臉就會變得像桃花一樣粉紅,怒衝衝道:“她又不是不知道、你轉嫁了雪千尋的傷害到自己身上。這時候你們不好好睡覺還折騰什麽?”


    “你別怪她,不是她想要的。”傾夜忙為小影子開脫。不料這一句反倒火上澆油。


    “原來是你想要。”巫美冷哼一聲,“傾夜就是傾夜,你還真是……自作自受。”


    天底下,恐怕隻有巫美一個人敢於如此衝撞傾夜,而傾夜也似乎唯獨甘願承受她的申斥。


    傾夜不語,疲倦地垂下眼簾。她的胸口急促地起伏,額上又有冷汗涔出。巫美見了她這副模樣,不由心軟,忙拿出自己的汗巾為她擦拭,擦著擦著,忽然落下淚來,滾燙滾燙的,一滴一滴打在傾夜身上。


    “寶貝,別生氣……”傾夜抬手為她拭淚。


    巫美用力搖頭,轉頭走出幾步:“我才沒生氣。我隻是……不想看到你虛弱的樣子。”


    “我好好的啊。”傾夜追到她麵前,亭亭玉立,翩然瀟灑。


    “你隻會逞強,我們約好的,隻準你轉嫁四成的傷害到自己身上,看你這傷,就知道你至少轉嫁了六成。你是打算替雪千尋死麽?”


    “轉嫁十成我也不會死。”傾夜輕鬆地笑。


    “人家身上隻剩四成傷害都還在昏迷著呢!”


    傾夜緩緩道:“把雪千尋擊垮的並不止是那兩道劍氣啊。也許她不肯醒來,隻是因為無法麵對沒有西風的世界罷。”


    因為傾夜和巫美之間擁有這種情感,所以她們對風雪之間未曾點破的懵懂愛意一望便知。想到那個無知覺中釋放絕殺劍氣的西風,和瀕死不肯放開懷抱的雪千尋,一向懶管他人閑事的巫美也不由惻然一歎。試想如果那時情景變成了傾夜和自己,巫美是否也能如雪千尋一般死心塌地的堅信著“她就在那裏”?


    “看西風那個樣子,必是被客魂吞噬了。到現在,已有十幾個時辰。兩個魂魄相互融合的進程已經絕無逆轉可能,待到記憶的繼承完成,真不知道,它會變成什麽。”忍耐了一整天,巫美終於說出了最大的顧慮,“而即使西風的記憶強大到足以影響噬魂龍的心智,最後變成更傾向於西風人格的新魂魄,那也必將不再是純粹的西風。畢竟……龍吻的人格形成千年,已然浸染了任何溶劑都無法滌淨的黑暗!”有兩個字她在心中沉吟良久,終究未忍說出口——汙、染!西風的靈魂正在被龍吻汙染。


    傾夜道:“自從將滄浪紅收於麾下,龍吻一黨就不再企圖吞噬宿主,尤其是意誌力強大的本魂,他們避之唯恐不及。想把西風和龍吻的魂魄分離,在這一點上,敵我雙方倒出奇地達成了一致。星海籌謀數年,想借助控魂師的力量,把西風的魂魄抽離體外,但西風能夠始終保守自己真名姓,讓滄浪紅束手無策,這實在是不可思議。”


    “同在一個軀殼內,隻要她一想起,龍吻就能感知。這需要何等定力,才能遏製瞬息萬變的思想?”巫美由衷地感歎,任她再是冷傲,也不能不對西風心生佩服,轉而,她又道,“您暗中守護風、雪多年,多次旁觀西風與龍吻的正逆輪轉,有沒有想過,將她放棄……”


    傾夜道:“作為雪千尋的伴星,因為離得太近,西風的星辰軌跡偶然會衝犯主星。正因介意這句卜辭,夙沙行健留下囑托:必要時,可將那個替身舍棄。”


    巫美喃喃道:“昔年的卜辭豈非應驗了今日之劫難?雪千尋差點就被西風殺死。假如夙沙行健在世,或許會連同西風一起,將龍吻抹殺。畢竟再也不會有什麽容器,會將龍吻禁錮到這種地步。”


    傾夜不屑地冷笑,道:“夙沙行健擁有鋼鐵般絕決沉冷的氣魄。即便麵臨最艱難的抉擇,他也不會流露一絲的猶疑和軟弱。在男人的世界裏,這種果斷是容易被理解和稱頌的。但,這不是偉大!他有什麽理由替別人決定是否放棄?”


    巫美道:“可是曾經,西風自己也幾乎要放棄了。與其重逢之後再度生離死別,倒不如永不回歸,兩兩相忘。”


    “幾乎放棄,卻終未放棄。”傾夜念道,忽而意味深長地一笑,“是錦瑟改變了她的命運——錦瑟令她嫉妒,所以她不顧一切地回到雪千尋麵前。”


    巫美道:“卜辭還道,沒有西風的陪伴,雪千尋就會迷失。但代替西風陪伴在雪千尋身邊的錦瑟,卻超出了占卜師預測的範疇。也許雪千尋自己都未發現,錦瑟和西風一樣,有著能讓她安定的力量。”巫美在傾夜麵前特意強調錦瑟與雪千尋的羈絆,除了因這千真萬確,也不得不說是為了她自己的某種隱秘心思。與傾夜相伴多年,巫美總能發覺她的微妙暗香所袒露的真實心意。那種無與倫比的馨香所表露的訊號令她惶恐。


    傾夜道:“沒有任何占星師能觀測到與錦瑟對應的星辰,她闖入風雪的命盤,必然會打亂原來占卜的論辭。”


    “天上之所以沒有錦瑟的命星,也許因為她是被家族剝奪姓氏的棄子。”巫美隨口道。因為特殊的地位,讓巫美幾乎沒有需要顧忌的人,隻要是她真實所想,不論說出什麽激烈的言辭,傾夜也都一笑置之。然而這輕描淡寫的一句,卻意外觸動了傾夜心裏某處。


    “我也曾被家族剝奪姓氏,不僅姓氏,連名字也被褫去。卻不見我的命星消失。還有,錦瑟她不是棄子。”傾夜淡然卻無比堅定地道。正因她曾經失去本來的姓名,江湖中才會有“南宮清”這三個字。


    “對不起,大人。”巫美自知失口,慌忙低垂螓首,心中斥責自己簡直任性妄為失了分寸,竟引得傾夜提起那段最沉痛的往事。


    “不要道歉,寶貝。”傾夜溫柔地撫摸巫美粉紅的臉頰,款款安撫。


    兩個素來恃寵而驕的愛姬,闖下多大的禍也不過衝她撒嬌一笑,沒想到卻在今天接連小心翼翼地向她道歉,為此,傾夜隻感到一陣的落寞和煩悶。因為她們不敢確定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所以才會這般敏感,現出“敬畏”和“取悅”的姿態麽?


    不論表情如何淡然,最親密的人總能通過傾夜的氣息判斷她真實的情緒。巫美自然感覺到傾夜的煩躁,因此更加緊張,連麵對她的笑臉,都帶了苦澀和委屈。


    傾夜知道,對於巫美和阿真來說,自己的情緒幾乎是透明的。這不像總是對自己敬而遠之的錦瑟,她總是全神貫注於傾夜表麵的神色,並為之手忙腳亂。想起以往錦瑟的各種反應,傾夜不由浮現一絲笑意。


    巫美不知傾夜為何又現出微笑,但是直覺告訴她這笑容並非因她而起。思想及此,難免又是一陣心酸。驕傲的她不準自己現出挫敗的神情,即便是在她最深愛的人麵前。


    巫美默然走向床榻,輕拂羅袖,帳幔隨即緩緩垂落,有天籟純音隱隱作響,錦褥之上波光粼粼,彷如置於仙境,那是她用魔術專為傾夜布置的“深眠結界”。幾個時辰前,她雖是摔門怒走,但終究是聽著那句“去我房間,等我”;也是猜到了傾夜在小影子那裏必定不能好好休息,這才不辭辛勞,再精心布置一個助她休養的魔術。


    傾夜為巫美的體貼入微而感動,走上前來環住愛侶,溫柔地道:“寶貝,你知道的,三人當中,我最是疼你。”


    巫美驕橫慣了,委屈之下又難免衝出冷話,隻聽她一字字重複:“三人當中。”


    傾夜睿智超凡,自然領悟巫美的言外之意。


    “你到底想要什麽呢?”傾夜把額頭輕輕抵在巫美腦後,疲憊地喃喃,這時候,她隻覺胸臆之中的痛楚愈發劇烈。


    巫美聽出她的虛弱,一陣的心疼,眼圈紅了紅,終究是忍住了那包含各種複雜深味的淚水,轉過頭來,已經是一副巧笑倩兮:“我要你快快睡覺啊。”


    巫美本就有絕色之美,這般忍淚帶笑的臉龐,更顯嬌豔無雙。傾夜也是百感雜糅,忽然不知出於何種情緒,順勢將她推倒在柔軟的錦褥當中,自己隨之俯身,將企圖掙紮的巫美壓牢。雙臂撐在她臉側,與那湖水般清澈的雙眸對視。馥鬱芬芳就像她的人,強勢地將巫美整個人籠罩。


    “夜,不要……”巫美臉頰泛紅,慌忙拒絕,她輕撫傾夜的胸口,那可怖的紅絲愈發觸目,像在身體裏綻放的曼珠沙華,“寶貝,你別折騰了,行麽?”


    “你好燙。”傾夜自顧自地道,因疲累至極,眉眼間已現出迷離之色。


    巫美忙在她眼前觸發催眠魔術,傾夜隻見一團輕柔的彩雲在眼前繚繞,意識到那是什麽的時候已經半睡半昏迷地跌落在巫美身上。她那如雪的白發與巫美墨緞般的青絲交匯一處,構成一副黑白分明的水墨圖畫。


    確定傾夜終於睡去,巫美展開雙臂抱住傾夜的螓首,任由她的全部重量都落在自己的身體上,即使因此呼吸困難,她也是久久靜止,維持這個親密無間的姿勢。


    “夜,我不是小影子,不要拿這種事作為獎賞。”巫美低聲喃喃,把臉埋在傾夜馥鬱的發絲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有位讀者說錦瑟的名字裏沒有“城”字。我來囉嗦一下哈~


    到目前,風、雪的身世很明確了。


    西風的母親是夙沙行芷,父親姓玉,有個龍鳳胎哥哥本名玉樓(代號用過“樓外樓”和“青龍”)。還記得前麵有提到過劍神玉良麽?玉不僅和夙沙是同源氏族,而且還是真龍族。不過西風因為母親是落龍族,所以她就不能長生了。西風一直保守的真名姓應該叫做玉某某。


    雪千尋原名夙沙千尋,父親是夙沙家的族長——夙沙行健。


    傾夜有多重身份:天機穀穀主,第十一代江湖筆南宮清。還有一重身份其實已經昭然若揭,大家應該才出來了吧。


    唯有“錦瑟”這兩個字還看不出是什麽來頭,因為始終沒有提她姓什麽。


    前文幾次提到錦瑟小時候有占星的天賦,後來因為企圖窺視西風第二次複活之後的星辰軌跡而喪失了占星的能力(這個能力太逆天,必須消除,否則快要發生什麽事她一看天就知道了,我還怎麽寫她呢?),但是她依然有“認星”的能力,也就是哪個人對應天上哪顆星,她都認得出(這個能力也很牛叉了,她看哪顆星滅了就知道哪個人掛了)。


    錦瑟這麽逆天的眼睛,卻始終看不到自己的星辰。


    並非她的命星不存在,等她再度擁有那個屬於她的姓氏時,她的星辰就會點亮。


    關於錦瑟的家族背景,其實本文也有暗示和伏筆,等到湮魂陣開啟時,這些就會水落石出了,哢哢~然後我再織新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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