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小魚體型又圓又扁,從頭至尾隻一寸左右,呈淺灰色,名為珍珠魚。玲瓏的烹調方法十分簡便,無需任何佐料,隻需加以清水,裝入精陶燉盅裏蒸煮片刻即可上席。


    玲瓏大包大攬,從頭至尾一人操持。待珍珠魚湯端上餐桌,每個人才明白此魚為何名為“珍珠”。經過蒸煮,這原本不起眼的小灰魚竟然變成了瑩澤的珍珠色,肉質白嫩,鮮香四溢。


    玲瓏不客氣,一手握著湯匙,一手提著酒壇,當真一派請客的架勢,熱情招呼眾人用餐。西風、雪千尋、錦瑟、伊心慈、玉樓皆是青春年少,餓了大半天忽然麵對這等美食,無不歡喜雀躍。玉良的容貌雖然並不比他們老成多少,然神色間卻十分沉穩慈藹。何其雅亦夾在眾人中間,端著一盅熱氣騰騰的魚湯,欣然嗅著香氣。


    隻有傾夜一人靜靜退出,不一刻,從伊心慈的屋子裏提出了還在酣睡的小影子。


    “小伊,讓她醒。”傾夜對伊心慈道。


    伊心慈忙放下碗筷,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忘記了。”說著,給小影子連點了幾處穴位,使她悠悠轉醒。


    小影子醒來後第一便是找傾夜,很快發現傾夜端坐在一位眉眼妖嬈、氣度芳華的女子旁,正嫻靜優雅地端起燉盅。隻是,如今的傾夜與她“不久前”所見到的天賜公主不太一樣,那滿頭青絲竟然變成了純白。小影子心中疑惑,卻不敢貿然相問。


    “殿下!”小影子怯怯地喚了一聲,防備地打量周圍的人。


    傾夜抬眼,對她道:“放心,他們不會害你。吃飯。”


    小影子早飯就沒吃,此時當真餓極了,竟不吵鬧,乖乖端起碗筷,一口氣吞下滿滿一盅小魚。她驚歎世上竟有如此美味,感激地望著傾夜,輕聲道:“謝殿下賞賜。小影子從未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


    傾夜向桌上一指:“這裏還有點心。”


    小影子服從命令似地拿起一塊,咬了一口,立刻露出驚訝而幸福的表情:“好吃!謝殿下賞賜。”


    雪千尋看著小影子,不禁默默歎息。回想剛見到小影子時,她是何等的貴氣挑剔。可見在她跟著傾夜的那些年,必定過得富足安逸。如今她能為這一盅魚湯、一塊點心誠摯感恩,可是在失憶前,她卻已經太習慣了傾夜的妥帖照顧,心中充滿的唯有求而不得的怨恨。


    傾夜隻對小影子說了兩句話,便沒再看顧她,目光總是落在旁邊的錦瑟身上,認真望著她的表情,柔聲輕語:“怎麽不吃了?”


    錦瑟回眸含笑,道:“飽了。”


    傾夜便將一顆點心送到錦瑟嘴邊:“那是水飽。把這個吃了。”


    錦瑟吃了一塊點心,便端起了酒盞。傾夜又道:“本就一肚子湯水,還喝那麽多酒做什麽?”


    錦瑟道:“螃蟹馬上就蒸好了,小伊說,蟹性寒,需多飲些溫酒才好。”


    傾夜道:“那蟹雖也鮮美,卻不過是尋常物,嚐幾口足矣。改日給你捉海龍蝦。”


    錦瑟問:“海龍蝦到底有多凶猛?玲瓏都害怕,上回你竟敢一個人去捉。”


    傾夜淡淡道:“再凶猛也不過是盤中佳肴,本暗主還能怕那蠢物?”


    傾夜與錦瑟輕聲交談,旁人根本不會留意她們說了什麽。然而小影子自始至終目光都聚焦在傾夜身上,雖然聽得不很真切,但從她兩人的眼波之中明顯覺察得到親昵。因此,小影子的表情,便從最初的感恩戴德,漸漸現出了嫉妒憤恨。隻是她敬畏公主的天威,忍耐著不敢唐突。


    雪千尋看見小影子表情的變化,被她那固執瘋狂的眼神嚇了一跳。忙從小影子背後繞到伊心慈身旁,貼耳低低道:“小伊姐姐,讓她睡覺。”


    伊心慈抬頭望雪千尋,嘴裏還叼著一條小魚,她順著雪千尋的手指看向小影子,恍然大悟,立即飛出一根銀針,準確刺入了小影子的昏睡穴。


    在伊心慈剛剛運用內力飛出銀針時,傾夜便有察覺,她想到小影子也吃飽喝足了,便不理會,任由雪千尋把小影子抱去另一個房間。


    酒過一巡,熱氣騰騰的螃蟹便上了桌。


    玲瓏也不謙讓,率先掰下一根蟹鉗,道:“嗯――,此蟹的蟹鉗才是最美味的。”說著,抽出匕首,運起內力將蟹鉗一斬為二。她自己拿了一半,另一半順手就推到了旁邊的伊心慈麵前。


    伊心慈端起這一半蟹鉗,不禁發出一聲驚歎。此蟹大如冬瓜,其巨鉗的外殼足有兩三分厚,她試著掰了掰,隻覺堅硬無比。料想普通人便是用錘子也很難一下子將之砸碎,不由得佩服玲瓏,竟然可以輕易將之刀斬。


    正在這時,忽聽哢嘣一聲響,玲瓏和伊心慈同時抬頭,隻見雪千尋已輕鬆把一隻蟹鉗砸碎,正挖了滿滿一勺雪白的蟹肉送到西風麵前。


    玲瓏張大雙眼,衝雪千尋挑起了大拇指:“英雄!你是女英雄!”


    錦瑟也很驚訝,笑道:“小狼崽子,從前隻知你力大如牛,幾時變得力拔山兮了?”


    伊心慈皺眉道:“雪妹妹的手腕還裹著藥呢!太亂來了。”


    雪千尋道:“我是用肘敲的。”


    玉樓思索道:“說起來,千尋小時候口味很清淡,怎麽近來越來越愛吃肉了?”


    雪千尋自己也感到迷惑,愣愣地沉默不語。


    西風在桌下握住了雪千尋的手,輕聲道:“隨心所欲,無需顧慮。有我在呢。”


    雪千尋望著西風溫柔清麗的笑容,立刻變得安心、無懼。


    與此同時。


    在東王的另一所樓閣中。共有五人。


    巫美正在悠閑地飲茶。


    滄浪紅專注地望著巫美的動作,感覺每一件器物在她手中都變得格外順從伏貼。這位柔弱寡言的女子,神奇地將水流、蒸汽和茶香賦予了靈動,把悠悠時光變成了可以觸摸的東西。


    已經被更名為沙子的夙沙情木無表情地立在東王座旁,她微微垂目,除了東王,仿佛對身邊的所有人和事都滿不在乎。


    滄浪青則顯出許多不耐煩,對巫美不客氣道:“快說,那個雪千尋究竟是怎麽回事?”


    巫美充耳不聞,自顧自地濾茶。


    滄浪紅道:“落入湮魂陣中時,我見到雪千尋頭頂上懸著一個巨大的光劍。因為當時我驚懼交加,並且又是第一個被叔父喚回陽世的人,所以沒有來得及仔細觀察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滄浪青道:“在雪千尋戰鬥的時候,我開啟了觀魂眼,也有幾次見到她頭頂上閃現了光劍的輪廓。這種事,簡直聞所未聞,她究竟是什麽人?”


    巫美不屑地掃他一眼,冷冷道:“我怎麽知道?”


    東王悠悠道:“你和舒月影都不肯說。嗬,不說也罷。布置湮魂陣的那個水潭,我早看過。有一個碎裂失效的界門上刻著夙沙千尋四個字。那是雪千尋原來的名字,對不對?而西風本名玉澈,她們皆是禦龍一族。都是有可能成為禦龍符的劍鞘的人。”


    滄浪青道:“倘若世上真有禦龍符,私以為還是西風的嫌疑最大。她說那靈子劍為邪靈所化,委實可疑。我看見了,從她袖口激出的靈子劍,最初的形狀是一個龍首!什麽樣的邪靈竟然有真龍形態?”


    東王仿佛並未理會滄浪青,低低冷笑道:“得禦龍符者得天下,嗬……”


    沙子目光一爍,道:“您是不是在想,如果真是能夠助人得到天下的禦龍符,應該不止西風的靈子劍那種程度?”


    東王搖了搖頭,道:“不。我隻是想到了創造這句謠言的人而已。”


    滄浪青道:“得禦龍符者得天下,您相信麽?”


    東王淡淡道:“很多人不論擁有什麽寶物,都得不到天下。軟弱的人才會迷信那種話。”


    巫美抬頭瞥了一眼東王,道:“這麽說,你對禦龍符不感興趣?”


    東王轉向巫美,“凝視”了她一會兒,道:“你擔心雪千尋麽?她果然是劍鞘,對不對?”


    巫美隻盯著自己手裏的茶盞,冷冷道:“誰是劍鞘,關我什麽事?我不知道!”


    滄浪青憤然道:“你別仗著她們為你撐腰,便不知天高地厚。別忘了你不過是我們東王一枚棋子。”


    巫美道:“和你這種小卒不同,我是一枚最重要的棋子。”


    東王語氣冰涼:“棋子就該好好在待在棋盤上。如果自己跳了出去,再重要的棋子,也是沒用的呢。比如舒月影,現在變得和廢物無異。”


    巫美冷笑道:“你明明可以阻止小影子跳出你的棋盤。”


    東王沉默。


    巫美又道:“寧肯失去一個精通奇門遁甲術的得力幹將,也要讓她去到傾夜身邊成為一個麻煩。待你進不去那座墓的時候,可莫要後悔。”


    東王道:“與其奚落我,倒不如好好想想怎麽為我效力。否則你很快會變成她身邊的另一個麻煩。”


    “你別看人不起,我才不會去糾纏她!”巫美慍道。


    東王冷哼:“由不得你。若是在那期限之內不能給我辦成那件事,我便把你丟在海上。我哪怕給你一條船和豐沛的物資,你也活不下去。她若知道,一定不會不管你。因為你實在是太柔弱了,是一個柔弱的麻煩。”


    巫美神色微變,道:“你要的那樣東西,幾年前曾在西部碧城的賭坊中出現過。被一個人贏走了。我會命人盡快找到它。屆時,我的人會來接我,而你的野心也能實現。記住你答應我的,那樣的話便不會殺她。”


    東王歎息道:“我也希望可以不必殺她。”


    巫美感到東王的語氣忽然很悲涼,遲疑了一下,終於問道:“那時候,為什麽要殺她?”


    “我要殺她……是她告訴你的麽?”東王語帶淒然。


    巫美道:“傾夜從不提起你。是阿真說的,她說,你那時候布好了圈套,要置她於死地。所以,雖然阿真沒解釋什麽便走了,我也知道:她殺你必不是因為嫉妒,而是想要保護她。蕭姚!”巫美忽然直呼其名,“你為何對她那般殘忍?”


    東王把臉偏向一旁,隔了半晌,才輕輕道:“因為她讓我心痛。”


    “那又為何在臨死前對她說‘我愛你’?”回想起蕭姚死後的傾夜的巨變,巫美不禁眼圈泛紅。


    東王的聲音變得更輕更疲憊:“因為……她讓我心痛。”


    作者有話要說:恨不得立刻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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