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蕭姚悠悠轉醒的時候,床畔隻有沙子一個人,她如泥塑般垂首靜立,那木訥而直愣愣的目光令蕭姚感到一陣厭煩。


    “誰許你站在我旁邊?”蕭姚勉力起身,訓斥道。


    “其實你可以不必這樣日日死去。”沙子卻是溫吞吞地所答非所問。


    蕭姚白了沙子一眼,兩人互知底細,說起話來自然言簡意賅,“所以我才要奪回那隻海殤角。你有閑在此傻站,到底抓住了寒冰沒有?”


    沙子道:“沒有。”


    蕭姚的臉色十分凶冷。


    沙子卻道:“即便你得到了海殤角又能如何?剩下的部分更難獲取。你這樣生不如死,倒不如將花傾夜……”


    “混帳!誰許你指手畫腳?竟敢管起我與她的事來!”蕭姚一邊喝罵,一邊揮出一掌,把沙子遠遠推飛出去。“不許站在我身旁!”


    沙子跌進床對麵的椅子,狼狽起身,卻幽幽現出一絲冷笑:“你可知她方才為何突然丟下你走了?”


    蕭姚剛剛死而複生,身體本就虛弱,聽聞這句話,臉色愈發變得慘白。在那場對決被花傾夜強行終結之後,她破天荒地變得柔順起來,近近地站在那個最熟悉的人的身後,恍惚又有種時光倒回的錯覺,於是,她也情不自禁地像從前一樣,放肆地對她提出任性的要求。


    可是我要海殤角。她道,幾乎在脫口而出的瞬間就後悔了。然而,那個人竟也像從前一樣,盡管帶著幾許無奈,卻終究縱容了她。也不管這個要求是否合乎這場決戰的規則,她隻看到花傾夜再度淡漠地對何其殊施以巨壓。


    “你們同何其殊的話還未講完,花傾夜卻突然提足便走,任憑你聲聲喚她,她也是無暇顧及。”沙子直視著蕭姚的臉龐,不緊不慢地道,“她那麽緊張慌亂,你猜是為誰呢?”


    “謔”地一聲響動,卻是蕭姚將床邊的一條繡凳甩向沙子,沙子躲閃不及,被繡凳重重撞在腹部,跪坐在地。不等沙子站起,蕭姚已然掠至她的眼前,用一指按住她的額頭,令她不得不繼續保持跪地的姿勢:“沙子,你越來越放肆了。你剛才那種態度,是想戲弄我麽?”


    沙子終於有些慌亂,顫聲道:“不、不敢。”


    “記住,以後若有什麽需要稟告的,用最簡短的言辭來敘述。說,花傾夜在緊張什麽?”


    “錦、錦瑟。”沙子怯怯地說出那個名字,聲音越來越低,“聽說,錦瑟就在一眨眼的功夫裏,不見了……”


    旭日初升。


    除了蕭姚居住的流霜小樓,一行人已經第三次找遍冰島,甚至連何其殊的廣寒殿也不例外。


    “錦瑟會不會是被蕭姚的人劫走了?”伊心慈猜測著。


    “她不會。”傾夜道,帶著無比的肯定。


    星城翩鴻望著傾夜搖頭苦笑,口上雖無一字的責斥,那目光卻如同鐵棘一樣將人無聲鞭笞。


    因為情勢緊急,星城翩鴻對傾夜強忍著怒氣和譴責,這些旁人都看得明白,卻都不好說破什麽。


    雪千尋站出來道:“我也覺得不會是蕭姚。蕭姚的確十分霸道,但料她絕不會悄悄派人做這樣的事。”


    玉良先於星城翩鴻開口,對雪千尋道:“千尋,你生性單純,心無城府,自然想不出蕭姚的萬壑心機。”


    雪千尋心平氣和道:“姑父,我不是孩童,不會單純到分不出人的好壞。以我身為女子的細致心思,相信可以看到兩位長輩觀察不到的細節。”說著,轉向了空逝水,道,“師父,您說呢?”


    空逝水因尋女心切,一直有些焦灼,此刻終於漸漸冷靜,也道:“是的,她不會。”


    伊心慈道:“那會不會是莊王把錦瑟藏起來了?從錦瑟加入逍遙神教開始,莊王便一直對她懷有戒心。”


    西風道:“也不會是他。如今他隻剩下半條命,自顧不暇,豈敢再次得罪江湖筆大人?”


    伊心慈喃喃道:“那麽會是誰劫走了她?”


    傾夜沉吟了半晌,這時終於再度開口:“我們最後一遍搜索全島的時候,沒有看到玲瓏。”


    同一時間。


    一雙古銅色的纖纖素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湯藥,步步仔細,但還是因為忽然一個劇烈的顛簸,讓那珍貴的藥湯灑出了一點。


    “嘶――好可惜!”捧碗人低低抱怨一聲,抬起頭時,卻驚得險些把整碗藥湯灑出來。


    “玲瓏,瞧你這般心疼,莫非這是一碗大補湯?”堵在玲瓏麵前的,正是笑若春風的錦瑟。


    “你醒啦?太好了,來,乖乖喝藥。”玲瓏熱情地道。


    錦瑟眼角一彎:“不喝。”


    玲瓏皺起了眉頭,苦口婆心:“你瞧你,好端端地突然暈了過去,身體簡直太弱了,快喝碗大補湯補補。”


    錦瑟接過藥碗,玲瓏正要歡喜,卻見錦瑟毫不猶豫地將藥湯傾翻在地。


    “哎呀!”玲瓏跳了起來,“你知道這藥有多珍貴麽?”


    錦瑟笑道:“我長在天機穀,別得沒見慣,珍稀的藥材卻是見得多了。你跟我說說這味妙藥是個什麽方子,我賠給你。”


    玲瓏張口結舌,咬了半天牙,隻道:“總之你是賠不起。”


    錦瑟長出一口氣,有慶幸的表情:“幸虧沒喝下去,否則我可付不起賬。如今它灑也灑在你家船板上,終究不曾肥水流入外人田。”


    玲瓏搶白不過,隻要連聲討伐:“你你你真賴皮!”


    而錦瑟卻自顧自地向艙外走去。


    到了船舷,錦瑟憑欄遠眺,發現這艘“逐遠”號已經距離冰島十分遙遠了。望著那如同白色甲蟲般的島嶼,那雙月牙般的雙眼終於再無笑意,卻是透著深深的憂傷。


    “玲瓏,水麒麟在哪?”


    玲瓏道:“我可沒有虧待它。”


    錦瑟望著玲瓏,眼睛裏有明銳的光:“我召喚不到它。”


    “因為它睡著了。”


    “是睡著還是昏迷?”


    玲瓏做了個鬼臉,表示認輸:“是昏迷。不過這不能怪我,我沒害它。”


    “帶我見它。”錦瑟道。


    自從徹底清醒過來,錦瑟便努力回憶之前發生的一切――


    傾夜出麵終結了東王與北王的決鬥。所有人都鬆下一口氣時,唯有她一個人心如沉鐵。


    ――便隻能看著她被那個人無理責打呢。雖然錦瑟很想飛奔過去替她格擋那最後重重的一掌,卻深知弱小的自己倘若在此刻介入,結果隻能是令局麵更加難堪。


    然而,衝擊卻不止如此。轉瞬之間,傾夜就向所有人證明了她本來的實力。


    幼時便立誌與其並肩同行,如今自己已然長大成人,而那差距,卻一如從前般遙不可及。


    “想變強麽,通靈王?”


    便在那個心緒激蕩的刹那,不知哪裏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錦瑟急忙四顧,卻看不到任何人影。而這聲音也好像唯獨傳入錦瑟的耳中,其他人盡皆不聞。


    “別找了,你看不見我,因為我不在你身邊。切莫開口,隨我的指引來。”


    錦瑟聽從那個神秘聲音的指引,輕步移出人群。水麒麟與其心意相通,見主人離開,也立即躡足跟出。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皆在戰場上,沒有任何人留意到錦瑟的離去。


    “現在能說你是誰了麽?”來到僻靜之所,錦瑟迫不及待地問。


    “想知道我的名字,要看你的本事。”那語氣十分冷漠,聽起來,卻似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音。


    “你又怎麽知道我的心意?”錦瑟問。


    “明明是你自己想到的我,我才知道你急迫地想要變強。”


    “你是通靈獸王?”錦瑟不可置信地道,下意識地仔細觀察周遭。


    “別找了,我都說過我不在你身邊。”他沒有否認自己的身份,隻是頗為不耐地重申那句話。


    錦瑟十分疑惑:“那你在什麽地方?”


    “我在……歸墟。”


    歸墟。錦瑟幾乎以為自己聽錯。


    “歸墟……離這有多遠?”


    “我可與你遠隔天涯,亦可與你近在咫尺。這一切,全看你。”


    “這麽多年,為何你不出現?”


    “因為你太弱。”通靈獸王沒有半分留情。


    錦瑟咬了咬嘴唇,卻現出一絲淡淡的笑,道:“你說的沒錯。”


    “通靈王……”那個聲音忽然有了微妙的變化,似乎不像初始那樣冷漠,“你……值得信賴麽?”


    錦瑟一震,道:“因為我的弱小,你不服,是麽?”


    “史上從來沒有過半血的通靈王,他們布下這樣的命運,是對我的戲弄。”


    錦瑟悲極反倒笑了起來:“原來我是被命運特意選拔而出的弱者,專為戲弄你而生。”


    通靈獸王竟也發出苦笑:“他們是如此的縝密,哪怕選出來的是你,卻也絲毫不加輕視。所以,在你一出世,便封印了你的心輪能量場。”


    “是誰封印了我的靈力?”錦瑟急道。


    “我無法說出那個名字。”


    “這個封印該如何解除?”


    “通靈王,你是否希冀有一個從天而降的人幫你解除封印?”通靈獸王的聲音很平靜,卻無意隱含著挖苦。然而,錦瑟卻沒有底氣反駁。“你從未自己做過努力,對不對?”通靈獸王無情地指出。


    “我明白了。”錦瑟字字透徹。


    “的確有些為難你了。封印你靈力的人,自然不希望它會被解除,所以其強度可想而知。通靈王,從你降生之日起,我便幾乎放棄了,決定等待下一個千年。凡人的一生匆匆不滿百,你的壽限恐怕等不及你變強……”


    “如此看扁自己的主人,可不是合格的獸!”驀地,錦瑟神色肅穆,也是毫不客氣地道。


    “對!”水麒麟脆生生接道。


    “咦?不錯嘛,這隻小神獸竟然與你‘同調’,也能聽到我的聲音了。不過我通靈獸王卻非比凡間那些鳥獸。錦瑟,你莫忘了,即便你解除封印,也未必就能成為我的禦主。史上降伏於我膝下的通靈王卻也不止一兩位。”


    “你在歸墟?我想我們很快便能相見了。”


    “嗯,我也稍微有些期待呢。畢竟,現在已經有了不錯的開端。――通靈王,我很意外,你的意識,居然可以傳達到歸墟。”


    “不是你把聲音傳遞到這裏的麽?”錦瑟問。


    “不。”通靈獸王的聲音裏仿佛帶著幾分笑意,“是你的意識到了我這裏。再接再勵罷,你當真能在有生之年解開封印也未可知……”通靈獸王的聲音越來越小。


    錦瑟急道:“喂!別走!”


    “嗬,不是我走,而是你的意識撐不住了。唔,你也差不多快到極限了。再會,通靈王……”


    通靈獸王的聲音到最後幾不可聞,而到這時,錦瑟才恍然察覺到體力的透支,就好像心靈裏有什麽能量在不知不覺間被抽空了一樣。


    “主人,你在晃。”水麒麟如今隻有小奶狗大小,緊張地奔到錦瑟腳邊,抵住搖搖欲墜的她。


    “我們回去。”錦瑟勉力打起精神,虛弱地道。


    然而,她卻未能走回原地,隻因這島上還有另一班人馬,這班人馬要戒備至少三方勢力――東王、北王、花傾夜,因此和錦瑟一樣選擇了全島最為僻靜的所在。


    “是通靈王?她怎麽會在這?”為首的是個臉色微藍的白發男子,正是寒冰。


    “莫非花傾夜派來堵截我們?”寒冰身後的婦人道。


    “父親,方才何其殊說海殤角在您手上,花傾夜為了東王,定會尋你而來。”一個年輕男子道。


    “爹爹,莫怕她一個小姑娘,我們殺了她,快些離開這裏!不然何其殊找您算賬,我們麻煩就大了。”隨後是個少女嬌蠻地接道。


    “什麽叫找我算賬?!”寒冰喝道。


    “若不是您騙他,今日被東王暴打的人恐怕就是……”少女不服氣地道,聲音卻越來越低。


    “別再說了。”寒冰焦躁地製止女兒,轉回頭來觀察錦瑟,又偷眼瞧了瞧周遭,“錦瑟,你可是貴體有恙?”


    錦瑟唇角一挑:“承蒙慰問,本人貴體安好得很,因腳程略微快了些,這才先於同伴在此等候諸位大駕。”


    寒冰立刻現出緊張神色。


    “父親,您不是說這條路人最少麽?”少女比她父親更加緊張。


    “住口!”寒冰喝住女兒,轉而對錦瑟笑了起來:“你是說,你的其他同伴馬上就會跟上來。”


    錦瑟笑容輕鬆:“卻也不是所有同伴。我們兵分三路堵截你。顯然,我中了頭彩呢。”


    寒冰麵容扭曲,獰笑道:“但不知等待他們追上的時間,夠不夠我殺掉你呢?”說著,指尖已經凝聚起冰霜。


    “勉強夠罷,畢竟我不是你們的對手。”錦瑟謙虛地道,“不過絕對不夠你們逃命的。”


    寒冰頓時換做了笑臉:“通靈王,冤家宜解不宜結,琉璃城中發生的事,我很抱歉。如今,我們也不為難你,你就當沒看到我們,如何?”說著,他湊上前幾步,然而,錦瑟的身影卻在一瞬間從原地消失,待他定睛再看時,錦瑟已經亭亭玉立在另一個地方,兩人的距離,仍舊保持先前那麽遠。


    “如果我答應了,你相信麽?”錦瑟悠悠道。


    寒冰心急如焚,卻又知道錦瑟的踏波輕功天下無雙,一時半刻卻也難以將她殺死。


    “不如這樣罷。你們給我留下點好處作為封口費,如此你們走得也安心。”


    “你要什麽?”


    錦瑟的目光掠向寒冰腰間的海殤角。


    “不過是隻尺八長的獸角,閣下好歹也是個大海盜,什麽寶物沒見過,何必落得人為財死呢?”


    寒冰咬牙切齒。


    錦瑟煞有介事地向寒冰身後張望了一下。


    寒冰不自禁地一哆嗦,狠了狠心,拔出海殤角,遞向錦瑟。


    “放在地上。你們走罷,一路順風。”錦瑟笑嘻嘻道。


    寒冰頗有不甘地把海殤角放在地上,帶領妻小離去。錦瑟望著他們的背影,走到海殤角旁邊,卻沒有低下頭去拾。果然,寒冰等人走不多遠,那個年輕女子第一個鬼鬼祟祟回過頭來,正巧看見錦瑟好整以暇地站在海殤角旁,笑吟吟地望著他們:“有毒,對麽?”


    “爹爹,她沒上當。”少女心直口快。


    “住口!”這回,是那年輕男子喝道。


    “殺了她!”寒冰大喝一聲,四人一起發動了寒冰龍技。


    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從四麵八方猛然湧來無數海鳥,朝寒冰四人蜂擁而去。


    “可惡!都是你磨磨蹭蹭,給了她召喚鳥獸的時間!”婦人咒罵道。


    “誰知那花傾夜是否就在附近?”寒冰沒好氣地道。


    “殺出去!”婦人猛然排出一股冷風暴,無數海鳥當場喪命。


    “見鬼!還有一群野獸!分開衝出去,莫叫她逃了!”寒冰指揮,隨即眼疾手快地向錦瑟發出一股冰氣彈。


    錦瑟看得清楚,卻忽然心口劇痛,運不上氣來。水麒麟勇猛無畏,騰然躍起,以角替主人擋住那冷厲的冰氣彈。


    “水涼涼!”錦瑟驚呼,不顧心脈的劇痛,奮然加力,將水麒麟捧住。


    “主人,我冷。”水麒麟哆嗦著道,旋即失去意識。


    錦瑟抱起水麒麟,發足狂奔,卻心知自己根本沒有能力逃出多遠。此地異常偏僻,她委實中了頭彩。


    便在這生死攸關之際,有一人猶如從天而降,憑空出現在錦瑟麵前。


    錦瑟毫無預感地忽然撞在一個人身上,還以為自己遭遇了堵截。


    “別打別打!是我。”脆如銅鈴般的聲音響在耳畔,玲瓏的身形漸漸顯現,“美人莫怕,英雄救你來也。”


    ……


    終於看見了水麒麟,卻還渾身冰冷地昏迷不醒。


    “水麒麟在脫水狀態十分虛弱,卻偏偏遭遇到那猛烈的冰氣彈一擊,所以你看,就算神通廣大如我,也無能為力呢。”玲瓏做出憂心忡忡的表情。


    錦瑟愁眉深鎖:“那怎麽辦?難道沒得救了?”


    “我是沒辦法,隻能耐心等待它自己解凍了。”玲瓏歎息道。


    錦瑟一怔,由憂轉喜,又由喜轉怒,最後卻隻看見玲瓏那張呲著小白牙的笑臉。


    “別擔心你的獸了,你的傷卻不容樂觀啊。來,等我再給你熬一碗大補湯。”


    “慢。”錦瑟抓住玲瓏的衣領,質問道:“這船上還有誰?”


    “你我它。”


    “你師父究竟是劍客還是藥師?那位想要收西風為徒的巴巴霸霸可是認錯人了?”


    玲瓏歎了口氣,一副無可奈何沒有辦法才不得不說出口的表情:“聽說花傾夜有四位師父對不對?我一個小小海盜,可比不得公主那麽闊氣。不過,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有、兩、位、師、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雪傾城GL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暴走遊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暴走遊魂並收藏風雪傾城GL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