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灰蒙蒙的天色壓抑得人喘不過氣,沒有人向往生,也沒有人明了死。默默地,默默地哀歎著命運,唱晚著時光。


    診室門口從冷清變為擁擠,又回到了冷清。


    長魚看了看表,又給茅杉打了個電話。


    這是今天打出去的第十一個電話。


    一直沒有人接,弄得她一整天心不在焉的。這二十五年來,還從來沒有在一天以內給同一個人打這麽多個電話,況且對方還沒接。


    不是說今天回來的嗎?


    電話裏嘟嘟的撥號聲響了很久,長魚輕輕歎口氣正準備掛掉,那邊竟有人接了。


    “喂,長魚嗎?”


    “小典?”


    小鎮上,第二人民醫院。


    長魚用最快的速度衝到醫院,看著病床上雙目緊閉手上插著輸液管,胸口微微起伏的人,頭發亂了,心碎了,世界放佛坍塌了。


    明明昨天還好好的,明明說好回來一起去看電影的,轉眼人卻躺在了床上。


    你為什麽食言。


    “怎麽回事?”長魚一直看著茅杉,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問站在身邊的白小典。


    “被一隻毒蟲射穿了胸口。”白小典小聲回答了一句。她看著長魚悲傷冰冷的表情,有點不敢回答她。


    “毒蟲?”長魚轉頭,目不轉睛地盯著白小典。


    “恩。”白小典答著,眼中沒有神采,“還好她及時封住了自己的穴位,毒性沒有蔓延,醫生已經將胸口周圍被汙染的肉清理掉了。”


    白小典吸了口氣,接著說,“胸口被刺穿了,流了很多血,能不能醒過來還要看她自己。”聲音越來越小,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她當時還堅持了那麽久。”


    長魚聽著,隻覺得耳朵一陣嗡鳴。她撐著床沿,慢慢在病床前坐下,抬手理了理茅杉搭在額前的頭發,食指輕輕撫過她的黑眉,順勢而下,滑過沒有肉的瘦削臉龐,高燒後的餘熱有些灼手。那沉靜平緩的麵容,如果不是因為沒有血色,還真的仿若隻是睡著了一般,看不出任何的不適和疼痛。


    病房裏很安靜,長魚一直坐在病床前,已經淩晨了。


    “小典,”長魚突然開口,聲音帶了些沙啞,稍稍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你和蘇小姐先回去吧,這裏有我守著。”


    白小典因為太疲倦,已經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聽到長魚的聲音,她突然撐了起來,撞翻了旁邊放著的礦泉水瓶子。


    緩了緩神,白小典扶住將要滾下桌子的礦泉水瓶子,望了一眼床上的茅杉,才反應過來:“這怎麽行?”她說著,隨即看見長魚的表情,“那行吧,我明天還有事,可能會晚點過來,有事打我電話。”


    就讓長魚單獨陪陪表姐吧。


    白小典拍了拍同樣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的蘇子瞳,讓她和自己一起回去了。


    今天是豔陽高照的周末,長魚休假,她一整天都待在病房裏守著茅杉。


    病房沒有開燈,陽光悄悄落了進來,落在長魚的腳邊,落在了茅衫的床前。緩慢移動著的光線,就像是想輕輕喚醒那沉睡的人,告訴她清露晨流,新桐初引,提醒她日高煙斂,伊人消瘦。


    長魚輕輕握著茅衫的手,回憶著兩人從相識到現在的點點滴滴。互見不慣懵懂年少時的陌路感,再次重逢在公安局時的厭惡感,遇到髒東西時的依賴感,甚至是後來心有靈犀心照不宣的踏實感,以及,現在自己終於敢於承認的真實又真切的眷戀感。


    原來這個人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融進了自己的心底,而且融得是那麽的徹底。


    可是,對這個冰冷的醫院來說,有什麽用呢?


    本應該是屬於兩個人溫暖的周末,愜意的二人世界,小別重逢的甜蜜。現在卻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悲傷籠罩的太過□□速,讓長魚措手不及。


    晚上,白小典帶了飯菜過來。依舊是神思飄渺無精打采的樣子。


    “長魚,來吃點東西。”白小典把兩個飯盒放在了桌子上。


    “謝謝。”長魚站起來,走到桌邊。她臉色有些蒼白,單薄的身形更顯得憔悴。


    “謝什麽,我還要謝謝你幫我照看表姐呢。”白小典來到病床邊,抬頭看了一眼頭上的吊瓶,轉頭見長魚正看著桌子上的兩個飯盒發呆,又說道,“我打包了兩份,想著要是表姐醒了,也有吃的。


    長魚回過神來,“恩,你想得真周到。”她心中又是一陣歎息,真希望她可以醒來吃飯。


    “怎麽還在發燒?”白小典摸著茅杉的額頭,又看了一眼吊瓶,眉心一皺不耐煩道,“消炎藥都沒用的嗎?”


    “藥效都有一個過程的。”長魚答著,似是在寬慰白小典,可眼裏卻是比白小典更甚的擔憂。


    “長魚,”白小典收回手,坐在長魚剛才坐的地方,“表姐很快就會醒的,她是茅家的直係血脈,恢複能力好了去了!”過了兩秒,她又補充一句,“我們都要相信她。”


    不知是在安慰長魚,還是在鼓勵自己,她看著茅杉的眼神總有些呆滯。


    茅大山死了,茅杉是白小典唯一的親人,茅杉現在的狀況讓她很擔心,她生怕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個親人再出一點什麽事或者永遠也醒不過來。


    那就真的,比孤獨更加讓人絕望。


    “恩,我相信她,我唯一相信的人,就是她。”


    長魚隨便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一點胃口也沒有。她端了窗邊的一根椅子,挨著白小典坐下,看著床上的人,還是一句話不說,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今晚換我來守吧。”白小典對旁邊的人說道,“你明天還要上班,先回去吧。”


    “沒關係,我已經請了假。”長魚輕柔的聲音答著。茅杉躺在這裏,她哪裏還有心思去上班。


    “那你也回去吧,昨晚守了一晚上,也該休息休息了。”


    “昨晚我有在病房裏睡過一會兒,沒問題的。”長魚搖搖頭,她就想守在茅杉身邊,哪也不去。生怕自己一離開,便再也見不到她了。


    “你這樣身體會垮的,要是表姐醒來見你瘦了病了憔悴了,一定會怪我的。”白小典勸道,“我家近,去我家洗個澡好好睡一覺。”白小典把自己家的鑰匙遞到長魚麵前。


    長魚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回家去換身衣服,明天早上再過來。”


    她剛起身,又不放心地囑咐道:“她昨晚低燒一直反反複複,你注意點,如果燒得厲害了,要叫醫生,然後給我打電話。”


    “好,我知道。”


    “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長魚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俯身輕撫她的麵頰,沉吟了片刻,這才慢步走出病房。


    長魚開著車,淚水逐漸模糊了視線。靠邊停了車,她再也忍不住,趴在方向盤上無聲地哭起來。


    心裏好痛,她剛才感受到的,不再是那溫熱熟悉的青春氣息,不再是窩心暖肺的甜蜜味道,而是冷冰冰的距離感,放佛在拒她於千裏之外,那般現實而又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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