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地挖洞是個十足的苦差事,孔雀旗下的這位土遁者,是在逃命的半途中被西風捉住的,他當然百般不服氣不願意,隻因畏懼西風的武力才不得不來到炎心殿。後來他見到不止西風,連雪千尋、伊心慈甚至東方巫美都竭力參與挖掘隧道,他才漸漸平息了怨憤,開始賣力勞作。此外,其船長孔雀也暫時服從了西風,率眾出力。


    孔雀一邊挖土,一邊悄悄觀察西風,卻從不敢與之對視。回想方才那兔起鶻落的一戰――那一戰使他不得不放棄逃生,跟著西風來到炎心殿做苦力――他至今還感到四肢發麻。然而,更讓他發麻的是他的內心。


    “這女娃兒莫不是個怪物罷?”孔雀在心裏嘀咕。他目睹了西風與寒冰的對戰,耳聞了西風對海霸的“威懾”,最後又有親自領教了西風的“狂戰”。看著那個清麗娉婷的背影,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樣一個妙齡女郎竟會蘊藏如此駭人的潛能。“不過,這個怪物為何如此執著而拚命地拯救海霸?她和她的夥伴竟都是愛管閑事之人!那神獸雖說珍稀無比,其生其死,又與我何幹?與她們何幹?”


    孔雀苦悶地想著。


    地下隧道正在一段一段接近騰雲閣,隻待完成的那一刻再引水入渠。


    與此同時,東王在海中奮力遊動,速度奇快,無人能比。雖然身為水靈龍的她與水有著天生的相合,卻也因那強大的水壓而吃盡了苦頭。她像一條被巨人攥在手心的小魚,不得不凝聚天罡衛氣護身。


    羲奴先前的話語,東王每個字都聽得真切,她恨恨地咬著嘴唇,卻一瞬也不懈怠地向海霸的心口遊去。


    被西風的威懾鎮住的羲奴,暫時陷入意識模糊的平靜狀態,因此那劇痛也有了少許的緩和。不知為何,迷糊中的羲奴忽然不自禁地喚了一聲:“東王……”


    東王微微一怔,卻不便開口回應它,隻能運起內力,向羲奴的心髒緩緩輸入溫氣,以表示她絕不放棄它。這龐然大物的胸甲厚達十丈,東王的那股溫暖內力便如同一根無形的細針,輕輕送入島獸的心腑。


    “東王,你便那麽想要琉璃城麽?”羲奴喃喃地問。


    東王未答。她凝神感受著羲奴的心跳,它實在太虛弱了,並帶著沉重的滯澀之音。


    “東王,即便是你,也不可能在深海裏久持罷?然,某卻沒有力氣浮上去了。”羲奴帶著些微愧疚,“放棄罷,你不必死在此處。”這樣下去,東王就不得不隨著它下沉,沉得離海麵越來越遠。


    東王揮手操縱一條水鞭子,用力抽打在羲奴後腦勺上,命令它振作起來。


    “吾討厭你!”羲奴怒道,它被那一抽抽得清醒許多。


    東王便再次抽了羲奴一鞭,同時加倍地向它心口輸入溫氣。


    “最討厭你!”羲奴恨恨道,方才它還有一瞬對東王不忍,如此看來,她的力氣竟餘富得很。


    第三鞭。以及雷打不動持續輸入的溫氣。


    羲奴不再做聲,竭力向上遊去。


    “乖。”一個氣泡從東王嘴角逸出,那個字很輕柔,卻因夾著內力並借助水的傳播,而清晰地傳進羲奴的耳中。


    羲奴拚命向上遊,隻遊了一會兒,便再也支撐不住,陡然劇顫了一下。


    “東王……吾心好痛……遊、遊不動了……”羲奴隆隆的嗓音在海水裏震蕩,猶如遙遠的鍾鳴。


    這個像一座大山似的巨獸,再一次迫著東王沉了下去。然而,東王卻沒有再用水鞭抽打它。羲奴痛苦的呻吟聲聽在她耳中,滾燙的眼淚便不由自主溢了出來,刹那間溶入冰冷而漆黑的深海中。


    “東王……吾……會死麽?”


    東王揚起了手臂,凝起一股水鞭子,卻最終停在了一半。她把臉貼在羲奴猶如石壁的心口,忽然間不可遏止地痛哭起來,海水猛地灌進她的嘴裏,嗆得她喉嚨一陣疼痛。她在海中閉氣了很久,又消耗了巨大的內力,此刻隻感到垂死般的痛苦。


    如果死去,也未必是件壞事呢。她在心裏默默地想,終於停止了向羲奴的心口輸入溫氣。“羲奴,一起……永眠海底罷……”


    “東王,難道你並不是為了占有琉璃城麽?”羲奴問,聲音已變得十分虛弱。


    沒有回答。


    “東王,為什麽要救我?”


    沉默。


    “東王,為什麽連你自己也一並放棄?”


    ……


    “東王,你究竟是誰?”


    “我……”東王輕輕呢喃,“也不知道我是誰。”


    “你究竟是誰?”驀地,東王聽到耳旁傳來一聲最熟悉最令她魂牽夢縈的聲音。


    “傾……”她欣喜若狂,張開雙臂將那人緊緊擁住,“我是你的……”到這時,她肺中的空氣全部吐盡,那最後的字眼,她說不出聲音,而在這漆黑的深海之中,傾夜亦不可能看見她的唇語。


    “蕭姚!”傾夜喚她。


    東王更緊地抱著傾夜,指尖摳進她的肌膚。傾夜知道她正痛苦不堪。


    一個氣息耗盡的人,無論其武功有多強大,如果沒有人渡氣,都會因窒息而死。


    傾夜探了探東王的脈息,它依然頑強地波動著。


    “蕭姚……你究竟是怎樣複活的?”傾夜輕輕問。


    東王用指尖在傾夜的後背劃了幾個字:“我情願結束在你懷裏。”


    傾夜下意識地意欲將她推開,她卻死抱不放。


    “你是否希望我真正死去?”字跡變得潦草,那指尖的力度也明顯地加強。


    “不!”傾夜道。她曾願意用自己的全部生命換取蕭姚的複活,她隻想問清她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


    “可為什麽再次見到我,你卻那樣害怕?”寫字的指尖,有些微的顫抖。


    她怕,怕蕭姚的複活,意味著她將失去比自己生命更珍貴的東西。而曾經給她致命一擊的那個疑惑,她卻已經不再在乎。


    驀地,東王感覺到傾夜推開自己的力量,而她隻有用虛弱的手,拚命抓著對方的衣衫。數十年前的垂死之際,她感受到的是傾夜柔軟而溫暖的懷抱。如今的生死邊緣,她卻即將被推進無邊黑暗的深海。


    東王無力的雙手終於再也抓不牢傾夜,而她還是不甘心地用那顫抖的指尖,在對方肩頭一遍又一遍地劃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傾夜抓住她的手,不許她再寫下去。東王順勢把傾夜向自己懷中一扯,便要去吻對方的唇。


    恰在這時,兩人之間突地飛來一個巨大的氣泡,將她們的口鼻罩住。傾夜與東王都閉氣了良久,一遇空氣,立即出於本能地大口吸了進去。


    東王從痛苦的死亡邊緣重返生機,傾夜雖未瀕臨死亡卻幾有同感。兩人一齊回頭,隻見不遠的前方,竟有柔和的微光閃爍,原來是不計其數的海豚和各色魚類遊了過來。每隻海豚的額前不是頂著一顆夜明珠,便是推著一個氣泡。


    在那芸芸魚陣之中,有一個巨大的湛藍色球體,其內充斥空氣,並玉立著一個如夢似幻的女子,她橫笛在唇,正吹奏一曲震撼滄海的禦靈之曲,操縱著萬千海中生靈向海霸遊來。


    “錦瑟!”傾夜不禁喚了出來,隨即急速向她遊去。


    東王獲得了生存的能量,卻仿佛更加失去了生命。


    “錦瑟,莫要多管閑事!”東王冷聲道。


    錦瑟未加理會,隻顧專注地吹奏禦靈笛。有生以來,她從未同時操縱如此數目龐大的陌生生靈。從“安撫”至“鎮壓”,再到“降伏”和“禦靈”,她所用的時間還不足兩刻的光陰。而這些在短時間內被降伏的生靈,其中不乏生猛厲種,倘若稍有疏忽導致魚陣崩潰,則不僅能引發它們之間的弱肉強食,更會使禦主遭遇難以想象的群魚反噬。


    傾夜身為暗武係武者之首,自然了解錦瑟的危險處境。而此刻她更是突然明白,當自己表示要幫助蕭姚的時候,錦瑟為何那樣平靜淡然。她永遠都是最不給人麻煩、最不叫人操心的那一個,而隻會在對方不知道的時候,沉默而堅定地做著一切。


    “救羲奴。”錦瑟終於開口,並作出一個示意傾夜回去的手勢。


    傾夜明白錦瑟的堅持,她既然冒險召喚如此龐大的魚群,必是下定了拯救海霸的決心。


    有了不斷的氣泡供應,傾夜和東王便有足夠的內力凝聚罡氣抵抗水壓,並可以持續為海霸的心口輸入溫氣。而沙子也早被錦瑟救起,加入了這場緊迫的救援。


    羲奴的心肌漸漸恢複活力,隻是依然沒有力氣上浮,這座巨山在重力的加速效應下,下沉的速度變得更快。數以百計的海豚將氣泡推到羲奴的口鼻處,以供應它驚人的呼吸量,助它增添力氣。


    其餘的鯊魚、鯨魚等等海洋生物,則在錦瑟的笛聲指揮下,慢慢集結。起初,它們有些躁動和混亂,漸漸地才愈發平靜有序。鯨魚在最上,整齊而緊密地排列在海霸的底部。接著是鯊魚。依此類推,體型相對小的魚在最下。它們彼此銜著同類的尾部,一圈圍繞一圈,一層疊加一層,緩慢而章法井然地結成了一座宏偉的魚城。


    傾夜、東王和沙子被圍在魚城中間,錦瑟則被阻隔在遙遠的魚城之外,傾夜看不到她的人,隻有那輕靈的笛聲,穿過嘈雜的魚群撥水之聲,絲絲透了進來。


    “錦瑟到底想做什麽?”沙子好奇地喃喃。


    琉璃城仍在下沉。


    傾夜忽地神色微變:“這水,不對。”


    “暖。”驀地,羲奴發出了轟隆隆的聲音,“海水變得有些溫暖了。”


    東王也陡然間變色:“糟了,這下麵有海底火山!”


    ――琉璃城,不能再下沉了!


    作者有話要說:羲奴即將沉落在海底火山上,這既是巧合,也並非特別的意外。


    事實上,海底火山的分布相當廣泛,隻有淺海的海底火山才有可能噴出海麵被人發現。而琉璃城相當於帝都昕京的兩倍大小,羲奴的總體型又比背上的城池大了一圈,所以它碰上海底火山的概率又大了很多。


    ps:你們希望以後的故事,進入神秘莫測的海底世界嗎?(這次肯定不會,她們必須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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