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越愣了一下,發絲自耳邊掉落下來,覆住了一隻清澈的眸,她伸出手,緩緩地,微微顫抖地將頭發順好,脊背無力地靠在及腰的礁石上,唇有些蒼白,緩緩地道:


    “他不是銷聲匿跡了麽?不知道是死了,還是到處流浪去了。”


    一陣風吹來,海浪漸漸的澎湃了,不過幾秒鍾,又安靜了下來。


    “其實他就在……”晏湛忽然地張口了,望著辛越,眼如墨色。


    “什麽?”辛越仰頭,疑惑地看向他。


    晏湛便沉默了,像是突然沉靜下來的大海一樣,沒有說話,沒有動作,整個人沉默得像是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他嘴巴微微開合,像是還有話要說,漸漸的,有話語從心裏蔓延上來,卻哽咽在喉嚨口,修長的手指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樣,顫了顫,還是無法發出聲音來。


    有一瞬間,他感覺他失聲了。


    “沒什麽,可能,他是死了吧。”


    說完這一句話後,晏湛感覺自己非常冷,像是身處在冬天一般,徹頭徹尾的寒冷,有風一直從寬大的袖子裏灌進去,寒意像是一隻毒蛇一樣,在他身體的每一處每一寸無孔不入地啃咬著,他的嘴唇也失了血色,蒼白得好像極地的雪一般,突然有血從他嘴角溢了出來,像是枯死的芍藥一般,緩緩地,緩緩地流下來。


    他輕輕擦去,不讓任何人看見。


    “對不起,辛越……”像是在心中積澱了很久,他終於還是低著頭,沉聲地說了這麽一句。


    “有什麽對不起的,你現在身體弱,幫不上忙也沒什麽,我應付得過來的,隻是看你好欺負,所以就蒙蒙你,其實,一百個那樣的對手我都不怕的。”辛越輕輕笑著,雪嫩的臉上勾起一個輕柔的弧度,聲音清軟得像是一團白雲,安慰般地對著晏湛道。


    “我不是說這個……”


    “啊?”辛越抬起一雙星辰般的眸子,“你剛說什麽,我沒聽清楚。”


    晏湛伸出手,輕輕地順了順她被風吹得微亂的發絲,眼底的哀傷之色被溫柔取代,他望著她,緩緩地搖頭道:“沒什麽。”


    “回去吧,這裏挺冷的,看你臉色白得跟鬼似的,走吧,早些休息。”


    辛越拉著他的手,很自然地就往回走。


    一股暖意自交握的手掌間傳來,晏湛一愣,隨即,嘴角輕輕地帶出一抹笑來。即便知道她無非拿他當朋友,但他也願意屈從於這樣的溫暖,即使無法得到,那麽也甘之如飴。


    楚之淩做噩夢醒了。


    他其實很少做噩夢,因為很少有能讓他恐懼不安的東西,隻是這陣子,不知道怎麽的,總是會夢到一個身穿深藍色製服的人用劍抵著他的胸口,而他倒在地上,接受對方居高臨下的眼神。


    他其實看不清楚對方的臉,隻對那一雙霜華般的眼睛記憶深刻,那一雙眼睛很是冷漠,但又含著猶豫,掙紮,連帶著手中的刀劍,也開始顫抖起來。


    楚之淩總感覺,那是一個熟人,一個認識了很久的人,可是他不敢確定,那個人是誰,更無從得知,他們之間有怎樣的過往。


    隻是醒來後的某個瞬間,胸口就會特別的疼,好像有人硬生生地捅了一刀似的。


    楚之淩睡不著了,幹脆起身,在外麵的長廊下走動著。


    輕柔的海水聲拍打著海麵,風輕輕地吹過來,舒緩著人的神經,像是能撫平一切苦痛。


    雪姬出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光景,男子隨意地穿著一件單衫,在月下緩緩地行走著,他好像有些什麽心事,不時遙望著天邊的月亮,清冷的夜風吹過來,依稀能聽到屬於他的歎息聲。


    他好像蒼老了很多,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候。


    雪姬回屋,拿了一件衣服出來。她緩緩地往前走著,像是不想驚擾楚之淩一樣,輕輕地走著,高處莫塔的風鈴在遙遠地響起,天地間朦朧得像是鮫人的輕紗。


    月亮又高又亮,在雲層間遊走著,天地間一色慘白,她拿著衣服給他蓋上,他立刻回頭,動作太快,以至於來不及掩飾看到她時失望的眼神。


    她差點失口而出那一句,誰叫你刻骨銘心?


    “謝謝。”楚之淩淡淡地笑著,從雪姬手中接過衣服,穿好,“怎麽出來了?”


    “因為我也睡不著。”女子的聲音很是輕軟,仰起頭,又道,“淩哥哥。”


    “嗯,怎麽了?”楚之淩輕輕地抬起眉來。


    “我可以摘下麵具嗎?”


    楚之淩一愣,英氣好看的眉,輕輕地皺起來,像是有什麽情緒在身體內奔波,心也跟著有絲拉緊,他望向她,緩緩地,緩緩地搖了搖頭。


    “就一下子啦,好哥哥,好哥哥。”蓋住半張臉的女子拉著楚之淩的手,親昵地撒嬌道。


    “哇……有老鼠!”一道小小的黑影從地上飛速閃過,女子低聲一叫,縮到了楚之淩的懷裏。


    楚之淩一愣,懷中的人微微顫抖著,這肩膀,這氣味,這聲音,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忍不住皺起眉來,或許是今晚的月亮有些迷蒙,恍恍惚惚的,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葡萄架下,女孩子露出難得的柔軟之態,朝他輕笑著望過來,喂,你還在生氣啊?


    他緩緩地抬起手來,月光打在他骨節分明的指上,他微顫地圍上女子清瘦的肩膀,在她的後背上,輕輕地拍了拍。


    “淩哥哥你啊,為什麽老讓人家戴麵具呢?人家長得醜嗎?都不想看見我了嗎?”女子在他懷裏小聲地埋怨著。


    楚之淩搖了搖頭,突然的一瞬間,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從心底最深處綿延上來,漸漸地泛濫成災,他笑得恍惚,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一般,緩緩地,神情忽而柔軟,忽而苦澀地伸出手來,伸向了女子的臉,輕輕地揭開那蓋住大半張臉的麵具。


    麵具是銀白色的,很薄,月光灑在上麵,呈現出金屬的質感。


    一張臉就這樣出現在月下,那麽出眾的一張容顏,清秀如蓮,淡雅如水墨,眼眸如玉,膚白勝雪,眼角還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一如上好的瓷器一般,脆弱,安靜,冰玉般潔白。


    猝不及防地,女子的腰上突然環上一隻健壯的手臂,男人的唇,就朝著她的唇瓣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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