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六個太陰娃娃的墳墓前,錦瑟向剩餘的四隻邪獸發出了最後的指令,命令它們離去。邪獸雖然不能言語,但其智力與人類相仿,在降伏初期極難馴化,常有反噬禦主之心。而一旦它們認準了一位禦主,則會徹底雌伏,不離不棄。這時候,錦瑟的心意,太陰娃娃俱都領會,卻對這位禦主更加依依不舍,久久不肯離開。


    錦瑟無法,隻得取出禦靈笛,向這四個太陰娃娃最後一次吹奏起馴獸曲。


    冷寂的樹林間,月華如水,笛音幽幽。這是一首挽歌,也是一支離曲。


    在禦主的催促下,太陰娃娃終於挪動腳步,朝海邊飛掠而去。錦瑟對其也有不舍之意,一邊吹笛,一邊運起踏波輕功,遠遠送行。送到海岸邊,四個太陰娃娃接連躍入水中,以不亞於在陸上飛馳的速度,越遊越遠。錦瑟持續吹奏笛曲,一直送到太陰娃娃蹤跡渺茫,才將禦靈笛從唇邊移開。


    海風獵獵,浪花翻湧。


    錦瑟獨立高崖之上,微闔雙目,享受迎麵吹來的涼風。放走了邪獸,她不僅不覺失落和遺憾,反倒胸臆開朗,豁達釋然。片刻之後,錦瑟緩緩張開眼睛,靜靜望著腳下不斷滾動的海浪,須臾,她忽然感悟到一種驚人的美妙。銀色的月光鋪滿浩瀚的海麵,粼粼波光輕盈閃爍。海浪一層又一層地湧過來,像千軍萬馬在奔騰。這是滄海的節奏,是造物的傑作。


    仿佛是出於一種本能的反應,錦瑟驀地向虛空踏出一步,縱身躍向大海。在墜落的時候,錦瑟閉目凝神,潛心運化內力,悉心感受即將觸碰的海浪的律動。短暫的失重過後,錦瑟終於落到大海。然,她並未沉入水中,而是憑著出神入化的輕功,飄然立在一朵浪花上。


    一瞬也未停留,錦瑟隨即移動步伐,踩上另一個浪尖。就這樣不停地點足輕躍,錦瑟在海浪上走出比舞姿更加美妙瀟灑的踏波輕功。恍然間,錦瑟明白了這門輕功的名稱的含義。


    踏波――碧海滔天,踏浪逐波。


    研習出這門輕功的,正是海上居士星城家的先祖。


    錦瑟的踏波輕功,內陸武林中每一個見到的人都瞠目驚歎,而他們卻不可能知曉,當它運用在海浪之上,才是真正的翩然欲飛、驚豔絕倫。


    海麵上翩躚飛掠的錦瑟驚動了水中的生靈,在她所到之處,魚群無聲地閃開一條道路。間或也有海豚躍出海麵,在空中與錦瑟匆匆對望一眼。錦瑟不由浮上笑容,再度拿起禦靈笛,向著大海,吹起一支溫和友好的喚靈曲。


    伴著大海深沉的吟哦,錦瑟的笛音顯得更加婉轉輕靈。霎時間,海中生靈紛紛浮上海麵,向錦瑟的笛聲發出回應。錦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表麵上平靜的大海,其中竟孕育了如此多美麗神奇的生命。輕巧的飛魚、優雅的海豚、慵懶的海龜、熒光閃爍的水母,甚至威武的白鯊、龐大的鯨魚等等海洋生物,俱都現身。它們的投影落入錦瑟明亮的瞳仁中,構成一場又一場此起彼伏的浮光掠影。


    明月皎潔,照得海上一片清明。忽地,錦瑟感覺到上方有一道陰影掠過,抬起頭來,不由一怔。笛音便在那一瞬略微停滯,錦瑟嘴唇翕動,不無驚喜地喃喃念了一聲:“烏雅……”


    烏雅是錦瑟離開天機穀後第一個馴服的靈禽,與之結成的主從羈絆極是牢固。天元論武過程中,錦瑟等人隱約覺察出星海宮主的不明敵意,加之莊王何其殊早有吩咐,錦瑟便將巨雕烏雅遣回帝都送信。後來,水月宮所坐落的島獸竟然從大陸剝離,一路遊出小終結海。錦瑟原以為自此便要與烏雅失去聯絡。未曾想,在結界之外航行了近一個月,竟能在茫茫大海遇上烏雅。


    錦瑟隨即轉換笛調,召喚烏雅。烏雅長鳴一聲,舒翅滑翔,低低掠到錦瑟近前。錦瑟足尖微一用力,輕巧地躍上烏雅的脊背。


    海闊天空,月明潮生。錦瑟一時興致盎然,以笛音發出指令,命烏雅振翅高飛,一人一雕,披星戴月,乘風翱翔。海中生靈歡騰魚躍,一路追逐著馴獸師那獨具魔力的笛聲。


    小窗幽欄旁,燭火熹微。


    傾夜獨倚欄杆,聆聽錦瑟的笛音。那清越婉轉的曲調,折射了吹奏者的心緒。最後,笛聲忽地一轉,傳達出一種特別的歡欣喜悅。傾夜微微一怔,不由挺起脊背,側耳細聽。不料,轉瞬之間,那笛聲便迅速飄遠,須臾之間,幾不可聞。傾夜不及細想,豁然離座,奪門而出。


    倉促的推門聲和急匆匆的腳步,驚動了樓中其他人。眾人出房時,傾夜已經飛掠得無影無蹤。


    錦瑟獨自去安葬太陰娃娃,謝絕他人同行。眾人聽著她的笛音不斷,便也安心。此時笛聲轉瞬飄遠,眾人也都感到詫異。隻是誰也沒有傾夜的速度快。


    伊心慈望著傾夜消失的方向,憂慮道:“聽笛音,就好像錦瑟忽然飛走了似的。希望不是出了意外。”


    玉樓神色警惕,道:“莫不是又遇上了海盜?”


    西風道:“當真是飛走了,也未可知。”


    雪千尋道:“大海茫茫,她能去哪裏?”


    西風道:“她正是要去海上。或許此刻她正被鯊魚什麽的馱著乘風破浪呢。”


    伊心慈見西風毫不擔心,嘟噥道:“你又沒看見,何以如此篤定?”


    西風道:“與她相識數年,小伊姐姐怎麽還不了解錦瑟的馴獸曲?”


    伊心慈道:“我不是馴獸師,哪裏曉得那些曲調代表什麽含義?”


    雪千尋精通音律,觸類旁通,這時候稍加回憶和思忖,便已徹悟,道:“我不懂得馴獸曲,但大概能夠領會錦瑟笛音的情緒。方才那段時間,錦瑟的笛聲幾度轉折。就仿佛向我們訴說她的所見所感。初始,笛聲哀婉,是為死去的太陰娃娃的送葬挽歌,緊接著又成戀戀送別之曲,是為剩下的四隻太陰娃娃送行。再後來,笛聲漸遠,想必錦瑟是送太陰娃娃送到了海邊。隨即笛音緩緩收尾,是因為那首離歌的聽眾――太陰娃娃已經遠去,不必再吹再送。然,錦瑟並未立即返回,須臾之後,笛聲再起,調子卻不再憂鬱哀婉,而是豁達高亢,那笛音恰與海之浩淼壯闊相應和,是錦瑟臨風觀海的感悟。再後來,笛聲輕快溫和,似與友人娓娓交談,想必那就是錦瑟獨有的馴獸曲了。”


    西風道:“錦瑟初入逍遙神教,便以一曲《鴉潮》鎮服數百教眾。後來她為爭奪朱雀護法之位,接連亮出《喚靈》、《狂暴》、《鎮魂》等數支馴獸曲,連何其殊都為之驚豔。兩年前,錦瑟讓出朱雀護法之位,潛伏在春江院。許是那裏的姑娘們把她聒噪得煩了,她幾度揚言要來奪我大祭司之位,要把我換到春江院裏,去做她在做的事。所以,那段時間,錦瑟約我對戰不下十次。”


    伊心慈道:“錦瑟善韜晦,在逍遙神教中並不經常亮出禦靈笛,即便每次使用禦靈笛,也都非常短促。”


    西風道:“她若不肯亮出禦靈笛,我便不肯與她對戰。她是存心拿我當陪練,我當然也不能讓她輕鬆。是故,我對她的馴獸曲見識的稍多,也頗為了解。”


    聽西風如是說,雪千尋於心稍安,道:“最了解錦瑟笛聲的,本該是傾夜才對。因傾夜倉促追出,才讓我也跟著擔憂起來。”


    西風笑道:“傾夜是怕弄丟了小師妹,遭師父責罰。不過,我倒十分肯定,我們所聽到的最後一支笛曲,正屬於禦獸之調。既不是消極之音,也非臨敵戰歌。”


    伊心慈道:“如此便好。想來,錦瑟倘若遇到危險,不可能連給我們發出一個訊號都來不及。”


    眾人略感放心,但都未回房,而是聚在廳中等待錦瑟的笛聲複還。果然,沒過多久,錦瑟的笛聲由遠及近,再度響起。


    雪千尋哼聲道:“這個家夥,總算回來了。”


    西風辨了辨笛音,眉梢一揚,道:“怎麽變成降服曲調了?”


    玉樓常年潛伏水月宮,也常聽到小狼兒的馴獸曲,對馴獸術的幾個階段粗通一二,便問道:“降服豈不是針對新獸而言的馴獸曲?”


    西風道:“在海上轉了一大圈,錦瑟大概物色到了不錯新武器。”


    眾人側耳傾聽,可那笛聲又遠了。


    雪千尋霍然起身,道:“錦瑟怎麽又跑遠了?她究竟在跟什麽海獸糾纏?”


    又過了良久,笛聲仍未響起。這時候,西風也終於有些擔憂。


    “這家夥,該不會招惹上什麽海怪罷?”西風邊說,邊向門外走去。


    恰在這時,空中忽然傳來呼啦啦振翅之聲,眾人抬頭,驚見一個巨大黑影在高空飛翔。


    “烏雅?”西風脫口低呼。


    巨雕烏雅也熟識西風,向她歡快地一聲長鳴,呼扇長翅,飛將下來。而更令眾人意外的是,巨雕背上翩然絕立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錦瑟。


    伊心慈一見錦瑟,登時沉下臉來,道:“死丫頭,是去哪裏瘋了?”


    錦瑟笑道:“我去瞧了瞧海裏都有什麽生靈,害姐姐擔憂了。”


    西風道:“你相中了什麽?”


    錦瑟神秘一笑,道:“等你見到了便知。”說完,她向眾人一望,知道大家都是在等她,心中一暖,隻是,卻不見傾夜身影。


    雪千尋看出錦瑟的神色,道:“你師姐怕你丟了,找你去了呢。”


    錦瑟道:“她離開多久了?”


    “好久了。”西風神色肅然,語氣肯定。


    錦瑟轉身便欲去找。西風急忙喚住她,道:“你走了,她找。她走了,你找。你們兩個要互相找到幾時才完?”


    錦瑟道:“那你說如何?”


    西風正色道:“快吹一支喚獸曲,把令師姐召喚回來。”


    果然不出西風所料,錦瑟的笛聲剛剛奏響,傾夜便飛了回來。隻見她衣袂飄舉,步履輕靈,在月色下顯得美麗不可方物。


    錦瑟迎出,眼中含笑,道:“師姐,散步呢?”


    傾夜看著錦瑟,淡淡應了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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