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父親和母親回來家吃飯。


    姥爺大體地和他們說了一下自己的打算,準備帶我走。


    父親和母親商量了一下之後,問我願意和姥爺一起走麽,我說:“恩。”


    於是父親和母親也就不再猶豫,對姥爺說:“爸,你帶大同走,可以,不過也別太強求他,一切量力而為,這孩子要走什麽路,最好讓他自己選擇。”


    聽到父親的話,姥爺眯著眼睛微笑著點點頭說你放心,你放心,我不會強求他的。


    就這樣,吃完午飯,姥爺把旱煙鬥別在腰裏,然後就領著我出發了。


    臨走的時候,姥爺讓我給父親和母親磕了頭,當時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隻是按照他的要求做了。


    父親和母親看到姥爺帶我離開,神情都是有些傷感,好像我會一去不返的樣子。


    離開家之後,姥爺帶著我先來到了二鴨子淹死的那個山湖邊上,對我說:“大同,試試看,能看到什麽異樣不。”


    我聽了姥爺的話,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頭,然後就抬眼向山湖的水麵上看去。


    這時候,正是午後兩三點鍾的時間,微微西斜的太陽光,很金亮地照下來,照得整個湖麵都亮閃閃的,有些晃眼。


    湖麵上波光粼粼,山風吹來,人站在湖邊上,很舒服,我皺著眉頭,很努力地把湖麵都看了一遍,也沒看到什麽奇特的地方,隻好有些疑惑地看向姥爺,問他到底要看什麽。


    姥爺聽到我的話,神秘地笑了一下,拉著我在岸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然後用粗糙的大手微微按著我的後腦勺,對我說:“彎腰,低頭,眯著眼睛,對,用眼角的餘光,貼著水麵,細細地看,不是用眼睛的視線看,用你的心去看,感觸,找找那種感覺,能看到麽?”


    聽了姥爺的話,我按照他的說法,微微低頭,彎腰,視線貼著水麵,向著湖中心延伸,這麽一看,立刻發現了一些異常,再仔細一看,立刻驚得我全身一顫,整個人觸電一般地猛然坐直了身體,哆嗦著看著抓住了姥爺的手。


    “看到什麽了?”見到我的樣子,姥爺知道我看到了,很興奮地問我。


    “紅,紅色的,水霧,好像有人,”我抬眼看著姥爺,對他說道。


    “恩,在哪裏?”聽到我的話,姥爺掏出旱煙袋,悠悠地吸了一口,然後問我。


    “就在湖中間,那裏,”我指著湖中間,對姥爺說。


    “恩,那咱們過去吧,那裏應該是那個女人淹水的地方,咱們幫她收個屍,好好安葬一下,不管怎麽說,也算是有緣。”姥爺說完,領著我,在湖邊找了一條喂魚用的小木船,然後載著我向湖中心駛去。


    我坐在船艙裏,途中,又好幾次使用姥爺說的方法,向前看去,再次看到了湖麵上,隱隱約約地飄蕩著一團血色的紅霧。


    那霧很稀薄,但是卻如同觸手一般,從水底下延伸上來,在水麵上飄飄搖搖的,似乎在召喚什麽人一般,很是瘮人。


    一直來到了那血霧的邊上,姥爺才停下船,站在船艙裏,端著旱煙袋,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對著湖麵自言自語道:“仇雖然報了,但是怨氣還是沒消除啊,咱們要是不幫她收拾一下,以後還是要害人的。”


    “姥爺,怎麽收?要下去撈嗎?”我看著姥爺,有些好奇地問他。


    “不用,等等吧,到晚上她自己會上來的,你到時和她說說吧,”姥爺說完話,在船艙裏坐下來,眯著眼睛看著我,花白的胡須一動一動的,有些感歎地歎了一口氣,吐了一大口青煙,對我說道:“姥爺老了,已經看不到了,隻能靠你了。”


    我當時不是很明白姥爺的話,但是也知道他大概的意思,是讓我和那個叫何青蓮的女鬼說話,所以我就問姥爺我要和她說什麽。


    姥爺聽了我的話,微笑了一下說,這個,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主要還是看她想幹什麽,你到時候,聽她安排就行了。我猜她應該也已經沒什麽掛念了,估計也想找個地方安穩下來,到時候,你問問她想去哪裏就了,我們送她過去。


    “恩,好,”聽了姥爺的話,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就趴在船邊上玩水,等著天黑。


    我趴在船邊玩了半天的水,不知不覺就有些累,後來就睡著了。


    睡夢裏,我又看到了那團血紅的霧,隻是這次那霧不再模糊,而是變得越來越清晰,最後竟然變成了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穿著一身大紅衣衫的女人,黑油油的長發貼在背上,一直垂到腰上。


    她站在水裏,微笑著看著我,似曾相識,但是又那樣地陌生。


    看到她,我下意識地想要站起身來,卻發現自己居然動不了,我想要叫喚,但是也叫不出聲音,我抬眼四處看著,想要看看姥爺在不在,但是卻發現,自己居然已經不在船中,而是在水底了。


    四周都是冰涼的湖水,我就那麽緩緩地向下沉去,全身都不聽使喚,右手感覺到一片柔軟和冰涼,側眼看時,才發現何青蓮正拉著我的右手,拖著我,一路向下沉去。


    一開始,我有些緊張,以為自己要淹死了,但是後來發現自己居然沒有被憋死,才放鬆下來,任由她拉著我,一路往下沉,一直來到湖底。


    湖底,一邊的昏暗,到處都是汙泥,汙泥上長著一團團的水草。水草的中央,有一個微微隆起的土堆,土堆中間,有一個黑乎乎的大洞。


    那土堆看著很眼熟,但是卻已經不是那麽恐怖了。


    我隨著那個紅色的身影,一直來到土堆上的黑洞上麵,然後清楚地看到她的影子,一點點地陷進那黑洞之中,先是雙腿,然後是上半身,最後是黑色的頭發,最後是拉著我的右手的冰涼的女人的手。


    隻是,那手,最後沒有陷入黑洞之中,而是一直握著我的右手,然後突然地一抖,如同被風化了數萬年的岩石一般,在觸碰之下,開始散碎和坍塌,最後,脫落了外層的表皮和血肉,露出了內部的白骨。


    那白骨的手臂,依舊緊緊地攥著我的右手,如同鐵鉗一般,扣著我的手掌,我不明所以地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一時間,陷入了疑惑之中,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但是,就在這時,我卻是猛然感覺到全身一陣的冰涼,同時感覺到腰上猛然一緊,低頭看時,才發現自己的腰上居然係著一根麻繩,一直向著水麵上延伸了上去。


    而與此同時,我也感覺到一陣窒息的感覺,咕咚咕咚地喝了兩口水,全身恢複了知覺。


    “大同,抓住了,不要鬆手!”


    就在我掙紮著,想要逃出水麵的時候,耳邊傳來了姥爺的喊聲。


    聽到那個聲音,我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連忙閉上眼睛,雙手發力抓住那隻白骨的手臂。


    我抓住那白骨手臂之後,腰上的麻繩就猛然被收緊了,然後拖著我一路向上飄,最後來到了水麵上。


    “啊,呼——”躍出水麵,我還沒來及看清四周的狀況,就忍不住大口地呼吸起來。


    “先上來再說!”這時候,姥爺伏身接住了我手裏抓著的那隻白骨的手臂,同時將我拖進了船艙。


    坐在船艙裏,我一邊大口呼吸著,一邊抬眼看向四周,這才發現,天已經黑了,而且好像也已經是深夜了,東邊天空裏,掛著一輪好大的白月亮。


    “看看吧,就是這個,”這時候,路姥爺從水裏拖了一個東西上來,放進船艙裏,就扔在了我的腳邊上。


    我借著月光,低頭一看,不自覺地全身打了個寒噤。


    幽幽的月光下,我能夠看清,麵前躺著的是一具完整的人形骨架。


    那骨架身上沒有衣服,但是周身卻都纏滿了已經鏽蝕的鐵絲。


    那鐵絲裏麵,甚至還有一些卡住的石塊。


    “就,就是她,她,是被綁著鐵絲,墜著石頭沉下去的,”看完這些,我有些神經質地看著姥爺大喊。


    聽到我的話,姥爺微笑了一下,一邊抽著旱煙袋,一邊搖著船擼,吐了一口青煙道:“那張家也都被她殺光了,也算是報了仇了,哎,冤冤相報,作孽啊。”


    我不明白姥爺的話,隻是有些癡癡地看著那具白骨,感覺全身都一片的冰涼,有些害怕,又有些難過,總之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回到了岸邊,姥爺將那白骨身上的鐵絲都清除了下去,然後領著我,拖著那白骨來到了水壩最東邊的山坳裏,找了一堆幹柴火,將白骨放了上去,點火燒了起來。


    “姥爺,為什麽要,要燒她?”我看著大火,有些疑惑地問姥爺。


    “骨頭帶著不方便,燒了,帶骨灰就行了,她有沒有告訴你要葬在哪裏?”姥爺蹲在火堆邊,眯眼問我。


    “沒說,”我看著姥爺說道。


    “咦,”聽到我的話,姥爺的眼睛有些放光地看了看我,接著又眯眼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沉吟著說道:“看來,她有心啊。嘿嘿,大同啊,這樣好了,既然她沒說,那我們就自己給她選個地方吧。等下你把她骨灰裝在這個壇子裏,帶上跟我走,我們把她葬在咱們後山上好了。”


    “恩,好。”


    大火燒完了,隻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燼,我按照姥爺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把那些骨灰都裝進了一隻黑色的小壇子裏,然後就背著那隻壇子,跟著姥爺,摸黑走夜路,向著姥爺家裏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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