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錦瑟將冥兒擋住之時,何其雅和玉樓兩人爭先恐後地奪門而逃。


    伊心慈認為彼此同為女子,並不刻意避諱,隻是震驚於冥兒睡著的速度和錦瑟閃電般的身法,一時間怔住了。


    西風背轉身去,搖頭苦笑。


    雪千尋則是毫不猶豫飛奔上樓,須臾又急三火四跑出來,手裏多了一條大錦被。


    雪千尋正要上前替冥兒裹上被子,卻被西風拉住。西風拿過那條被子,轉而丟向了錦瑟。雪千尋先是有些不解,卻見西風向她輕輕一笑,拿眼光向傾夜指了指,並未開口道出解釋。


    西風知道,此一時,雪千尋未作他想,和伊心慈一樣不覺得需要特意避諱;然而,她們卻都忽視了傾夜的感受。傾夜必定不願讓任何人看到冥兒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身體。


    一個眼神交匯,讓雪千尋頓悟,偷眼瞥了一眼傾夜,不禁汗顏。從此以後,她不再是那個百無禁忌的單純少女,而她更是漸漸明白了自己與伊心慈的差異。伊心慈即使真看到了什麽,也是過眼雲煙,永遠都不會放在心上。而雪千尋卻未必。


    錦瑟把冥兒裹嚴實,拎到傾夜麵前,道:“給她找件衣裳穿。”


    也隻有傾夜適合替冥兒穿衣。


    傾夜接過那個被裹成蠶寶寶似的冥兒,似乎忖了忖,道:“冥兒剛剛凝聚成軀殼,她的感覺還很遲鈍。”


    聽聞這句話,讓錦瑟等人不由想到冥兒所說的“捏捏肉而已,冥兒沒有奇怪的感覺”。錦瑟的唇角便挑了起來,饒有興致地觀察傾夜,等待她的下文。


    傾夜似乎明白了錦瑟所想,雙睫不自然地忽閃了一下,略微清了清嗓音,繼續淡聲道:“我是說,她現在還感覺不到寒冷。”


    此時還是早春,冥兒用靈子凝聚的裝束隻有障眼之效,卻無保暖之能,而她卻未覺不適。


    “她很快就會擁有冷暖感知。”傾夜繼續道,眼睛裏驀然閃出一抹邪光,很鄭重地道,“所以,不要給她衣裳穿。她凍得難受,便知道回冥界了。”


    錦瑟笑了,像一抹明媚的春光化在了她的桃花粉麵上。傾夜便盯著那張妖嬈的笑顏,移不開眼睛。卻忽然發覺那好像不是讚許的笑,而是被氣樂的笑。


    “夜兒一定是被急糊塗了。”錦瑟悠悠道,頗有語重心長的意味,“竟然還敢相信冥兒的障眼術。倘若下次她的靈子衣裝再散了,我可袖手不管喲。”


    傾夜很認真地解釋道:“不許她見人。”


    錦瑟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你是說,把冥兒幽禁起來,還不給她衣裳穿。唔,是不是最好連飲食也斷絕?如此一來,她就會饑寒交迫,繼而不得不脫離這副軀殼,返回冥界。”


    “嗯。”傾夜一副理所當然。


    錦瑟便又現出那種雲淡風輕的笑容,讓傾夜心中很是不安。


    伊心慈實在忍無可忍,道:“花前輩,您這樣做也太殘忍了些。那不是虐待冥兒麽?”


    西風語調輕盈:“真不知光溜溜的冥兒在小黑屋裏會做出什麽舉動。不過,總覺得她是不會讓我們失望的。傾夜這個法子妙極,不妨一試。”


    錦瑟橫了西風一眼,也不多費唇舌,捉住傾夜的手腕,拎著她便上了樓。


    望著她們的背影,伊心慈百思不得其解:“錦瑟為什麽那麽不高興?”


    西風笑道:“她不是不高興,她是頭痛。”


    到了傾夜的屋子,錦瑟砰地一聲關上房門,轉過身,揉著額頭疲聲道:“把冥兒放下。”


    傾夜乖乖把冥兒放在床上。錦瑟走了過來。傾夜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錦瑟本就愛笑,剛剛繃起的臉,便被傾夜這膽戰心驚的一退步給融化了,眼底不由泛起柔和的漣漪:“我又不吃你,怕什麽?”


    傾夜表情嚴肅:“你看起來很生氣。――為什麽?”


    錦瑟無奈地歎道:“小夜兒,拜托你別再給我丟臉。”


    “給你……丟臉?”傾夜小聲地重複,邊說邊低頭看自己被錦瑟抓過的手腕,似有竊喜。


    “有個這麽笨的師姐,誰都會覺得丟臉。”錦瑟冷聲道。


    “你說我笨?”傾夜不敢相信地道,有生以來她還從未聽到過這種評價。


    錦瑟蹙眉:“小影子說你是沒有任何弱點的完美化身。可我怎麽總是瞧見你的弱點?”錦瑟用嚴格的目光審視著她,隨即露出很嫌棄的眼神:“除了傾世的容顏和卓絕的天賦,卻還有什麽長處?”


    傾夜堅定地道:“我擅烹飪。”


    錦瑟像是恍然大悟:“唔,你的廚藝實屬一流。”


    傾夜唇角剛要翹起,卻聽錦瑟繼續道:“可是被你用過之後的廚房,卻又變成了什麽樣子?”


    傾夜很無辜地向錦瑟眨眼。


    “上回龍蝦宴後,我與小伊花了半天時間才把廚房收拾整潔。”


    傾夜似在認真回想,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很亂麽?”


    “不是很亂。”錦瑟平靜地道,“而是一片狼藉。”


    傾夜認真辯解:“因為廚房太小,廚具又不齊全。”


    “沒有皇宮裏的寬敞齊備,是麽?”


    “嗯。”


    “也沒有那麽多禦廚,可以在你玩的同時,及時替你打掃戰場是麽?”


    “嗯。”傾夜應道,隨後才急忙反駁,“我不是在玩。”


    錦瑟苦笑,喃喃:“嗯,你不是在玩。”


    “你又笑什麽?”傾夜警惕地道。


    錦瑟靠近傾夜,挑起她的一縷發絲,悠悠道:“以前,你的發是束起來的,很是精美。可是現在,卻都披散著。”


    傾夜向後斜著身體,穩住呼吸,鎮靜地問:“不好看麽?”


    錦瑟未答,卻道:“阿真走後,你的發式就變了樣子,不似先前那樣精致。巫美走後,你幹脆成了披頭散發。看來,你雖活了一百多歲,竟連發髻都不會自己梳理。”


    傾夜沉冷如水,神色從容優雅,誓死狡辯:“我是認為這樣披散著,也很不錯。”


    錦瑟輕鬆地呼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錦瑟就不必操心替你梳頭了。”


    傾夜見風使舵,淡淡道:“當然束起來更好。”一邊不緊不慢地說著,卻是動作異常麻利地從妝奩裏翻出發梳和簪子,送到錦瑟麵前。


    錦瑟一甩袖:“走開,誰要伺候你?”


    傾夜雙手尷尬地擎著,神色失落,又有幾分楚楚可憐:“我最喜歡這支簪子,許久沒戴。”


    錦瑟歎息一聲,隻得拿起梳子,命令道:“坐好。”


    傾夜搬來繡墩,順從地坐好,手裏握著那支她最喜愛的簪子。


    錦瑟挽起傾夜的銀絲,悉心梳理,便覺有淡淡的清香縈繞鼻端,沁人心脾。


    “不了解你時,以為你強大而無所不能。”錦瑟喃喃念著,“殊不知,你才是最不省心的那一個。”


    傾夜忽然握住了錦瑟執梳的手。


    錦瑟的手微微一顫,隨即嚴肅道:“別搗亂。”


    傾夜沒有放手,輕輕問:“錦瑟,你現在了解我了麽?”


    “有一點兒。”錦瑟道。


    “隻有一點兒麽?”


    “嗯。隻有一點兒。”錦瑟輕輕甩開傾夜的手,繼續為她梳理秀發。“現在的你,一定和少女時代很不同罷。夜,在你像我一樣大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呢?”


    傾夜道:“最本源的自我,其實從未改變。”


    “沒有改變……?”錦瑟低低念著,梳發的手略微一頓。


    天賜公主花傾夜,作為大夜史上第一位女皇儲,還未登基,卻先有了“後宮”。不知是誰最先用“後宮”這兩個字來稱呼傾夜養在天賜宮裏的那些女子,毫無疑問的是,那兩個字總是飽含了刻毒、鄙夷的譏諷。如今,時隔近百年,在滄浪雪諾的不懈努力下,天賜公主的那段舊事又被反複提起和四處傳揚。顯然,滄浪雪諾很怕“愛徒”的那段豐功偉績不被她身邊的人們了解。


    “錦瑟,在我像你這般年紀的時候,已經身敗名裂。”傾夜平靜地道,“可是,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永遠無悔。”


    原來你無悔。錦瑟手中掬著一縷水銀般的發絲,俯視著傾夜端麗的背影,心尖似乎微微一搐。略微頓了頓,才又繼續輕柔地梳理那頭格外長的秀發。


    “錦瑟,你……想了解我的過去麽?”似乎感覺到錦瑟動作的凝滯,傾夜的肩膀輕微地顫了顫,低低道。


    “簪子。”錦瑟似乎並未聽見,一隻手從傾夜的肩頭伸下來,要傾夜攥的那支簪子。


    溫潤瑩翠的玉簪,攜帶著來自傾夜手心的溫度。錦瑟利落地將它別進簡單挽起的發髻裏。


    “好了。”錦瑟輕描淡寫地道,捋過最後一縷發絲,放手。


    “明天怎麽辦?”傾夜仰著臉問錦瑟。


    “你得寸進尺。”錦瑟不客氣地將她的臉推了回去。


    傾夜起身,不自禁地向錦瑟靠近。她比錦瑟大約高出一寸,如此逼近,便自然給對方帶來一種壓迫感。緊接著,錦瑟又感覺到一縷攜帶危險訊號的芬芳,接踵而至。


    “你不許淘氣。”錦瑟肅然道。


    傾夜吐氣溫熱,帶著魅惑的馨香:“我從不淘氣。錦瑟呢,倒是經常淘氣。”


    “那是你不曉得淘氣和生氣的區別。”錦瑟說著,便去推傾夜。手之所觸,卻是她溫暖柔軟的身體。


    “你問,我便答。”傾夜握住錦瑟的手,執著地道。


    錦瑟輕描淡寫地一笑:“我對你的事,沒那麽大興趣。”說著,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人也如乖覺的靈狐,從傾夜的身前溜開。


    傾夜不再追她,隻是深深望過去,靜默了片刻,方道:“可惜那時沒有你。”


    “那時若是有我,此刻還不早死了?”錦瑟道。


    “我不要你死。”傾夜焦聲道。


    錦瑟無奈苦笑:“豈能事事如你所願?”她心知,待到自己老態龍鍾,傾夜也將仍是現在這般風華絕代。


    “我在,便不讓你死。你死,我也去。”


    “真是胡言亂語。”錦瑟別過臉去,正巧望見蜷縮在床的冥兒。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卻總是截然不同的神情。想起冥兒的種種表情,錦瑟不由又笑了起來。


    “夜,你哭鼻子會怎樣呢?”錦瑟輕巧地問。方才,唯獨沒瞧見冥兒的淚顏。


    傾夜淡淡道:“如果有人能讓我哭泣,那一定是你。”


    錦瑟道:“難道你不曾為別人哭過?”


    “有過。”傾夜直言不諱。


    錦瑟自然猜得到那個人是誰,便未再問。傾夜的過去,她不想提及。


    “快給冥兒找衣裳穿。這才是正事。”錦瑟道。


    “你拉我上樓就為這事?”傾夜道。


    “不然?”


    “給我梳頭。”傾夜大言不慚。


    錦瑟嫌棄地橫她一眼:“你知不知羞?”


    “知。”傾夜老老實實地回答。


    “知羞就給冥兒找衣裳穿。”錦瑟訓道。


    傾夜道:“為何要搶我的衣裳?”


    錦瑟道:“誰叫她變的是你。”


    傾夜道:“我的衣裳也不多,要換著穿。”


    錦瑟恨不能拍她一巴掌,道:“小氣鬼,來日,我再給你買新的。”


    “你給我買?”傾夜很能抓住重點。


    錦瑟沒好氣地道:“嗯。看你表現。”


    傾夜趁熱打鐵,神色鄭重:“我的衣裳都是找師傅特別定製的。”


    沉默。


    安靜得隻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錦瑟,你好像不高興,又怎麽了?”傾夜很誠摯地問。


    “我頭痛。”錦瑟道,用力揉了揉太陽穴,終於妥協,“我去尋最好的師傅給你裁衣裳。乖,去把你的寶貝衣裳舍出來一套。”


    傾夜翻出了自己的衣物,認真比較了一番,總算挑出一套來。


    錦瑟似乎猜出她在比較什麽,道:“我記得你從前最不注重打扮,怎麽活到一百多歲高齡,突然變得這般愛俏了?”


    傾夜表情嚴肅:“誰愛俏了?”


    錦瑟悠悠沉吟道:“我倒是覺得,你穿那件雲紋罩衣最好看。”


    傾夜便輕抬素手,從容優雅地把已經放在冥兒床前的那件雲紋罩衣給換了回來。


    “小賴皮狗最愛俏了。”錦瑟笑道。


    傾夜卻是麵不改色,淡定得就好像方才的行為與她無關似的,不止如此,還走到錦瑟麵前,旁若無事地望著她。


    “看我做什麽,快去給她換衣裳。”錦瑟道。


    傾夜輕歎一口氣,轉身,走到冥兒床前,忽然伸出手去捏住了冥兒的鼻子,冷冷道:“起來,穿衣裳。”


    “喂!別吵醒她!”錦瑟急忙阻止,卻是已經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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