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梳洗裝扮之後,代婉嫋嫋步入招待國賓的宴客大廳,規規矩矩向上座帝後行了禮,體態端莊,溫婉賢淑,與平日的模樣大相徑庭。


    眾目睽睽之下,她在左邊下首第一個位置落座,與對麵的昕貴妃分庭抗禮,引來眾人心思各異。


    從她步入大廳之時,滅的視線便緊緊粘在她身上,目光大膽露骨,引人浮想聯翩。


    “代小姐一出現,怕是連天邊最驕傲的彩雲都要避讓三分。大曜美人倍出,惟佳人絕代風華。大曜陛下,本殿說的可對?”


    看到他眼中閃過的刻意,代婉臉上笑意不變,一口銀牙咬的嘎嘣響,好小子,光天化日之下調戲我。


    與幾日前的爭鋒相對不同,蘇逸臉上不見一絲不悅,反而隨著他的話,將視線定格在她身上,嘴角微微上揚,深潭般的眸子中透漏出幾絲癡迷與深情,也不說話,就這麽把她看著,仿若欣賞一幅令人心曠神怡的山水大作。


    受不了二人的神經戰,代婉假意喝了口茶,活動一下嘴角僵掉的笑容。


    宴席便在這種和睦中帶著詭異的氣氛中開始。


    酒席過半,滅端著杯子站到中央,先後朝著上座的蘇逸與左手邊的代婉舉杯。


    “大曜陛下,婉兒,我敬你們一杯,若非你們,我還隻是大漠中一隻懵懂癡傻的兔子,如何能變為俯瞰大地的雄鷹。”


    蘇逸並不答話,淡笑著一飲而盡。


    如此,在眾人視線圍攻之下,代婉站起身,尷尬的端起杯子,尚未沾到嘴唇,便被一句輕飄飄的話語止住。


    “你之前得到大病,身子尚未康複,太子的好意心領即可。”


    之後蘇逸與滅都不再開口,成功將她腿上風口浪尖。代婉端著酒杯傻站著,喝也不是,坐也不是。


    最終還是代世明起身替女兒喝了一杯,緩解了尷尬的氣氛。


    她算是明白了,這兩個人根本就是在拿他當槍使。胸口堵得難受,一口氣沒上來便掩嘴咳了起來。


    終究不忍心,蘇逸便派人將她送回去,到了最後還在假仁假義的演戲,太醫院那些人再精通醫術,還得治得了妖怪不成。


    滅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她離去。他變了很多。變得狷狂凶殘。有一點,代婉還是倍感欣慰的,他從未對他生過惡意。


    有多少人打著仇恨的旗號,卻從未傷你分毫;又有多少人以愛之名。將你傷的遍體鱗傷。


    西域使團在京都待了半月有餘,一直在商討以銀換糧之事,他雖得了數量巨大的寶藏,奈何西域荒漠遍布,整個民族以遊牧為生不事生產,是以才會在旱澇之際遭此重大打擊。大曜地域遼闊,土壤肥沃,餘糧充足,可是有沒有必要賣給一個虎視眈眈的鄰國。或者按照何種錢糧比例換算,都是存在爭議的問題。


    以她對蘇逸的了解,滅在他這裏絕對占不了便宜。


    夜深人靜,代婉獨自躺在床上,蘇逸就在一屏風之隔的地方處理政事。淡淡的燭光透過紗簾照進來,一片靜謐。


    朦朧欲睡之際,突然睜開雙目。


    嘴巴被一隻手捂住,眼前笑容狷狂之人不是滅,又能是誰?


    看了看屏風另一麵正專注政事的蘇逸,機警如他,竟沒有察覺半分。


    心中不免驚詫,他的功力何時已達到臻化之境?


    滅鬆開手,看著他的目光由原來的調笑,漸漸變得狂熱。


    湊到她耳邊輕聲呢喃:“瞧我發現了什麽?原來,你跟我一樣,都是被上天拋棄之人。”


    代婉心頭一震,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他竟然……沒有脈搏,如同她一般。


    “你怎麽會……”


    “還記得你以前說過的一句話嗎,出來混的,早晚都是要還的。斷臂之後,我元氣大傷,被身上的巫蠱之力反噬,若非你及時施救,或許我已經變成比現在可怕百倍的怪物。”


    “我來時想帶著你一起回西域,可是現在,我想聽聽你的答案。”


    “你和她不會有好結果,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


    “代婉,要不要拋開煩心的一切,隨我到西域,在那裏你會享受到你渴望的一切?”


    他每說一句,代婉的眸色便更深一層,句句是真,卻如刀刀如心。


    “我就在這裏,哪也不去。”


    滅看了她半晌,神色難辨,終化作一聲輕歎。


    “隨你吧。”


    他的身影消失不見,她隻來得及在心中默道一聲珍重,卻也知道這兩個字對於他們二人來說沒有絲毫分量,因為沒有人確定,這一次會不會是二人最後一次見麵。


    倘若她的真身沒有被識破,此刻大概已經在去往西域的途中,畢竟現在的她沒有任何反擊的力量,可是此刻,他選擇尊重她的選擇,不是心底良善,而是明白那種前路渺茫,極力抓住身旁溫暖的滋味。便若我之於滅,蘇逸之於我。


    蘇逸停下筆,視線穿透屏風定格在那道影影綽綽的身影上,昏黃的燭光搭在他的臉上,柔和安寧。


    今夜的她安靜的有些不對勁。


    放輕腳步,繞到屏風後,她麵朝裏側,似乎已經熟睡。


    輕輕坐在床邊,這是許久以來,二人最親近的距離。


    他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久久不肯離去,似乎想借著黑夜的掩蓋,肆無忌憚的抒發自己的思念。


    代婉背對著他,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了然於心。


    待他起身離開之際,終是控製不住,緊緊抱住他的腰身。


    蘇逸看著她因為用力而變得發白的之間,胸口一窒。


    “我很想你。”


    輕輕一句話,打破他所有的堅持與糾結。神智再度清明之時,二人已經相擁而眠。


    前所未有的傷感奔湧襲來,一滴清淚滑落眼角,代婉將腦袋往他懷中鑽了鑽。


    感覺到胸口的涼意,擁著她的手臂不由得更緊一些。


    她再控製不住,抽泣聲由弱漸強,沾濕了他胸前的衣襟,那一顆顆晶瑩的液體,穿過他的肌膚鑽進他的心頭,狠狠噬咬。


    這一夜,她心傷哭泣,他默默相伴。


    早上醒來的時候他你竟還在身邊熟睡,代婉笑容如蜜,對這難得的一刻極為欣賞。


    百年修得同船渡,萬年修得共枕眠。


    為了這一刻,她何止等待了萬年。


    就在她眨也不眨看著蘇逸看的時候,枕邊的人突然睜開雙眼,裏麵一片清明,顯然已經醒來許久。


    尷尬有之,害羞有之,幸福有之。


    稍稍轉開目光:“你今日怎麽沒去上朝?”


    蘇逸沒有答話,動了動身子,代婉臉上的紅暈更深了一層,原來她的手腳竟在他身上纏了一夜。


    睡夢中似乎聽到他揮退叫起太監的聲音,他竟為了她棄了早朝。


    內侍恭敬小心的聲音傳來,打破一室旖旎。


    “皇上,成統領有急事稟報。”


    代婉麻利的收回手腳,卷起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的,隻露出一雙霧氣氤氳的雙眼,模糊著聲音:


    “你快去吧。”


    -------------


    另一邊,西域使團的歸程並不順利,大隊人馬在上京城門前被攔截下來,成林親自帶隊,說是他們已經掌握證據,證明大曜朝中藏有別國細作,居心叵測的想要破壞大曜與西域的關係,為了兩國睦鄰友好,莫讓奸計得逞,需要他們配合著搜查。


    嘴上雖然打著商量,可擺出的架勢絲毫沒有給他們考慮的餘地,更何況對方態度誠懇尊重,並非有意為難。他們同樣也害怕中了別國的奸計,如今的西域最需要的便是休生養息,再經不起波折,如此,也就由著他們去了。


    沒有人注意到滅眼中一閃而逝的複雜。


    當日下午,勤政殿召開緊急朝議,左相代世明被證實為鄰國幾十年前安排在大中原的細作,悉心潛伏朝堂多年,期間多次向外界傳送朝廷機密要文。證據確鑿,以通敵賣國之罪,判為斬立決,行刑日期定於十日之後,至於相府家眷,因為對於代世明外族身份並不知情,故此赦免死罪,流放塞外,永世不得踏足京城。


    滿朝嘩然,誰也沒有想到為朝廷效力是幾十年,素得多位皇帝賞識的左相,竟是潛伏多年的外族之人;更沒有想到,盤踞數十年,根基穩固的一代權相,會在頃刻間轟然垮台。


    代婉很晚才起床,若非有客來訪,她對於外界之事依舊是一無所知。


    看著一個個比花還嬌嫩的訪客,代婉暗自歎息,是不是該感謝,她們特地跑來告訴她,代家垮台的消息。


    唯珍閣早有禁令,若非蘇逸準許,任何人不得進入,這些仰人鼻息的小角色自然不會罔顧聖言,可是倘若有人撐腰可就大不一樣。


    代婉站在正中央,看著上座那位雍容的婦人,無聲詢問。她與這位後娘,還是第一次正正經經打交道。


    代婉在看著她的時候,蘇夫人也在打量著她,從上往下的俯視,不滿之意溢於言表


    “啪”的一聲,茶杯在她身邊四散,蹦出的小碎片劃傷了她的手背與臉頰。


    “好一個狷狂無禮的丫頭,竟敢迷惑皇帝罷免早朝,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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