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下的城門仍然緊掩,夜色更加深藍,青石板路旁的柳樹下,蘇幕靜靜坐於草地上,祁天晴倚在他身旁,將半個身軀都枕在他腿上。


    “蘇幕,如果我離開了,你會想我麽?”也許是夜深人疲憊,她的嗓音已有些綿軟無力,像春天微微揚起又垂下的柳條。


    他在她頭頂,靜靜回道:“會。”


    “那會去找我麽?”她又問。


    這是一個知道答案的問題,她明知道答案卻問了,而他也不吝於親口將都知道的答案說一遍,“不會。”


    “蘇幕,你說話很難聽。”在他簡短而直接的回答後,她說。他果然是不會甜言蜜語的,因為甜言蜜語都是假話。


    他沉默起來,沒有了說話聲的夜裏,安靜得隻聽得見蟲鳴,而這蟲鳴卻又更加顯得夜安靜。


    她說:“你這身體有一點好,就是不會累,我可以一直這樣枕著,而不用擔心你腿麻。”


    ……


    他沉默。


    “我以前睡著時都很容易醒,所以睡得都不太深,可自從房裏有你之後,我就睡得比以前死了,不知道以後沒有你了會不會又變得容易醒。”


    “自己一人在外麵小心些,不要太膽大,也不要太粗心,若一個人睡,還是淺眠些好。”他回答。


    “可是那樣很累。”她閉上眼,輕輕道:“我現在就覺得好累了,蘇幕,我在你腿上睡一夜,是不是離開,等我明天早上醒來再決定,那個時候的決定,肯定是冷靜之後的決定。如果我決定走了,那我就從這城門裏走出去,走到哪裏是哪裏,長寧王妃的事你自己解決去,這種小事你一定處理得得心應手;如果我決定留下,那你就不要再說讓我離開的話,你繼續做你該做的事,我繼續找那虛無縹緲的重生辦法……那對師徒我想動手的,卻沒能下得了手,你是做大事的,肯定不像我心慈手軟,你自己去殺吧娛樂籃壇。”


    蘇幕低下頭,輕輕撫著她的頭發,“睡吧,不管是離開,還是留下,都有值得的理由。”


    ……


    ……


    遠處的三層酒樓屋頂上,老者施著術法,讓遠處兩人的聲音穿過長長的空間,到達自身周圍,一句一句,都清晰無比,直到那邊再沒有聲音傳來。


    停下術法,女均心驚道:“她果然是想殺我的,我竟然……還以為她說的是真的。”


    一旁老者靜靜看著遠方不發一聲,女均又問:“師傅,那現在怎麽辦?是不是到明天他們就會殺我們了,那個男人就是大昭王是不是?他要是派了大昭的千軍萬馬來,那我們……”


    “剛才他們的對話,你聽明白了嗎?”老者沉默良久,突然問。


    女均愣了愣,然後點頭:“好像……聽明白了,那個嫣……不對,那個長寧王妃說她要離開,她不是長寧王妃嗎?要離開了去哪裏呢?”


    老者並不接她的話,隻再次問道:“神女是否也發覺了這長寧王妃身上的異常?”


    女均不知道老者到底要說的是什麽,點頭道:“是有異常,她的魂魄好像……好像……我最開始看到她,還以為她就是和縛魂術有關的。”


    “她的魂魄與她的身體有間隙。”老者說道,“不知是何原因,她這身體最初似乎並不屬於這魂魄,不管這原因如何,她魂魄與身體裏的間隙給了我們機會。我突然想起,神女身上有神靈之血,靈力超人,興許能以一部分靈力注入長寧王妃體內,壓製她自己的魂魄代替她支配那具身體。”


    女均吃驚道:“祭司是說,讓我像惡靈附體一樣附在長寧王妃身上,然後利用她這具身體去找無雙夫人?”


    老者點頭:“如今我們已暴露身份,從他們的對話裏可知,這長寧王妃與大昭王都對我們起了殺心,我們縱有術法護身也不過是血肉之軀,萬萬抵不過一國之君的武力,此時若再不想辦法,待到明日我們便會被大昭禁軍包圍了。”


    “我可以先注入靈力到長寧王妃身體裏,然後代替她支配她的身體,然後我就說,讓大昭王帶我回宮去,然後……就能見到無雙夫人,就可以帶走無雙夫人和祭司會合了?”女均分析完這些,頓時有些躍躍欲試起來,她長年在幽澤穀待著,十多年時間都是讀經書,雖為神女,卻很少真正做什麽事,這一回要是一出手就能成功把出逃之人帶回,那可真是一鳴驚人了!


    老者卻是憂心道:“若能如此順利便好,隻是怕由神女扮作的長寧王妃騙不過那大昭王。”


    女均往遠處那身白影看去,觀察半晌,說道:“這個長寧王妃那麽能騙人,可能這大昭王也不是什麽好人,厲害得很,可是,他一直和長寧王妃在一起,隻要我小心一點,他應該不可能想到長寧王妃突然換了人吧?這裏不是沒有這樣的術法嗎?沒有就會想不到,想不到就不會懷疑了。”


    老者道:“隻好一試。聽他們之前對話,長寧王妃不知出於何因,要在天亮時決定走或不走,神女到時自然不可走,隻是若對長寧王妃行為舉止把握不住便盡量少說話少做事。就算一時進不了宮,也不能操之過急讓大昭王察覺。”


    “嗯,我知道!”女均點頭道:“看他們的樣子,好像心情都不是很好,所以明天我就算一直很少話大昭王也不會懷疑。他既然是大昭的王,那事情一定很多,明天天亮肯定要急著回宮的,那時候我跟著他就是!”


    老者緩緩點頭,然後道:“還有一事。”


    女均認真地看著他,隻聽他說道:“這大昭王也與無雙夫人一樣二十多年容貌不曾改變,我之前猜測他也許也是駐顏術,但剛才他們的對話,卻讓我有了另一種猜測自殘真經全文閱讀。”


    “什麽?”女均立刻問,而後想了想,突然道:“對了,剛才長寧王妃說大昭王的身體不會累,腿不會麻,連我們的身體都會累會麻,大昭王的身體怎麽會不累呢?”


    “神女之前告知我,長寧王妃對縛魂術,以及起死回生之法特別關心,既然夏侯嫣兒身份是假,賀姓將軍之事是假,那身中劇毒之事應該也是假。縛魂術……起死回生之法……將這兩者結合起來,也許,她是想知道中了縛魂術的人,如何再起死回生。”


    女均陡然一驚,“祭司是說……這個大昭王,也許不是因為駐顏術才能一直不改麵容,而是因為縛魂術?所以長寧王妃才要找我們尋求起死回生的辦法,也不肯透露身份?所以……因為這樣,這大昭王才是個不會累的人?可是”她皺起眉頭,不可置信道:“……浮生塔裏經書的記載說,以前叛徒對人用縛魂術之前都要先將那人三魂七魄裏的命魂抽去,好讓人失去心智,真正變成聽命令做事的行屍走肉,因為正常人不可能待在一具死了的軀體裏,這個大昭王看上去不像沒有命魂的啊,如果是正常的三魂七魄,那他怎麽能忍受活死人的生活呢?”


    “人不能為神,可人心,卻往往超越神。”老者幾不可聞地歎了聲氣,緩緩道:“是否為縛魂術現在還不能下定論,須神女進入長寧王妃體內才能看清。”


    “真的是縛魂術嗎……”女均看著遠方的白影,眼中滿是驚歎與好奇。


    ……


    ……


    月光緩緩落到天邊,色彩漸淡,而東邊,太陽正冉冉升起。


    女均睜眼,發現在大祭司的幫助下,自己果然成功從長寧王妃體內覺醒。身邊已不再是大祭師,他們更不是站在那個高高的酒樓屋頂上,而是躺在青石路邊的草地裏。周身有著些微的寒氣,頭下是潔白的衣袍,肩頭似乎有手攬著自己,她很清楚這就是大昭王了。


    這大昭王,的確是受了縛魂術的人嗎?不對,應該是受了縛魂術的屍體,隻有屍體才能受縛魂術。


    “醒了?”頭頂響起一陣輕而淡的聲音。


    她按祭司的交待盡量少開口,所以聽到這聲問話後並沒有回答,隻是緩緩抬起睡得有些僵硬的身軀,從他腿上起來。


    抬眼,他就在她麵前,原來,這就是大昭王。


    竟然是一個很英俊很英俊的男子,光潔的麵頰,修長而略上揚的眉,如畫中線條勾勒的眼,柔韌婉轉,那墨一般眼瞳裏似乎什麽都沒有,如經書裏的神一樣淡然無欲,可又似乎有很多,愛或恨,癡或嗔,要不然,此時她如何能感受到那麽一絲柔情?


    “睡得好麽?”他問,“我本想給你披件衣服,卻怕把你驚醒了。”


    女均搖搖頭,知道這種問題可以放心大膽地回,所以輕聲道:“不冷。”


    他看著她,將她的樣子深深印在眼眸裏,不再說話。而她卻突然意識到,他的身體的確有異常:以她的靈力,竟然從他身上感覺不到一絲生命的跡象,他的三魂七魄俱在,可他的身體卻早已死去!


    麵前的,這麽英俊的男子,意是一具早已死去的屍體?她還不能感受到他的身體到底是多久前死去的,可夜裏大祭司猜測,大昭王如果真的受了縛魂術,那他很可能在二十五年前就死了,因為二十五前他就結識了無雙夫人,和無雙夫人一起青春不老。世人都以為他們都是不老,可真正不老的隻是無雙夫人,他卻是因為再也沒有生命。


    女均從來不知道,世上竟有人可以承受著縛魂術活二十五年。


    縛魂術來自於她所在的地方,幽澤穀,那是一個長年有結界與外界隔離的地方,那裏沒有一切的外世紛爭,卻也曾出現過動|亂三國之極品董卓最新章節。動|亂的年代早已久遠,她作為下一代的族主,會在藏於浮生塔的經書上讀到幽澤穀的過往:數百年前,曾有人為反叛族主,所以暗中私練縛魂術,殺人,然後在人已死、魂魄卻還未離體時施下縛魂術。這樣,那人無病無痛,可以不飲不食而活,是最厲害的殺人工具,可哪怕是自願,也沒有人能承受待在一具屍體內的痛苦,所以施術之人在使用縛魂術之前都會抽去目標的命魂,三魂之中,命魂為七魄之本,主智慧,抽去了命魂,人便不再有情感,這樣的人才能無知覺地存在於屍體中,做個真正的殺人工具。


    她隻以為縛魂術為害人魔術,如今卻才知道,它竟還是救人之術,如果麵前的男子沒有縛魂術,那這樣的他是不是早就消亡在天地間了呢?


    靜默中,蘇幕說道:“城門已經開了。”


    她努力將自己的靈力使用起來,終於感受到麵前靈魂的柔婉悲痛,這才知道,麵無表情,語中平靜的他其實在說出這句話時滿是痛楚。


    為什麽一個人能把自己的七情六欲埋得那麽深?他的心裏,一定很愛這個長寧王妃吧。女均陡然回過神來,這才想起他與長寧王妃之前的對話、自己現在要做的事。


    祭司說,若發現大昭王果真是受了縛魂術,那她該做的就是馬上撤除他的縛魂術。大昭王若不再了,那無雙夫人也就好解決了。可是現在她就要撤除了他身上的縛魂術嗎?她試著去努力,卻總也無法接受麵前的男子突然成為一具屍體,什麽也不曾留下。


    很久,她想到她若是真的現在動手那實在太冒險了,聽說大昭王的武功很高,萬一他察覺了什麽先下手為強呢?而且大昭王如果真的突然死了,那後果會不會不好收拾,別人會不會以為是長寧王妃做的?再然後,萬一這縛魂術裏還有什麽隱情是她和大祭司所不知道的呢?不管怎樣,她還是先進宮穩妥一些吧。如此想著,她就放心起來,看向麵前的蘇幕道:“我……我想好了,我留下。”試圖開口說話後,對這身體也略微熟悉了些,於是再一次認真道:“我不走,我留下。”


    蘇幕看著她,並不出聲。女均想著之前長寧王妃的模樣,拉起他衣服看著他眼睛道:“蘇幕,我真的不走,我留下了,我們現在就回宮去好不好?對了,還要……還要去殺了那對師徒。”最後的話,她極力讓自己說起來自然一些。


    有商隊從城門進來,馬匹與車一步一步,緩緩從麵前行過,蘇幕看著這商隊,突然道:“長寧,其實在我心裏,是隱隱想把你當王妃,當妻的,可我不知道該怎麽做一個夫君。天亮了,晉豐的早市要開始了,我帶你把這都城走一走,可好?”


    女均猶豫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堅持回宮去,這樣她就能見到無雙夫人,可是祭司告誡過她不要操之過急,太急了,會讓大昭王懷疑吧?而且……她隱約好奇著,不知道和他走在這樣的街道上,到底是什麽感覺。


    最後,她點了點頭。


    蘇幕起身,然後朝她伸出手。


    幽澤穀很早很早以前就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那裏不像現在的外麵一樣男女間界線明顯著,至少根本不會阻止男女之間牽手,她就牽過身邊很多少年的手,可現在看到麵前大昭王伸出的手,她卻有些緊張起來,有些沒有勇氣與之觸碰。


    直到她想起,他是受了縛魂術的人,他的身體是沒有感覺的,這才再不猶豫地將手伸出來,放在了他手掌中。那手纖長細膩,卻像受了一夜寒風的草兒花兒或是磚石一樣,沒有絲毫的溫暖,甚至有些冰涼。


    他是沒有感覺的……


    默然想著這事實,她的心裏,不知道是放鬆,還是惆悵。


    晨曦從屋頂樹梢照下來,街上已經開始紛擾,天卻還有些清涼,連風中都似乎帶著絲絲冰涼水珠。蘇幕走在前麵,女均跟在他後方,以前看慣了祭司的身影,現在再看他的身影,隻覺像真的換了人生一樣潛規則教皇。


    一邊走著,蘇幕一邊問道:“晉豐的都城,比起黎國的都城如何?”


    “黎國……”女均茫然起來,她與祭師從幽澤穀出來後就直接前往大昭,雖然千裏迢迢,但還真是沒踏上過黎國的土地,別說黎國的都城,就是黎國在哪一方都不知道。


    好在蘇幕沒有等著她回答,而是自己又說道:“黎國我去過,那裏有些地方繁華得讓人驚歎,大昭使團途經的那條街道裏,連商家的幡子都做得各具異彩,可是我早讓人打探過,那裏半是富戶,半是乞丐,繁華外表下卻是民生凋敝。大昭的都城不是最繁榮的,可大昭的百姓卻比黎國殷實強壯,若須入軍,他們每人都能夠格。”


    他看著街上往來的人,緩緩道:“其實當初逃進大昭王宮見到我外公前,我已經在晉豐城待了三個月了,我告訴他,我是長途跋涉,中途又大病一場,所以才拖了這麽久,其實我那時早已經不會生病了。待在晉豐城的三個月裏,我都在查自己需要知道的事,宮中情況,朝中情況,京城情況,大昭情況,我的三個月,堪比普通人的六個月,九個月……我不會累,不會餓,不會疲乏……其實那個時候我是欣慰的,我比普通人多了這麽多好處,盡管許多時候都不習慣自己的身體。


    那個時候,我就開始喜歡白衣,開始怕見髒物。我總會想,縛魂術真的那麽有用麽?會不會我的身體其實已經開始腐爛了,隻是我自己還不知道?正好夜探大昭一位官員府邸的時候,我被人刺了一劍,當時再一次以為自己既將離世,可後來才發現我沒有流血,我被刺傷的身體紅肉外翻著,那肉就像屠夫案版上的豬羊肉。


    進宮見外公那一日,我不得不穿上一身髒舊的破布衣,看著那從髒物堆裏翻出的衣服,我怕自己吐出來,可厭惡了許久才發覺自己除了心裏厭惡,身體一點反應都沒有,才想起,三個月了,自己還是沒能完全習慣。


    外公不知道我已對京中政情了若指掌,也不知道我甚至對他的性情也了若指掌,很快他就視我如精良之才,如最得他歡欣的親人。


    我助他壯大大昭,其實並非為他,而是為我自己,我要從我的外公手裏拿到一個強盛的國家,然後用這強盛去報複我的仇人。


    那個時候我想了無數種煉獄之景,比當初的古月城還要可怕的煉獄,我要在不久的將來,讓黎國化成這樣的煉獄,屍橫遍野,血流滿地……


    可是幾年後,舞陽公主不在了,甚至有傳聞說她已經死了,我急切地派人上黎國打探,卻什麽都打探不到。


    我沒有午夜噩夢之後的驚魂,沒有萬蟻噬咬的疼痛,我的恨意……在一點一點消磨,古月城的親人離我越來越遠,仇人也越來越沒有音訊,我隻是飄散在人間的一縷孤魂而已。”


    女均忍不住濕了眼眶,心疼道:“你……如果真的沒有恨意了,那就不恨了不行麽?恨讓人這麽痛苦……”


    蘇幕轉過身,看了一眼身後的女子,然後回過頭,繼續往前走。


    聽著遠方“叮叮叮”的打鐵聲,他接著說道:“在京中站穩腳步後,我開始練武,因為緋雪說,盡管我拖著的早已是具屍體,可要是有人削了我的頭,截斷了我的身子,她不會有任何辦法,隻能問我是否願意把魂魄給她。我像當初懼怕死去一樣懼怕著第二次死去,所以夜夜練武,不敢有絲毫懈怠。”


    好一會兒女均才意識到他剛才竟然透露了那無雙夫人的信息,印象裏,無雙夫人似乎就是叫緋雪的,所以她果然就是幫他施縛魂術的那個人嗎?


    才想到這些,她的思緒就被眼前蘇幕的身影拉回,見他走到了前方,立刻跑上前追到他身後去,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卻又不知道能說什麽,隻是看著他那白色的身影久久挪不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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