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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著雨不緊不慢走向那山石,期間琴聲漸轉,像柔軟連綿的絲線,團團纏了上來。待她漸漸走近,柔音漸漸變得響亮起來,調子一轉,突然變得淒楚,像有什麽東西被輕輕撕裂開,帶著一種不可捉摸的空靈,似哀似怨,卻又纏綿繾綣,聽得人柔腸寸結。


    當她走到山石前,那一曲也如算好般,恰恰滴落最後一音。


    “花著雨?”多日未見的秦惑眉目清絕奪目,他收了手,垂目看她,眸光柔和,嗓音依然低醇。


    花著雨仰起俏生生的臉,露齒一笑,“沒想到能在這裏看到國師大人,還能聽到國師大人撫琴,真是我天大的榮幸。”


    秦惑微露笑意,如春光驟臨,“自皇宮一別,已一晃數月,我一直遺憾於與你在聽政院的一番談話還未終了,便是不知芳蹤。今日既然因緣際會讓我們兩人再相逢,不知你是否還願聽我說完那未了的話?”


    花著雨眼珠轉了轉,這是在打什麽鬼主意?


    她依然笑,“除開今日,我們再約個時間談如何?”


    “有些事情,必須要在必定的時間內說完,不然,待事過境遷,一切都隻會剩下惘然。”秦惑溫聲拒絕。


    花著雨看了看身後不遠處的蘇植,就算她想與他攀談,可是蘇植或者他的隨從也不會答應,畢竟他的身體狀況不等人。


    再說這秦惑麵上溫和,誰知他私底下又準備了什麽毒招?就跟上次無故把她帶去皇宮一樣,一計接一計,讓人不自覺就身處其中。


    她堅決搖頭道:“很抱歉大人,恕我不能給你這個機會,不過如果你能送我們去一處地方,路上這段時間,我倒願意與大人深入一談。”


    這隻不過是個提議,如果他答應,倒少了他們這一行一路的風險。如果他不答應,於她也無損。當然,他自然不會答應。


    秦惑笑看她,“你們要去哪裏?”


    花著雨毫不隱瞞,“這裏是萬仞山,當然是想去天機陣。”


    秦惑淡聲問,“你知道天機陣怎麽走?”


    花著雨點頭,“好像知道。”


    秦惑看她,“其他人不知道嗎?”


    花著雨實誠過人,“好像隻有我知道。”


    秦惑眸光一收,袍袖微動,已是站了起來,溫聲道:“那天機陣想來極為凶險,聽說蘇植又身有重傷,自然不宜攀山越嶺,如果你不介意,不若讓我代你們去天機陣,若有什麽發現,我一定全數告知你們,不知道這個提議你是否會答應?”


    瞧吧,露出真麵目了。


    花著雨不禁冷笑,挑高了眉,“謝謝大人的厚愛,這件事我看還是我們親力親為為好,就不勞煩大人的金軀了。”


    秦惑垂目深深凝望著她,一股無形無質的旋力隱隱催逼過來,好像要卷走她的靈魂一般。花著雨毫不示弱地與他對視,看就看,她有無心訣,誰怕誰?


    良久,秦惑幽瞳一收,才慨然一歎道:“花著雨就是花著雨,果然與眾不同。既然你要親力親為,要不我們兩人一同前行,畢竟蘇植生命垂危,實在不宜前行。有我在,我們一定更容易進入天機陣,你說好不好?”


    “不好。”花著雨一口回絕。


    “為什麽?”


    花著雨笑語嫣然:“因為我每次一見大人就渾身不自在,與其與你一起前行,我不若找一條狗與我同行還來得自在些。”


    不遠處的蘇植聽得直撫額,她這是要鬧哪樣?拔逆鱗?


    唐發等人更是聽得暗自跺腳不已,這秦惑作為天道宗的宗主,大澤的國師,天下人的精神領袖,從來聽到的都是歌功頌德,阿諛奉承,沒有人敢對他說半個不字。這下她不僅說了不少“不”字,還直罵國師比狗不如,是嫌他們這一路太過平坦了嗎?


    有一瞬間,山間的風似乎都被凍住了,氣流凝滯。


    “花著雨,我自問待你並不薄。”秦惑口齒輕吐,慢慢道:“不知你為何總是這般戒備於我?難道是我秦惑曾經傷害過你,或者損害過你一根頭發?”


    花著雨想都不想,“不曾。”


    “那是為何……”


    她打斷他,“秦惑,我們就不要打啞迷了,你多方設計,最終目的不就是為了個天機圖嗎?”她抬了抬下巴,將天機圖從懷裏拿出來,“天機圖就在這裏,如果我不願意給你,就算你現在殺了我,也休想得到它!”


    “是麽?”秦惑看都沒看那天機圖一眼,雙眸如深夜一般深邃,看著她,“我從沒想過要殺你,你不願做的事,我也從沒想過逼你去做。天機圖既然不願給我,我也不會強求。你又何必把話說得這般絕然?”


    花著雨簡直不敢相信她聽到的,挖了挖耳朵,她沒聽錯吧?


    “我從來都說一不二。”下一瞬,她隻覺有風掠過,然後秦惑的身影已無聲無息飄落於她身前,他伸出修長有力的手指,極其自然地抬起她的下巴,低聲道:“從我知道你是義母的女兒開始,我就想盡辦法隻想對你好,可是你卻一再防備著,為什麽?”


    被他捏著的地方像被火燙了一樣,花著雨紅著臉瞪著他,堂堂國師大人真要不顧臉麵了嗎?


    “難道是因為方籬笙?”秦惑笑了笑,山石上的冰棱都融化了一般,“是因為他是東臨太子,又有過了二十多年那不老的容顏?”


    他手指微鬆,輕輕由下巴拂向她耳垂,“這些於我來說並不難。隻要你想,這整個天下,都可以是我的,世間所有人畜,都可供你驅策。又說那容顏,就算我自謙不及他,可是我卻知道你並不是以貌取人之人,若幹年後,我們一同白發,一同老去,這豈不是真正完美的人生?”


    他氣息輕吐在她麵上,如迷迭香般令人神暈目眩。這段極為曖昧的話語,花著雨因為呼吸漸急根本沒聽進去,她不斷默念無心訣,慢慢將自己的心念置於虛空。


    “秦惑,你這是在引誘良家婦女嗎?”不知何時,披著大氅的蘇植由唐發扶過來,嘴角掛著懶洋洋地笑,“世人都道現任天道宗宗主容色絕世,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秦惑頓住,沒有回頭。


    “以宗主這等容色,再加這讓人心動的話語,相信這世間沒有一個女人能抵擋得住。難道宗主已耐不住寂寞,想一染人間的男歡女愛?”


    秦惑目光沉靜。


    “剛才你的這段話我若傳出去,世人誰還不會認為國師大人已經開始思春?”


    秦惑終於收回了手,若無其事地回頭微笑道:“世子管得倒寬,我記得花著雨與你並無多大關係,最多也隻能算是你喜歡女子的妹妹,何況花著月還是被你親手殺死,不知你又是以什麽身份來要求她帶你去天機陣尋生機?”


    看來他還不知道花著月與花著雨之間的神秘聯係了。蘇植一咧嘴,“我隻想完成她姐姐臨死前的遺願,與我尋生機無關。”


    “既然無關,如果你現在就不支倒斃於此呢?”秦惑說得平淡無波,好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


    蘇植回得也波瀾不驚,“生死由命。隻不過我若倒斃於此,花著雨恐怕永遠都不會說出天機陣在何處。”


    “為了你麽?”秦惑挑眉。


    蘇植失笑,“我自認還沒這麽大的麵子,不過這幾月與她相處,卻知道一點她的性子。她平素宅心仁厚,見不得人無故死於她眼前,若是我因她而死,她便是寧死也不會屈從了你。而這天機陣也唯有她才知道地點,所以就算你得到了天機圖,窮盡一生,恐也難找到天機陣的所在。”


    秦惑沉吟,“嗯,你說得也有些道理。也罷。”


    他回頭對花著雨笑道:“我對你說過,我最不愛逼迫你做你任何不願做的事,但我會等。這之後,我會一直住在前麵石峰山的長青洞,若是你有事,可去那裏尋我。”


    已調整過來的花著雨笑盈盈道:“大人不用等,就算有事,我也不會去尋你的。”


    “是麽?先不要把話說絕了。”秦惑走近她,壓在她耳邊輕吐:“你若來,我必有求必應,絕不食言。”


    他說完便退,隻見他如一縷青煙一樣掠上山石,懷抱古琴,再連點腳尖,衣袂飄飄,轉眼便消失在眾人視線。


    “他剛才對你說了什麽?”蘇植收回視線問花著雨。


    花著雨聳了聳肩,“他雖然長得不賴,但說出的話絕對很賴,理他作甚?”


    蘇植幽然望著她,欲言又止,半晌才歎道:“月兒從不會這般對我說話……”


    花著雨有些好奇以前的自己,“她會怎樣對你說話?”


    “她啊……”蘇植臉上不經意地洋溢起細微笑意,眼角都彎了,“她會說,秦惑是個大渾蛋,回頭一定要想個法子把他治了。”


    花著雨“撲哧”一笑,“有這麽直接嗎?”


    蘇植挑眉,“當然,月兒在我麵前從來不掩飾她的情緒,有什麽說什麽。”


    “那她是很信任你囉?”以她的性子,不是相當信任的人,絕不會放出真性情。


    蘇植幽怨道:“你說呢?”


    她完全不記得了,怎麽會知道?花著雨忍不住又問道:“那她喜歡你嗎?”


    蘇植一怔,定定望著她,良久,他忽然別開了臉望向他處,“當然喜歡我了,不然她怎會和我一起離開?”


    這麽別扭……花著雨把頭歪過去與他對視,笑嘻嘻道:“我是說……她有說愛你嗎?”


    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熟悉的臉麵,蘇植怔然。一時間似憶起很多或遠或近的事情,心裏又甜又苦,五味雜陳。情不自禁伸出手,想撫上那思戀已久的容顏,卻叫已反應過來的花著雨躲了開。


    他手指空懸,失望之餘是頹然,良久才喃喃道:“我也曾問她是否愛我,她說,如果我們是朋友,一定是互相欣賞一輩子。如果我們是夫妻,我或許會感覺痛苦一輩子……我不知道她這是什麽意思……”


    花著雨望著他失落的神情,心裏頓感黯然,他真的不知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嗎?可是她卻清楚得很。她這個人本就重情義,若她還是花著月,蘇植曾冒大不韙犯下血案救了她,為了還他這個人情,不說是為朋友,就算讓她嫁他,她也會答應。隻是她不曾愛過他,才怕他痛苦一輩子……


    人與人之間,原來都是講緣份,哪怕她與他先相識,可是卻不及方籬笙帶給她的濃烈感覺……


    其實不是情人,他們還可以是朋友。


    “你明白她的意思,隻是害怕深究。”她握住他冰涼的手,柔聲道:“現在不要想太多,我們隻要盡快往天機陣趕,說不定真能在那裏尋到救治你的靈妙之藥……”


    蘇植反手握住她,望住她,哽聲道:“你把什麽事都忘,倒是說得輕鬆。若是沒有你,再有靈妙之藥對我又有何用?”


    花著雨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蘇植順勢一把將她拉進懷裏緊緊抱住。花著雨吃驚得本想去推,轉而卻發現脖頸上有濕意滴落,她不由也怔在了那裏。


    “以前我們約好,一起到萬仞山,一起進天機陣,一起尋到時光機器,一起回到你來的地方。結果你卻被我母後騙走潼臨關,見我尋你,她和舅舅設毒計讓我誤殺於你,讓我從此墜入痛苦的深淵。”蘇植埋首在她肩頭,淒然道:“你如今忘了前事,又有了丈夫,所有的約定全都煙消雲散,我這形隻影單的殘破身體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本想你會想回去,看你的行徑,估計你也放不下方籬笙,罷了,你不想去天機陣便不去,我也不信那裏真會有什麽靈妙之藥,我們這便轉身離開……”


    男兒有淚不輕彈,脖頸間那洶湧的熱流,分明是這個男子已傷心絕倫。花著雨心頭發軟,輕拍他的背,柔聲道:“以你的身體狀況,真的不宜再受奔波之苦。若是你信得過我,我們現在就離開這裏,我一定再想辦法救你。”


    並不是她不想聽方籬笙的話繼續前往天機陣,但是蘇植的情況真的不太樂觀,若再強行前行,這惡劣的天氣,定然會加速他的死亡。


    “我不要你救我,我隻望……”蘇植悶聲道:“在我臨死之前,你能一直都陪在我身邊……”


    他的聲調都帶著顫音,花著雨實在無法想象他心中的絕望和脆弱,是不是一個人到臨死的邊緣,都會害怕孤單寂寞?


    她點頭,“好。在未找到救治你的辦法之前,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她“你”字才落音,隻覺肩頭一沉,然後就聽到唐發的驚呼聲,卻是蘇植在聽到她確切的答複後暈了過去。


    基於蘇植的現狀,心急如燎的唐發等人也不敢再催花著雨前往天機陣,他們隨便找了個避風的山洞,將一應物品都搬了進去,然後盡量將山洞布置得暖和,架起木柴燒起大火,以保證室溫不會低得讓人難受。


    然而看著逐漸衰頹下去的蘇植,花著雨卻想不出任何能救治他的法子。首先他是身體損耗過重,其次便是蠱毒的侵害。如果她能找到賀蘭晴,如果賀蘭晴願意破了誓言,或許還能再拖得他一些時日。但是現今的處境肯定不會有如果,賀蘭晴才生小孩,絕對不會到這裏來,就算到這裏來,她也不敢破誓救人。


    有一瞬間,她忽然想到,賀蘭晴被逼發誓不再用巫蠱術,難道也是秦惑算到了什麽,而事先布上的局?


    想到這裏,她不禁搖搖頭,就算秦惑算無遺漏,他也絕不會考慮得如此長遠,她寧願相信此事是其他人別有目的而為。不然,那秦惑就實在太可怕了。


    有些事總是事與願違,晚上,就在她安頓好蘇植正準備歇息時,外麵忽然傳來守衛的大喝聲:“誰在那裏?快出來,不然別怪我們刀箭無眼!”


    “不要動手,我是睿郡主賀蘭晴,請問花著雨是不是在這裏?”


    一個急促的女聲大聲回應。


    花著雨聽得一骨碌就爬了起來,“郡主,我在這裏……”


    她披了鬥蓬奔出去,果然見到一臉風霜風塵撲撲的賀蘭晴眼目憔悴地背著包袱站在冷風中,她不由心疼的大叫,“郡主……”


    賀蘭晴看到她,頓時飛奔過來,一把撲在她身上失聲痛哭:“花著雨,我可找到你了。”


    花著雨大為吃驚,忙推開她,邊給她擦淚邊急聲道:“怎麽哭成這樣,究竟出了什麽事?”


    “……我兒子……我兒子樂樂不見了,他才出生半個月,就叫人給搶走了……”


    花著雨實在沒料到賀蘭晴一來就給她爆了如此重磅消息,慌忙扶住搖搖欲墜的女子,讓她在山洞裏已鋪好的皮毛上坐下,給她倒了一杯熱茶,才問道:“你兒子出生才半月,又怎麽會被人搶走?難道郡主府的那些人全是吃素的嗎?”


    已經瘦了好幾圈的賀蘭晴放下茶杯,邊哭邊道:“之前我聽了你的提議,在俊之出門之後,就將他表妹月如嫁給了張主薄的兒子,沒了她,婆婆好像一下子也安生了,日日都似極為關心我,與我相處得極為融洽。卻不知道她是包藏了禍心的……”


    原來賀蘭晴臨近生產,謝老夫人為了讓她放鬆警惕,故意對她噓寒問暖,有了幾分當婆婆的模樣。就在賀蘭晴生產之後,發現是個兒子,謝老夫人欣喜若狂,除了著人盡力照顧產婦,對這個長孫日日都抱不離手,有時抱出去一去就好幾個時辰。賀蘭晴以為她喜歡孫子,便也沒在意。


    誰知有一日,謝老夫人把她兒子抱出去半天都不見蹤影,她讓琥珀去找,都說不曾見到謝老夫人,這時她才感覺不對勁,趕緊派府裏所有人去找,直到半夜,才見謝老夫人一個人從外麵走了進來,手裏的嬰兒已不見。


    她當即問兒子哪裏去了,那謝老夫人卻是冷笑著說,她一個巫女根本不配教養她謝家子孫,不要到時候沾染了妖氣。


    賀蘭晴氣得大聲質問,不管配不配,先把她的兒子還來。


    謝老夫人偏是不說,說如果她敢打她,她就叫外麵的人看看,她的這個郡主兒媳是如何虐待婆婆的。


    賀蘭晴差點氣瘋,不顧自己還在月子中,就親自帶著人滿城到處尋找。最後她找無可找,才想到月如,哪料她去到張主薄家,張主薄說兒媳回門已經幾天了,根本不在張家。


    兩邊都沒有人,分明是月如作賊心虛,肯定與此事有關聯。


    她回到府裏,問謝老夫人月如的去向,謝老夫人開始聽說月如不見了還不以為意,以為是月如故意避開賀蘭晴。隻是等兩天後,她著人去找月如,依然不見她的蹤影,方發現大事不妙。


    在幾乎癲狂的賀蘭晴的一再逼問下,她才如實交了底。說是月如說,如果謝家的長孫由賀蘭晴這個巫女教養,肯定會教養得一身妖氣,到時候還要克了謝俊之和她,還說賀蘭晴無母無有兄弟姐妹,就是最好的證明。


    謝老夫人聽了實,便向她討主意,那月如就說,若是賀蘭晴生了兒子,趁謝俊之不在家,就說賀蘭晴在家偷人,不配為人母,丟了謝家的臉,就休了她,兒子留下。若是生了女兒,照樣說她偷人,然後把她們母女兩一起趕走……


    聽謝老夫人說完,賀蘭晴恨得牙癢癢地,既恨謝老夫人聽信那月如的鬼話,又恨那宋月如心狠手辣。


    兒子和月如完全失蹤,她已沒有心思聽謝老夫人的悔恨的話,就開始到處尋找。就在她遍尋不著之際,那月如忽然出現在她麵前,說如果想找到她的兒子,就去萬仞山找花著雨,隻要花著雨肯乖乖交出天機圖,她兒子必定會安然無恙回到她手裏。


    說到這裏,賀蘭晴淚眼漣漣道:“我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可是為了兒子,我不得不快馬加鞭飛快往這邊趕來,一路累死了不下十匹馬,總算讓我在這寒天寒地中找到了你……”


    她瘦弱的雙肩聳動著,望著花著雨的神情滿是祈求和期盼。


    花著雨不由黯然一歎,月如是為了天機圖?


    如今能逼著她要天機圖的,除了秦惑還能是誰?


    之前還存著僥幸的心理說月如與他無幹,看來發生的所有事都與他有關。


    他白天還說不會逼迫她做任何她不願做的事,現在就給她出了這道難題。怪不得,他離開前還能那樣篤定的讓她不要把話說絕了,還說什麽他會有求必應,分明他已將這一切的事都已算到。


    “她說讓你交出天機圖,那是個什麽樣的圖?很重要嗎?”賀蘭晴此時已注意到她的臉色,著急問道。


    花著雨自知她為何著急,若無其事搖了搖頭,笑道:“並不是如何緊要之物,如果此圖能換回你兒子,我便去換就是。”


    賀蘭晴大喜,“那你可知道在哪裏換?”


    花著雨反問,“你知道在哪裏?”


    “不知道,不過月如說到時候你自會知道去處。”


    花著雨冷笑,她愈發肯定是秦惑了,他不是白天才說了他會在石峰山的長青洞等她嗎?


    她微笑著,“不管怎麽樣,現在天已黑,你又累了這麽長時間,你先休息,我明天就去問問你兒子是否真的在我知道的那個地方。”


    好不容易到了這裏,賀蘭晴哪裏肯睡,花著雨搖頭笑道:“我說你兒子沒事就肯定沒事,那人為的是天機圖,若是天機圖不到手,他豈敢動你兒子?除非他不想要那東西了。這事不能太急,等你休息好了,才有精力去接樂樂不是?”


    賀蘭晴拉住她的手卻仍是不肯鬆,忽然又紅了眼眶道:“這次幸虧有你……你不知道,上次我快生產的時候我爹因為擔心我,竟然還是從嶺南趕去京城看我了。見了我,他也沒責備我,隻是讓我好好生養,當時看到他滿頭白發,我才知道我爹因我丟下他,人已蒼老了好多……他的每一句話,都讓我覺得好愧疚好溫暖,現在一想到我婆婆這般待我,我真的開始懷疑我和俊之的這份感情是否值得……”


    這時候後悔又有什麽用?


    花著雨隻能安慰她,“不要想你婆婆,隻要想想謝俊之對你是真心的,你們是恩愛的,便就是了,你身邊有疼你的爹和丈夫,被這兩個男人深愛著,你應該感覺幸福才是。”


    賀蘭晴聽得直搖頭,淚眼婆娑道:“現在俊之的情況還不知怎麽樣,之前我雖然讓我爹去救他,但是誰也不能防止意外發生。若他平安,經此一事,我已經打定注意,他那麽孝順他娘,他娘卻又如此這般苛待於我,不說是我,若是讓我爹知曉,定然也會把我帶回嶺南去。我準備隻要樂樂回來我身邊,我便與他恩斷義絕,從此再也不會踏入京城一步,再也不朝謝家看一眼……”


    說到這裏,她的眼淚珠子已滾滾而下,這個決定,分明是她對謝家已徹底死心而下,看來她不能阻止謝俊之孝順他娘,不能扔下他娘不管,那就隻有她帶孩子離開,永遠離開那個傷心地。


    花著雨歎息,兩婆媳、兩夫妻鬧到這一步,其間不乏謝老夫人的過份,月如的挑唆,更有謝俊之的愚孝。如果謝俊之平安,賀蘭晴離開一段時間也好,謝老夫人一直認為她兒子有多麽了不起,卻不知道如果沒有賀蘭晴的幫襯,他便什麽都不是。


    賀蘭晴離開,說不定謝俊之就會被打回原形,到時候讓他們母子兩個喝西北風去,看那個時候她還不明白賀蘭晴的好。


    想到這裏,她忽然想起一直比較看重謝俊之的楚明秋,如果楚明秋能繼承皇位,謝俊之也可能會有飛黃騰達之日。隻是……她話題一轉道:“聽說楚明秋在西齊被擄,你可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楚霸可有了消息?”


    一說到這事,賀蘭晴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奇怪起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聲音裏透著幾分憐憫,“你別說楚明秋,我現在發現他竟是這世間最可憐最悲慘的人……”


    “此話怎說?”花著雨坐直了身子,隻是被擄,難道又發生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賀蘭晴將身上的皮毛掩了掩,唏噓道:“之前皇上說要傳位於他,一群老臣上書反對,結果楚明秋被派去刺殺西齊鄭皇後。楚明秋在才入西齊之時確實被擒,不過從後麵的事情來看,那隻是他所使的苦肉計。在他被押往西齊京城之後,他佯裝投降,答應要將大澤的布兵圖交給西齊。但要求在交布兵圖之前,他有一物必須先給鄭皇後看。隻要他不接近鄭皇後,西齊人自是答應。”


    說到這裏,賀蘭晴頓了一下,又道:“令人萬萬沒想到的是,鄭皇後見了他所交之物,竟然連夜把他召進皇宮。據跟隨在鄭皇後身邊後來好不容易逃出來的人描述,說楚明秋交給鄭皇後的,是一套已有些年份的繈褓,裏麵還包著一個鑲玉的長命鎖。那人說,鄭皇後見此物後激動萬分,召楚明秋進宮後,先是查看他的胎記,後抱著他直喚‘我兒……我兒……’,而還不待鄭皇後多說,楚明秋就突下殺手,徒手穿胸,撕開她的胸口,硬生生將鄭皇後的心露了出來……”


    花著雨聽得驚呼出聲,“想不到楚明秋下手如此狠毒……”


    她想到還在隔壁昏睡的蘇植,趕緊捂住嘴,如果這個時候讓他知道他母後遭人毒手,不知又會生出什麽事?她朝那邊看去,見無動靜,才低聲道:“後來呢?”


    “後來?”賀蘭晴直是搖頭歎息,“後來發生的事真是讓人不忍再說。奄奄一息的鄭皇後被楚明秋挾持,不僅讓宮衛撤退,還將暗地裏跟隨他去的暗衛調進去,在皇宮進行了一場極其殘酷的燒殺。在他認為可以交差準備挾持著鄭皇後回來的時候,沒料到……壽康王世子李皓和楚霸居然帶著數萬精兵趁亂一明一暗攻入西齊,一舉將西齊京城包圍……”


    “楚霸?楚霸不是逃得無影無蹤了嗎?緣何會出現在那裏?”花著雨也對這樣的劇情表示愕然。


    賀蘭晴看著她,“看來我們所有人都輕看皇上了。楚霸當初為避楚明秋鋒芒於皇宮火場逃走,分明就是他父皇給他做的安排。”


    “為什麽這麽說?”


    “如此說自然是有依據的。”賀蘭晴道:“楚明秋挾持著鄭皇後滿以為可以安然離開西齊回大澤登基,沒料到楚霸和皇上突然帶著數萬精兵強將降臨。當時他還器宇軒昂地走到皇上麵前說他已完成任務,意思是希望皇上不要食言,料想不到,皇上居然指著鄭皇後對他說,一個為了權勢連生母都敢殺的人,凶殘暴虐,根本不配為人,更不配為帝。皇室有此子,列祖列宗蒙羞,若不嚴懲,他日說不定會給大澤帶來更大禍端……”


    花著雨聽得也愣了神,半晌才道:“難道楚明秋的生母是鄭皇後?不是說是已死的吳美人嗎?”


    賀蘭晴沒有回答她,“當時皇上的言論令所有人都大為震驚。後來皇上才將一切事由道明天下。原來在二十多年前,他曾為了建功立業西潛西齊,在那裏,他認識了西齊鄭國公的女兒鄭淑穎。那時鄭淑穎本已許配給太子,雖未成婚,但已是待嫁之身。不料鄭淑穎不知為何,竟是苦戀一個叫冥雋的男子,遲遲不肯嫁。在鄭淑穎苦戀的男子突然離開後,鄭淑穎借酒澆愁,醉酒的她,竟將皇上當成了冥雋,兩人就在一起了。第二日一早,鄭淑穎未醒時皇上就離開了,想必那鄭淑穎醒後真以為是冥雋回來找了她,竟是欣喜若狂,不久後她就有了身孕。”


    “當時把皇上還當朋友的鄭淑穎告訴他這件事,皇上自知是怎麽回事,本想告訴她真相,想著她若能退了太子的婚嫁給他也不錯。不料他才起個頭,沒來得及說出真相,鄭淑穎就一口回絕了他。她說一定要生下冥雋的孩子,哪怕被天下人恥笑,她也要好生撫養他,到時候冥雋看在孩子的份上,一定會回來找她。皇上見她如此癡戀另外一個男人,一時氣苦,便什麽都沒說就離開了。”


    不用賀蘭晴解釋,她也知道那位鄭淑穎便是現今的鄭皇後。花著雨忍不住插言道:“那她為什麽後來又嫁給了太子,她的孩子為何又來了大澤?”


    “自然是後來發生了事故。”賀蘭晴白了她一眼,自是嫌她心急,又道:“那時你姑姑花珍珠才和親西齊,成了西齊太子的側妃,不知她是如何知道鄭淑穎懷孕的事,就在鄭淑穎悄然躲著生產完後,她居然扮成奶娘的樣子混進去將嬰兒給偷走了。並且將偷走的嬰兒交給皇上……皇上自知道那本是他的骨血,便毫不猶豫地帶回了大澤,記在妾室吳氏的名下。”


    “然後呢?”


    “然後自然是痛失兒子的鄭淑穎萬念俱灰,還是認命的嫁給太子,成了太子妃。”


    花著雨默然,她隻聽說冥雋與胡雪姬有一段情,沒想到蘇植的生母亦曾苦戀過他。胡雪姬因愛生恨嫁與花不缺,最終拋下一雙女兒被關押半生。鄭皇後因愛被人算計,如今落得被親生兒子斬殺……這是兩個命運相似又極為悲慘的女人,卻都是因一個男人而起。那個冥雋,到底是何等人,居然讓兩個女人為了她甘願毀掉自己的一生?


    想著當年那樣的恩怨糾葛,她不由歎道:“這些事,是皇上這次當著所有人的麵說的嗎?”


    賀蘭晴點頭,“如不是他說,誰又會知道這些陳年舊事?”


    “皇上好像把他自己說得有幾多深情一般,依我看,偏是他最薄幸。”


    “為何這麽說?”


    花著雨握著她冰涼的手,認真道:“結識鄭皇後,可能本來就是一局。直至後來鄭皇後失戀,他趁虛而入,還沒讓她知道真相,說不定就是他特意為之。”


    “可是他後來不是說想將真相說出來嗎?並非他真的想隱瞞。”


    “誰知道他是真的想說還是假的想說?他分明就瞅準她是未來的西齊太子妃,說不定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為今天楚明秋親手弑母埋下了伏筆。”


    賀蘭晴聽得直抽冷氣,“有這麽恐怖嗎?”


    “為什麽沒有?”花著雨眼裏盡是涼意,“如若不是,我姑姑為何會知道鄭皇後懷孕生產的事,還扮成奶娘去偷孩子,最後又交到皇上手裏,這一切,分明是皇上授意。我姑姑一個小女子,不知受了皇上如何利誘,幹下這等事後,結果下場也不好,被成為太子妃後性情暴虐的鄭皇後給折磨死,難道這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報應?”


    賀蘭晴怔然,“難道皇上傳位楚明秋是假,讓他親手殺死鄭皇後製造西齊亂局才是真?”


    “自然如此。你看他拿出的讓鄭皇後放鬆警惕的繈褓之物,分明是皇上交給他的,如果沒有皇上不知用了什麽花言巧語給他麵授機宜,他如何會知道用此物可以見到鄭皇後?又如何能趁機重傷鄭皇後?待到西齊大亂,皇上一麵派人出兵,一麵道出所有真相,這便既滅了百年禍患的鄰舍,又破了楚明秋繼位之局,一箭雙雕。看來我們所有人都看輕了皇上,此人為了滅掉西齊,二十多年前就已開始布局,不惜利用自己的兒子,還為他自己賺了一身大義滅親明君的好名聲!”


    賀蘭晴回味著她的話,一時間,隻覺這世間的人性竟是如此醜惡,為了江山,為了利益,可以不顧人倫,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太恐怖了,她身上不禁一陣陣發寒。


    山洞裏靜滯片刻後,才聽花著雨又問道:“那楚明秋聽了他父皇的話後,有何反應?”


    “聽說他根本不信他的話,還將奄奄一息的鄭皇後搖醒,問他究竟是誰?鄭皇後到死都還流著眼淚說他是她和冥雋的兒子,說她認識他身上的胎記,認識她親手為他縫製的繈褓……”賀蘭晴實在無法想象當時那種悲涼的場麵,紅著眼圈兒道:“楚明秋聽後像癲狂了一般仰天放聲大笑,後來奪了劍欲自殺,卻叫他身邊的人搶了下來。這時西齊大軍攻過來,楚霸和皇上親領兵還擊,還加有李皓夾擊,聽說大勝,誰也不知道楚明秋最後怎麽樣了。”


    在她心目中,楚明秋並不是一個頂壞的人,最起碼,他對她還是好的,幾次危難時出手相救,都不曾索要過什麽回報。他話不多,卻總是很溫順,那次給他隨意縫製的袍子,他似乎都極是歡喜。這個人……她以前就感覺他缺少人的關愛,當隻有她對他好聲說話時,他好像就把她當了可以傾訴的人。


    如果他不是他父皇的棋子,如果他不是這樣一個特殊的身份,如果他身邊的人對他多關愛一些,這個人絕對會是一個奮發圖強受人矚目的青年才俊。


    隻是……


    現實太殘酷了。


    “不要再想了,這些大人物我們也挽救不了什麽,好在楚霸沒事,大澤不會大亂,這天下一時也不會變得腥風血雨。你還是先好好休息,明早我就去找樂樂。”花著雨說著就脫了鞋子往皮毛裏鑽。


    一路奔波,又說了這麽多話,稍放鬆下來的賀蘭晴也確實累了,她依言躺下,“現在和你一起的是些什麽人?”


    花著雨閉上眼,“是蘇植的人。”


    “他不是回西齊了麽?怎麽會在這裏?”


    花著雨隻得向她解釋了一遍,當然沒提及她是借屍還魂的事,隻把花著月和蘇植的關係大致說了一下。然後喟歎道:“他現在也是一步踏進棺材的人,我本來還在想怎麽保他一命,結果西齊又出了這麽大的事。我實在沒信心他聽到這些消息後還有活下去的勇氣。”


    賀蘭晴想了想,“那就先不告訴他。如果可以,我明天再看看他中的蠱毒,希望能幫到他一點。”


    花著雨側目看她,“你不是發誓……”


    賀蘭晴搖頭,“誓言是誓言,若能找出救治他的法子,讓其他人施術難道也不行嗎?”


    花著雨心喜,若賀蘭晴想法子,再找人出手,說不定蘇植就真的不用死了呢?


    第二日一早,賀蘭晴本要跟她一同前往尋找樂樂,但是花著雨還是讓她留了下來。一來她身體太虛,實在不宜太折騰,二來她希望她能看著蘇植,盡量幫他拖延些時間,就算她想不出救他的法子,如果有可能,她希望此行能在秦惑那裏找到救他的法子。她必須要做兩手打算。


    賀蘭晴見她說得堅決,就隻得依了她。


    唐發和蔣榮聽說她要拿天機圖到石峰山與秦惑交換救人,自是不肯,花著雨便把她想借此讓秦惑救治蘇植的想法說了出來。到了這一步,他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蘇植死去,也實在無法拿天機陣裏那虛無飄渺的傳言全作指望,兩人在無法找蘇植商量的情況下,不得不先答應下來。


    於是花著雨隻帶了唐發和另外一個暗衛前往石峰山。


    石峰山在那張簡易地圖上並沒有標注,她和唐發三人隻是按著昨日秦惑離去的方向前行。在幾不成路的山石上跳躍奔走,好不容易攀上一個不陡峭的懸崖,就見一座冰峰赫然在望。那冰峰孤單而立,隱沒在雲海中,上麵的積雪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若不是建在高崖半中央那幾幢青磚碧瓦的屋宇,這座孤峰絕難引人注意。


    有了目標,幾人加緊步子往前。待到孤峰下,方發現此峰下麵亦如刀削,若不借助工具,絕難攀得上去。


    “真的是這裏麽?”如此險境,唐發有些不確定起來。


    花著雨指著不遠處那雕刻深刻的石碑,“那裏有寫石峰山,是這裏沒錯。”


    唐發順著她的手自也看到了石峰山三字,眉頭皺得更緊了,“這石峰山高聳入雲,又無連接山脈,易守難攻,若是有事,我們絕難退身。依我看,我們還是再去想個周全之策……”


    “下麵是什麽人?這裏是天道宗宗主靜修的地方,閑人莫靠近。”


    突然,山風傳送,上頭傳來了直逼成線的說話聲,將唐發的話給打斷了。


    花著雨抬頭,但見一個青色身影扶著石欄立於山腰,便揚聲道:“請轉告國師大人,就說花七小姐求見。”


    那人立即道:“若是花七小姐,就請上來,大人已候多時。”


    說著,就聽崖壁一響,那人已徐徐放下了一個竹籃,“請花七小姐一人上來,大人說不欲見外人。”


    唐發一步攔在欲上去的花著雨前麵,“若是七小姐一人上去,絕對不行,我們還是先回去再做打算。”


    花著雨盯著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說那天機陣若沒有我的指點,誰也找不到它的所在,秦惑不敢拿我怎麽樣的,你隻稍待,我會把睿郡主的兒子抱出來,你先給她送回去。我再慢慢找秦惑磨蠱毒的事。”


    唐發被她堅毅的神情給震懾住,看了她一會,才低聲道:“好,我們在這裏等你,希望能快去快回。”


    花著雨上了竹籃,那人吊著粗繩往上拉,不一會,就上到了一個山石平整的平台。平台上兩座樓闕矗立,極是古樸。從左麵望過去,山風呼嘯,倍覺強勁,下麵居然是萬丈深淵,雲海蒸騰。再細眼一看,便可見深淵上憑空飄浮著無數塊巨大的白玉石塊,一截一截磊下去,一直磊到對麵的山峰上,直入雲海深處,不知盡頭何方。


    那人指著石階道:“七小姐沿這條路往前直走,就可到大人靜修的長青洞。”


    那毫無抓拿的石階,還有怒吼的山風,隱隱漂浮的白霧,換了旁人,早已嚇得腿軟。


    花著雨眼皮都不眨一下,轉身便朝似飄浮在雲中的石階走去。


    待走近,方覺那石階並不似遠看的恐怖,雖然較窄,起碼是腳踏實地,當山風強勁不能立穩的時候,隻要低下身段,屁股坐在石階上一步一步坐著穿過雲霧往下行也是相當穩妥的。


    其實她並不是一個很好麵子的人,隻要能保命,讓她趴在石階上下去也行。不過此時她並不準備如此做,秦惑這人看人極為挑剔,你若是太軟弱,他會無視你。你若是一味魯莽,他會不屑你。你若是逞強,他會冷眼譏嘲。但你若是膽小,他會視你如螻蟻。


    就如之前她被和親北冥,她若是不反抗,他就認定她該死。後來她若不是與楚霸合謀整了楚明秋,稍為嶄露頭角,他也會認為她不值一提。再後來與顧家和太後的過招,自己一次次化險為夷,又反而製敵,這才羸得了他尊重。


    不要聽他說什麽自己是胡雪姬的女兒,他很早就在維護自己,那絕對是屁話。此人麵溫,誰也不知他的心有多辣。從他下令瞬間全滅北冥使團百來人來看,殺人不眨眼說不定就是他的寫照。


    所以如果不是她贏得了他尊重,以他的性子,不定早就在知她與天機圖有關後,就直接血腥威逼了,哪還顧及裝臉麵?


    是以,這個時候她絕不能跟普通女子一樣表現得膽小,越是膽小,越是卑微。她一定要樹立她與眾不同的獨特,真正獲得他的尊重,然後才有資本與他談判。


    她踏上了石塊,踩踩還很結實,就是窄了點,估計身子晃一下,一不小心就能掉下去。


    她硬著頭皮一點一點往下挪,盡量把四周想成康莊大道,她是走在平地上。隻是才走到兩峰之間,山風更是猛烈起來,像哨子一樣呼來刮去,她隨時都有被卷下去的風險。


    她正在考慮要不要蹲下去以減小風的阻力,手上忽然一暖,卻見低她一級的石階上,一身廣袖黑袍的秦惑不知何時已落在上麵。他握住她的手,淡淡笑道:“我本來估計你隻能走十五階,結果卻走了三十階才停下來,膽識過人得超乎我想象。”


    他的眉目清逸,衣袂在山風中獵獵作響,更讓他顯得豐神秀徹。


    花著雨露齒一笑,“三十階後風勢太強,像我這等沒有內功的人,容易被卷走。如果大人沒來的話,我正準備趴著往下爬。”


    “不必如此,你叫一聲,我自會上來接你。”秦惑麵帶笑意,說得極其自然。


    接是來接,恐怕就沒有眼下的好顏色了。花著雨不欲深究,往下一指,“大人既然親自來接,何不帶路?”


    秦惑果然牽著她的手往下走,他的手掌這時候很溫暖,就像第一次與他在賢王府相遇,他牽了她的手去見賢王一樣。除了心境不同。


    兩人穩穩當當走完剩下的石階,便見到雲霧下是兩根玉石柱子,上麵盤著漆黑的龍,似乎在旋轉舞動。後麵是一個巨大的平台,平台上去,便是一扇靜立的石門。


    秦惑帶著她走到石門前,石門便紮紮打開,分明有人在裏麵控製此門。


    “這裏就是長青洞,是我有一次經過此地時無意之間發現的。經上下查驗,發現此處正適合我清修,便著人整修了一番,如今倒也適宜人長久居住。”


    石門內全是一根根倒掛的石鍾乳,洞中空泛,壁上卻有無數油燈,將兩側不時出現的石門照得清清楚楚。秦惑將她帶到中間垂著鮫紗燃著火爐的石桌前,“是先喝一杯熱茶,還是先參觀我的洞府?”


    火爐上煮著沸騰的茶水,熱氣氤氳。花著雨自是想坐下來與他談談賀蘭晴的事,隻是還不待她說出口,秦惑又笑吟吟道:“其實我想帶你見一個應該是你非常想見的人,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花著雨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問道:“見誰?”


    秦惑正要回答,忽聽外麵傳來一陣尖利的鳥鳴聲,他臉色微變,轉而微笑,“可能要稍延些時間,待我處理點小事後再與你一同前去。”


    分明是這裏有什麽事發生。花著雨不動聲色,“隻要別太久,大人去就是。”


    待秦惑離開後,她神色立即靈動起來。她四下一掃,便朝洞府深處走去,直到第一扇石門前,看到石門上方有個五指來寬的通氣口,手一伸勾住,就欲攀上去瞧個仔細。就在這時,身後不遠處的石門忽然傳來聲響,以為是秦惑去而複返,驚得她趕緊靠壁而立,神情盡量自然。


    等她轉身一看,方發現是一個身著青衣模樣俊俏的年輕人。年輕人身形修長,氣質沉穩,隻是此時眼神中略有緊張,他急步走到花著雨麵前,左右看了一下,隨即低聲道:“是花七小姐?”


    花著雨疑惑地看著他,“是。”


    那人似暗鬆了口氣,更壓低了聲音,“我是龍七。剛才好不容易鬧出點動靜把秦惑引開,你趕緊趁這個機會隨我離開這裏。秦惑為了引你來,已經布下不少陷阱,這是你現在離開的唯一機會。”


    龍七?不是方籬笙放在聽政院監視秦惑的人?之前曾在西山馬場見他戴著關公麵具給方籬笙匯報時見過他,沒料到竟是一個如此俊俏的年輕人。


    “他布下再多陷阱無非就是為了天機圖,我給他就是。”花著雨搖頭,“但是相比天機圖,我更想找到睿郡主的兒子,你是否知道他有沒有落秦惑之手?”


    龍七有些焦急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小兒有奶娘養著,無甚事,你還是先隨我離開……”


    “他果真在這裏?”花著雨落了心,堅決道:“如果不帶走樂樂,我不會走。”


    龍七眉都擰成山峰,“之前主子隻吩咐讓我看著冥歡,到時候他會來接應。如果你也陷入此地,主子絕對會陷入不利之地。所以為了主子,你現在無論如何都該離開。”


    花著雨詫異,方籬笙之前不是交待可以隨秦惑到萬仞山進天機陣嗎?為何龍七與他的說法相左?


    她睜大眼,“冥歡也在這裏?”


    話音才落,甬道深入就傳來了腳步聲,龍七一驚,一把將花著雨拉進了他才出來的那扇石門裏。花著雨隻覺眼前一暗,身旁傳來紮紮聲,那石門已開始關閉。


    “主子讓我看著冥歡,我既然來了這裏,他當然在這裏。”龍七在暗中低聲道。


    終於再次聽到冥歡的確切消息。花著雨低問道:“他現在怎麽樣?”


    龍七沉默了一下,才道:“還好。”


    還好肯定是不好。想起冥歡那張絕美的臉,心裏不由一疼,“現在能不能讓我見見樂樂和冥歡?我隻有知道他們的實際情況後,才能知道該怎麽和秦惑交談。”


    “七小姐已經錯過離開的時機了。想必秦惑馬上就會過來。”龍七歎息了一聲,“見見他們倒沒什麽,恐怕七小姐想帶走他們,卻是萬萬不行的。快點隨我來。”


    他說著又按了一處機關,紮紮聲中,眼前漸亮,方發現他們所處的是一個極為陰暗的石洞,不遠處似有水流經過,淙淙有聲。龍七帶著她極為小心的躲過兩處暗哨,便到了一個有兒臂粗鐵柵欄的石穴。兩人貓在一塊山石後麵,龍七朝鐵柵欄裏一指,“冥歡就被關在裏麵。”


    花著雨一探身就要過去看個究竟,龍七按住她,“你要幹什麽?”


    “我要看看他現在怎麽樣了。”


    龍七一歎,“你最好別看,秦惑真的不是個好東西,已經將潛伏在他身體裏的血咒給激發,如今他誰也不認識,是無血不歡。”


    花著雨聽得兩腿發軟,三兩步就跨到鐵攔柵前,朝較陰暗的洞穴裏看去,首先便見到一地帶著腥臭味的動物皮毛。隨著那皮毛朝裏看去,隻見一個身影趴在皮毛上正呼呼大睡。那身影身上已不見任何衣物,亦全裹著皮毛,頭發長而淩亂,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有梳理了,全都打了結,上麵還凝結了不知多少髒亂之物。


    難道這個像野人一樣的人就是那個整天笑嘻嘻著說話俏皮的絕美少年?


    花著雨忍不住輕喚,“冥歡……冥歡……”


    那身影極為靈敏,忽然聽到聲響,竟是像靈猴一樣一躍而起,“咻”地一聲就朝鐵欄這邊撲來,花著雨一驚,還沒待她反應過,那身影就怪叫著極為準確地抓住她的手臂一拉一扯,張口就咬了下去。卻叫隨後出來的龍七一掌拍開。


    他拉開花著雨就走,“我說了他不識人,差點被到他傷到。”


    花著雨回頭,看到亂發下露出狂野凶狠眼神的眸子,步子都有點踉蹌起來,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分明與冥歡無二。


    這個臉上都辨不出顏色的孩子就是冥歡?那麽聰明伶俐的孩子,居然變得跟野獸差不多?


    她不禁鼻頭發酸,回頭道:“秦惑究竟對他做了什麽?他為什麽會成這樣?”


    龍七冷笑,“對他做了什麽?因為他嗜血,每天都會給他捕來動物讓他滿足血癮。若有人來送死,就放他出去過足人血的癮。平日裏若沒有人血都會死,秦惑便在外麵給抓了個人充作血引,那人就關在他隔壁,每天喂食他一次。”


    花著雨聽得心頭直泛寒,這就是秦惑,這就是那個表麵總是溫聲笑語的秦惑,他幹出來的事,卻比那聲名最狼藉的大魔頭還狠,此人折磨人的手段,真是天下少有。


    他為什麽要這般對冥歡?


    “還要轉過一個彎去才能見到睿郡主的兒子,時間來不及,估計秦惑已經回來了。我現在還不能暴露,恐怕他起疑心,你還是先回去。”龍七已經原路返回,待石門打開,確定外麵沒人後,就將花著雨推了出去。


    想著剛才見冥歡的情形,花著雨怔忡在那裏,方籬笙一直在致力尋找搭救他,如今他就在這裏,卻變成了這等模樣,就算救出去,他豈非也成了個廢人?怎麽辦?


    冥歡亦曾將希望寄托於天機圖,說如果能找到天機圖,他們北冥一族上百年的血咒定能得解,那天機陣裏,真有如此神奇之物嗎?


    “讓你久等了。”秦惑的聲音自她身後出現,“現在你可以隨我去見你最想見的人。”


    花著雨驀然轉身,“賀蘭晴的兒子是不是在你的手裏?”


    秦惑看著她,良久,方低柔道:“沒錯,他確實是在我這裏。這沒什麽大不了,你不需要如此犀利。”


    “你為什麽要把他偷來?就是為了逼我交出天機圖?”


    秦惑搖頭,“我沒有把他偷來。那日是我看到謝俊之的表妹抱著一個嬰孩在掐,嬰孩臉色脹紫,險些沒了氣,是我把他救了下來。由於我急著趕路,就讓那個月如通知賀蘭晴來萬仞山接她兒子……難道這也有錯?”


    分明不是這樣,此人能言善辯,黑的都能白,照他這麽說,竟是月如一人在使壞,他卻當起了好人。


    她冷聲道:“既是如此,那我這次來是特意接賀蘭晴兒子的,你能否讓他隨我回去?”


    秦惑笑了笑,聲音裏帶著些許失望,“我說過,你不用對我如此犀利。你想接他便接他,難道我還能阻攔你不成?”


    他說著就轉身朝左側的甬道走去。


    真有如此好?花著雨滿腹疑惑地跟上他。沒走得幾步,遠遠就聽到深處傳來兒啼聲,還有哄小孩的哼唱聲。


    “我已請了奶娘照顧,孩子現在很好。”秦惑邊走邊道:“不過……”


    花著雨背脊一僵,“不過什麽?”


    秦惑頓了一下,“這孩子由於曾受過嚴重傷害,為了不影響他的腦部發育,我不得不給他喂食佛淩散,要在確定他聽力說話能力還有活動能力沒有受影響之後,這種佛淩散才能停止喂食。”


    佛淩散又是什麽玩意?


    花著雨看著他的背影,就說他怎會如此輕易讓她帶走樂樂,原來他已經在孩子身上動了手腳,幹下如此卑鄙的事情,他偏還要給他自己冠上施舍救人的樣子,這個人,究竟有一顆怎樣的心腸?


    在進了一個十來見方的小洞穴,便見到一個年輕少婦正抱著一個大聲啼哭的嬰兒邊拍邊哄。少婦看到他們進來,立即起身道:“大人,這孩子今天鬧得慌,是不是又要給他吃藥了?”


    秦惑隨手遞給她一個小紙包,“正是給孩子送藥來。稍後你好生喂他。”


    趁少婦接藥的當口,花著雨順手也把孩子接過來,“我來抱抱。”


    那少婦立即鬆了手,有些羨慕地笑看花著雨,“難道這位就是夫人?夫人不在的這些日子,大人待孩子極好,孩子也特聽他的哄,不管再鬧,隻要大人一抱,孩子就安靜了。還睜著一雙烏溜溜地眼睛,看著大人直笑呢。”


    秦惑隻是笑著,並作解釋。


    花著雨微窘,看了他一眼,“嫂子誤會了,我並不是他夫人,也不是孩子他娘。”


    少婦“哦”了一聲,好像明白了什麽一樣,暗含些許曖昧道:“原來孩子的母親另有他人,看小姐長得標誌,與大人郎才女貌,應該是與大人兩情相悅的情侶了。”


    不是夫妻,就是情侶,而且她還是個第三者,故意把孩子他娘氣跑,她這個外室便來登堂入室。花著雨簡直被她的猜測打敗。


    看秦惑樂見其成的樣子,她幹脆也懶得再解釋,隻低頭看著孩子,方發現這個剛才都還在大聲啼哭的小家夥正睜著一雙水濛濛烏黑賊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她。


    孩子臉色紅潤,氣色很好,不像有什麽不適。長得極像賀蘭晴,又有些像謝俊之。


    看著他肉肉粉嫩的小臉蛋,她情不自禁一點他的小鼻頭,逗趣道:“樂樂,我可是你姨母,第一次見麵,我該給你送什麽見麵禮呢?”


    樂樂被逗得咧嘴就笑,揮舞著兩隻小肥手,嘴裏“呀呀”出聲。


    看他如此可愛,花著雨也被逗樂了,更是忍不住歡喜地親了他臉蛋一下,“小東西也歡喜見到我嗎?要不現在就跟我回去?”


    哪知這一親,頓時讓小家夥像被針紮了一般突然放聲大哭,沒料到突然變天,花著雨一時有些手忙腳亂,抱著他又拍又哄,小家夥卻依然哭聲高亢嘹亮,完全沒有收聲的意思。


    “讓我來。”秦惑伸手把樂樂抱了過去,先是給他擦了擦眼淚,隨即轉過身去,邊拍邊低聲哼起了輕柔的曲調。


    開始孩子哭的時候花著雨還沒聽出他哼的什麽,在孩子漸漸安靜下去後,方聽出他竟然低唱的是一首極為哀怨的詞曲。


    “……五張機,梅花雖瘦雪中立,荷花不染出淤泥。花開照人,花落逝水,白發於風吹。”


    “……六張機,一心盛開百花枝,未曾爭春群芳嫉。紅裝無過,綠鎖深閨,推窗月未歸。”


    “……九張機,素箋落紅誰人惜,畫軸依舊誰人題?一場離恨,兩處分飛,何季再相隨?”


    “……流水不解落花意,落花逝去葬流水,千頭萬緒君不知,來年柳綠故人遲……”


    他的低吟淺唱雖如催眠曲,但當中的幽怨卻叫人心酸。


    那少婦和花著雨同樣聽得黯然,待他落了音,才在她耳邊小聲道:“大人每次哄孩子都唱這個,叫人心裏怪難受的。你既然是孩子的姨母,日後定要對孩子好,才能讓大人安心同你在一起。”


    聽著少婦的話,花著雨有些哭笑不得,她這不是把她當第三者,簡直是把她當了搶奪姐姐男人的壞女人。


    “已經睡著了。珍娘,你去把孩子放下。”秦惑把樂樂抱到少婦麵前。


    少婦趕緊接了孩子朝裏麵走去。花著雨欲說話,嘴張了張,終是沒有出聲。直到珍娘的身影隱沒,她才歎了口氣道:“是不是樂樂若是離了你的佛淩散,他就難以活下去?”


    秦惑回頭看她,“不是。就是擔心他以後會不正常。”


    花著雨與他對視,“佛淩散對他有什麽壞處?”


    “沒有壞處。”秦惑柔聲道:“隻會讓他受損部位迅速恢複。待到他能爬能說話的時候,便可停止服用,最多不會超過半年時間。不過在這期間,佛淩散的功效恐怕還需要我的獨門手法才能幫他催開。”


    花著雨冷笑,意思是她若要帶走樂樂,那孩子會落下殘疾。


    好歹毒的手段,偏他還能說得如此悲天憫人。


    照他這麽說,孩子要留在他身邊半年,那誰知道這半年時間又會發生什麽事?誰能保證孩子的安全?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讓賀蘭晴親自來照顧樂樂。”秦惑苦笑著建議。


    花著雨警惕地看著他,半晌,才道:“讓我考慮考慮。”若是她告訴賀蘭晴這裏的情況,她為了她兒子,肯定會過來。但是如果秦惑借此又耍什麽詭計,豈不是又要多搭上一人?


    秦惑再次苦笑著搖了搖頭,“估計你現在也不想見什麽人了。要不你先在這裏用一頓飯,待你想好了再來找我?”


    突然發生的這些事確實該好好理一理,花著雨當即就答應了下來,當她想起還在另一座峰下等她消息的唐發,就欲出去,秦惑卻微笑道:“這一來一去太過危險,你還是寫封信,我讓人帶過去給他。”


    花著雨冷冷道:“誰知道你會不會動什麽手腳?”


    “難道我就是一個這麽沒品的人?”秦惑看看外麵的天色,淡淡道:“如果我要阻斷你往外傳消息,我完全可以將你不聲不響困在這裏,沒必要多此一舉。”


    他將紙筆推到她麵前,“希望你的字體要比在慈寧宮時有所長進,沒有讓我當時教你的心血白花。”


    當日他溫善寧靜,像是一汪令人安心的古泉,循循握她手指教她寫字。


    如今人事已非,溫良君子已變成笑麵虎狼,須臾之間就可以要了人的性命。


    花著雨提筆在紙上隻簡單寫了一句:你們先回,樂樂在這裏,我一定會帶回來。


    “不錯,你的字果然有長進。”秦惑幫她吹幹墨跡,讚賞道:“看來我這個師父還不賴,讓你領悟了個中訣竅。”


    花著雨沒理他,隻坐下來認真吃著送進來的飯菜。


    秦惑不以為意,折好信便出去了。


    待她把飯吃完,有人進來將碗盤收走,另有人領她進了一間石室,裏麵一應日常生活用品都有,她也不問,兀自半躺在鋪好被褥的石床假寐。


    因為心裏裝有事,她無論如何是睡不著的,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隱隱間似乎又聽到兒啼聲,再也忍不住的她一骨碌坐了起來,朝外喊道:“我要見秦惑。”


    石室門口的珠簾頓時動了動,“請七小姐隨小的走。”


    花著雨二話不說,就隨那人前行。七彎八拐之後,地勢漸升,隨即一絲柔和的光亮從頭頂射下,那人恭身道:“大人就在上麵,七小姐請。”


    花著雨拾階而上,但見眼前驟然開闊。一望無垠的夜空,一輪圓月高懸,將群山盡數籠罩在一片溫柔之色中。


    在那臨崖的平台上,秦惑靜靜坐在月色裏,一身家常袍子,領口很鬆,一把青絲披在胸前,褪去了他的疏淡,憑添了幾分妖嬈。


    “如果我把天機圖給你,你能不能想個萬全的法子讓樂樂回到賀蘭晴身邊?”花著雨不管不顧地打破這裏的寧靜,一口就將她的來意說了出來。


    秦惑坐在幽暗的月色裏,喝茶。


    良久,才聽他道:“我不想再和你爭論這個問題。你要帶他走便帶他走。”


    他的聲音低沉,很顯然,他不喜歡這個時候有人破壞這裏的安寧。


    花著雨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下,由於一直太焦躁,口渴得厲害,端起他的茶壺就喝。入口,方發現茶涼,苦味深濃。


    她放下茶壺,滿口不適地大聲道:“我實在不想再和你打太極。蘇植中了你的蠱毒,馬上就要死了,我希望你能救他。賀蘭晴找她的兒子快找瘋了,我希望你能讓樂樂安然無恙地回到她的身邊。還有……還有冥歡,我知道他在你這裏,你若是能讓他回到以前的模樣,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她簡直快被他這種溫吞和猜謎遊戲逼瘋了,她性格裏本就有著遺傳的急躁,在花府時為了活命,她已強忍多時。此時再遇像秦惑這等世間難遇的一等打啞謎高手,她甘願認輸,她承認不及他的城府深。


    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若痛快地說出來,免得憋得內傷。


    “做什麽都可以?”秦惑歪著頭,眸如幽潭。


    花著雨重重點頭,“是。”


    秦惑不以為意地提壺倒茶,漫不經心,“如果我讓你嫁給我呢?”


    他執杯聞香。


    花著雨驚得一口口水嗆出,“你瘋了麽?我已經和方籬笙拜過堂,我們已是夫妻,哪有一女二夫之理?”


    “你們是夫妻了嗎?看看你手臂上鮮豔的守宮砂……你分明還是處子之身,你們隻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秦惑頭也不抬,說得極為自然。


    花著雨噎住,他怎麽知道她的守宮砂還在?早知道這樣,那晚就該和方籬笙行了周公之禮。


    她聲音稍小了些,“不管怎麽樣,我也是有丈夫的人,你就不要開這種玩笑了。”


    “看吧,還說讓你做什麽都可以。”秦惑歎息,“我隻說一樣,你就說不行,弄得我還以為你有多偉大,願意為他人犧牲自己的一切。不過是你一時心血來潮的豪言壯語而已。”


    花著雨咬牙,“除此之外呢?難道不可以提其他的條件?”


    “來人,看茶。”秦惑忽然喚道。


    “這就來,大人稍等。”隨著一聲女聲,就聽有人步子細碎地走了過來,花著雨聽得女聲耳熟,回頭一看,竟是她認識的人——芳姑的女兒金素蓮。


    金素蓮同時也認出了她,驚喜道:“原來小姐也來了這裏,真是太好了,你可有少華的消息?”


    花著雨被這一“驚喜”驚得腿腳發軟,勉強笑道:“我出來已久,不知他的消息。素蓮姐怎麽也在這裏?”


    金素蓮一臉恭敬地為秦惑添了熱茶,滿臉感激,“是大人說要帶小寶鍛煉筋骨,我便也一起過來添個幫手。小姐要不要茶?”


    花著雨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你先去忙。”


    金素蓮有些不舍地看著花著雨,秦惑淡聲道:“我正在和你家小姐商量她留下來與否的事。若是她能留下來,日後她的飲食起居,就由你照拂。”


    金素蓮大為歡喜,連聲道謝後,方退了下去。


    秦惑臉色平靜,花著雨隻覺肉疼,幾乎是咬牙切齒道:“秦惑,你究竟還有多少驚喜送給我?”


    秦惑斜睨著她,“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做不到的喜。”


    他做了這麽多的準備,恐怕就算是方籬笙也不會想到吧。這些人全是與她有關,任何一人若是因她而死,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心……花著雨笑得幾分哀涼,“你是天道宗宗主,婚娶雖然不限製,但曆來的宗主幾乎都沒成過家。所以我相信你所謂的讓我嫁給你,並非真的喜歡我或者想與我成夫妻,最終的目的,無非就是想傷了方籬笙。你認為隻有我才是他的弱點,而如今能與你相匹敵的,亦隻有他,於是你想利用我來打擊他,是不是這樣?”


    秦惑看她的眼神深了幾分,半晌才微點頭,“一個方籬笙和這麽些人,我想知道在你心目中,孰輕孰重。一個天下,一個女人,我想知道在他心目中,孰輕孰重。”


    “如果我真的答應嫁給你,你會怎麽做?”


    “如果你真的答應嫁我?”秦惑眸光更是幽深了幾分,帶著些許凝重道:“我會讓你寫絕義書,然後我們再拜堂。待拜過堂後,你就會看到你身邊的人都回複到本來。當然,除了方籬笙外。如果他愛你至深,他會倍受打擊,緊跟著我會趁機重傷他。如果他是一個並非為了女人棄了天下的人,他肯定借此大好良機打著奪妻之恨的旗號與我生死決戰,說明你也並非他的軟肋。”


    他帶著幾分莫測笑意的問,“你說,到這個時候,我會殺了,還是會真的將你留在身邊,繼續擔著奪人妻子敗我一世聲譽的罵名與他一決生死?”


    聽著他的預測,花著雨反而平靜了下來,她仰起小臉,指著天上那一輪圓月道:“俗語言,兩權相利取其重,兩權相害取其輕。人活在這世上,總是在權衡利弊,你殺我也好,留我也罷,我都能明白這是生存的道理,我會無怨無悔。”


    上一世她就嗑嗑巴巴活了二十幾年,這次又好歹讓她撿了幾年,雖然都很短暫,老天也算待她不薄,試問誰人能有她這般一而再的經曆?


    生死,於她來說,早已看淡。


    這樣的回答讓秦惑第一次怔了神。他定定地看著她,月色下的女子額頭光潔,鼻子很嬌俏,嘴唇也很豐潤,在他的眼裏,像她這樣的女子隻能算中上之姿,絕難惹得他低眼。


    可是她真的與眾不同,一再的接觸,讓他既看到了她心機的一麵,又看到了純真的一麵。待惹了她的人,她會怒得像一隻鉤爪的小貓,報複到底。待身邊的人,為情義所累,她可以不要虛名性命。


    賢王府的懵懂初遇,慈寧宮中的機狡耍詐,聽政院談經論道時似歪似正的言論,教她寫字時心意堅定中的調皮,皇城中又智破死局的絕然,每一樁每一件,都如一個個活生生的場景在腦海不時流放。每一個場景中的她,都是那麽鮮活,猶如春天裏驟然破繭而出的蝶,色彩一次比一次斑斕,那奪目的光芒,叫人再也難以移開眼。


    此下她的哀涼,直如他感同身受。那種無力的妥協,看透世事的無奈,就如沉入深潭,找不著一絲著力點,任由黑暗奪去所有的一切。


    那麽他,到底是該帶她進入暗夜,還是傍著她進入光明世界?


    “你知道我今天給樂樂哼的是什麽曲調嗎?”他轉過頭去,轉了話題。


    花著雨從沉寂中回過神來,搖頭,“不知道。”


    “是我小時候曾聽我母親哼過的曲調。”秦惑慢慢道:“我的記憶力一向很好,那時候我才兩三歲,母親每日都會抱著我守在碧紗窗前唱這段曲調。我當時並不知母親是何等心境,隻知母親一唱,就會從夜晚唱到白天,我就可以安心睡一整晚。然後待到白天,母親就會瘋狂的大叫,吵得十裏八裏外都可以聽到。”


    這是第一次聽秦惑說起他的事,照他這麽說,他的母親分明就是個瘋子,白天叫,晚上唱,跟著他母親,他是如何長大的?花著雨忍不住問道:“那你母親呢?你又怎麽進了天道宗?”


    秦惑笑了笑,望著遠山,“母親死了,是被許多宮衛殺死的,她死前還在唱著那首歌,血流了一地。我被壓在她身下,浸在血水裏,眼睜睜看著她斷了氣。隻是在死前,她都不知道我即將被她壓死……是師父路過時打跑了那些宮衛,將我救了下來。”


    他語調平淡,心裏可真的平淡?像他這等記憶力超強的人,真的能忘了母親慘死他亦險亡的過往?


    花著雨沒有出聲。


    “沒想到樂樂與我極是投緣,見他不好哄,我隻要把這曲調一唱,他就會安靜。”秦惑啞然失笑,“有時候我都在想,若我有一天真為人父,是否能給我的兒女一個安心溫暖的懷抱?”


    他回頭看著花著雨,靜靜地,目光時而像是清泉般輕緩,一時又如迷霧般暗湧,良久,方柔聲道:“像你這等人,估計也願意為自己的兒女營造一個極為溫暖的家。是不是?”


    花著雨不解風情地聳聳肩,“沒到那一步,我也不知道。不過,”她笑看他:“若是你真能娶妻生子,我相信你一定會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看他抱樂樂時手法輕柔,哄他時目含暖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裝,但是當時她真的覺得這個人會讓孩子安心。


    秦惑眼神一亮,笑意自眼底溢出,之前的落寞與沉寂一掃而空,撩袍而起,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我再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考慮。是回去找方籬笙與我為敵,還是站在我的身邊,與我一起笑看天下,明早就給我答複。相信你一定能明白,你的答案會影響很多人的生死,我隻給你這個機會,若錯過,你再後悔也遲了。”


    他轉身飄然而去,獨留花著雨想著難題。


    是夜,花著雨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方籬笙走前好似一切都很有把握一般,這番深入,才知秦惑的布局深不可測。


    從他的言語中,他想得到的不僅是天機圖,更是整個天下。若他沒有萬全之策,自不會說此大話。


    現在外麵西齊一般混亂,大澤寶興帝與楚霸拉下楚明秋齊齊雄風重振,他們的聲勢浩蕩,大有將西齊並入大澤版圖的架勢。這深在萬仞山的秦惑如何又會有把握將他們父子拉落下來,由他登上那至尊之位?


    此人到底還有多少計謀未顯現出來?


    這樣一個無法估量的對手,方籬笙真能對付?還是他故意說的寬慰她的話,或者是他低估了對手?


    她想得頭痛,如果明早不答應他,以秦惑的手段,估計立馬就會要了這些人的命。她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因為她而死嗎?


    若是答應了他,方籬笙又怎麽辦?看到她的絕義書,他又會是什麽動作?


    她左想右想不得安生,幹脆一骨碌爬起來,左右並沒看到紙筆,撿著內衣角撕了一小塊,咬破手指,在衣角上書了一字。待血跡一幹,就把衣角揉成團,開了石門就朝外麵走去。


    她按著記憶中的地形走之前進來的入口悄然前行,不料轉過兩個彎,還是迷了路。待她把轉過一道彎,竟是到了日間與龍七到過的關押冥歡的石穴。


    既然到了此處,她還是忍不住攏身朝鐵欄柵裏望去,或許是聽到了腳步聲,本來睡在皮草上的冥歡驀然一躍而起,他的速度依然不容人反應,一把抓住花著雨的手臂,張嘴就咬了下去。


    饒是花著雨手縮得快,仍被他咬中手腕,疼得她眼淚都差點掉下來,“冥歡……是我,我是姐姐……”


    冥歡根本毫無反應,反而像野獸遇到了美食般大口吸著血。


    “呦——”


    一聲悶呼,冥歡的身體就飛了出去,直直撞在了牆壁上,彈落,他的眼睛瞪得滾圓,喉間咯咯作響,也不知他想說什麽。


    “你不該再到這裏來,我已經告訴過你,他沒有了人性,誰都不會認識。”龍七的聲音在她身後沉沉響起。


    花著雨捂著還在流血的手腕,回頭道:“我並不是在來看他,我是想找你,隻是這裏的石洞太過複雜,轉來轉去便轉到了這裏。”


    龍七臉色一緩,“秦惑盡管已歇息,但是暗哨還在。你能在未驚動他們的情況下摸到這裏來,已是不錯。說吧,找我有什麽事?”


    “我想讓你給你主子帶句話。”


    “什麽話?”


    花著雨左右看了一下,感覺四下無人,就去看剛才她捏在手心的布塊,誰知手上有血,唯獨布角不見了。


    她怔了神。


    龍七奇怪地看著她,“究竟是什麽話?”


    花著雨收了手,“就是交待他小心一點,秦惑這個人不簡單。”


    龍七點頭,“這我省得,我觀察了他這麽久,沒人比我更了解他。如果七小姐沒什麽事了,就回去把傷口包紮一下吧,我不能出來太久。”


    龍七送了她一程就走了,花著雨才回去脫下外衣,門外素蓮就急聲道:“小姐,夫人讓我現在請你走一趟,說是有很急的事。”


    花著雨手裏還提著換下的外衣,“夫人?哪個夫人?”


    素蓮挑簾進來,珠簾在她身後叮咚響,“難道大人沒跟小姐說嗎?小姐的生母雪夫人並未死,還被大人救了下來。現在夫人就在這裏,夫人才剛聽我說小姐在這裏,趕忙叫我來請小姐,說有很急的事要和小姐商量。”


    胡雪姬也在這裏?難道秦惑一直說她最想見的人,就是指原主的生母?


    花著雨撫額,立即穿上外衣道:“帶路。”


    素蓮帶著她急步在不知名的昏暗的甬道中連轉,隨後在一間亮如白晝的石室外停下,“夫人就在裏麵,小姐快進去,你們母女分開這多年未見,夫人一定念想小姐得緊。”


    兩個站在門外的仆婦撩起珠簾,“小姐請。”


    花著雨走進去,但見一長發白衣的女子坐在輪椅,由曾在聽政院見過的美一陪著,正在燈下蹙緊眉頭在翻一本泛黃的舊書。


    “小姐來了,夫人。”美一輕聲提醒。


    女子一頓,隨即抬頭,一張美麗又成熟的臉麵呈現在花著雨麵前。這張臉,她自是曾在畫麵上見過,歲月除了在她的眼角稍留了痕跡,一切都還像以前一般美好。


    “雨兒,娘親總算是見到你了。”胡雪姬欣喜地張開雙臂,讓美一推著她上前,一把將花著雨抱在懷裏。


    這帶著母愛的懷抱是溫暖的,隻是花著雨並沒有多大歡喜。因為她雖占了原主的身體,但她的靈魂卻是另外一個人。她並不能像原主一樣思念渴望生母,她亦不能像原主一樣對胡雪姬懷有多濃烈的母女情。


    胡雪姬喜極而泣,“自我憶起事,就一直聽惑兒提起你,娘親也一直想見你。但是惑兒說你對他有很大的誤會,要我給他時間消除你們之間的不快,所以娘親才一直拖著。今日能在此真的見到你,可真是讓娘親得嚐所願了。”


    花著雨有些僵硬地推開她一些,柔聲道:“以前以為娘親真的不在了,我和姐姐在府裏吃了很多苦,每天都希望娘親能活過來陪在我們身邊。後來姐姐也不在了,就留下我一人……好在姐姐雖去,娘親卻又奇跡般回來,算是老天待我們不薄,娘親就不要哭了。”


    胡雪姬直抹眼淚,“不哭不哭,我可憐的女兒被花家那般折騰,活該他們花家被抄家。不過現在還能活著見到你,我胡雪姬也算是前世修了福德……”


    她說是不哭,那眼淚卻仍是像決堤一般直流。花著雨一時也動了情,鼻頭一酸,紅了眼眶道:“早些時候就知道娘親還在,卻不知要到哪裏尋。後來險些見麵,又因為各種外因沒能見成,今日能在此相見,讓我們母女十四年後重逢,不知道爹和祖母見了又會是何種感想。”


    胡雪姬恨聲道:“他們能有什麽感想?都是一些自私自利的小人,待惑兒一切事了後,我們母女一定要重回花家向他們討個說法。”


    花著雨默不作聲。


    “都怪娘親不好。如果當年不是我犯了糊塗,又怎會隨你爹回花家?不隨他回花家,又何來你和你姐姐受這多苦楚?”


    胡雪姬又開始哭得好不哀戚,美一忙拿了手絹給她擦,“夫人還請節哀。現在七小姐已來,當該問問七小姐有沒有辦法……”


    花著雨還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胡雪姬才忽然打住了哭聲道:“雨兒,聽說你是神醫,當初還將安平王世子的傻病都給治好了,是不是?”


    花著雨不敢自居,望著她,“難道是您生了什麽病?”


    胡雪姬急搖頭,“我這腿腳是筋脈已斷,治不了了。我是想讓你看看惑兒,他現在一月比一月痛苦,他說你曾經在賢王府拿過他的脈,一語就道出的病症,說你的醫術可能真的在顧正涼之上。所以我現在是瞞著他,叫你過來去看看他的病症究竟能不能治好。”


    秦惑有病?


    是了,第一次在賢王府無意間拿起他的脈門診過,那時就覺他氣血不足,似是先天性的,還曾說伴隨他多年,當時為了騙得賢王放開素蓮母子,她說並不是無藥可醫,可以開藥調理,不說徹底痊愈,好上八九分也有可能。


    花著雨回想著第一次與秦惑見麵時的情景,不由想笑,想不到她招搖撞騙的一句話,竟讓秦惑聽到了心裏去。其實那匆匆一診,除了知道他氣血不足外,並不知道他是什麽病,現在胡雪姬求助,她又如何下手?


    再者,若他有病,豈不是天賜良機?


    她認真道:“秦惑究竟是什麽病,娘親何不仔細說來?”


    “我帶你先去看他。”胡雪姬對美一道:“你就在這裏,我帶雨兒去看你們大人。”


    美一有些為難,“若是叫大人知曉,我們這許多人定會被降罪。”


    胡雪姬搖頭,“雨兒不是外人,該讓她知曉。放心吧,他不會怪罪的,就算降罪,我一力承擔就是。”


    美一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隨即鬆開了推輪椅的手。


    胡雪姬示意花著雨推動輪椅,讓她推她到右側石壁,她伸手在並無什麽印跡的石壁上一推,那石壁就陷進去成“十”字形。然後她將陷進去的部位伸手一轉,“紮紮”聲就自腳底傳了來。兩人所立的地方隨即亦徐徐下沉。


    轉眼間,景致已變,亮如白晝的石室瞬間變成了昏暗的玉石長階。在潺潺流水聲中,氤氳的熱氣彌散整個空間。就在她們下落的地方,隻見得一方玉池裏全是快要沸騰的水,那水中央,正有一個披散著頭發上身精赤的人橫漂於上麵。


    此人麵朝下,雖不見容顏,但那精赤的上身卻可見他如黑色蔓藤般幾乎快破皮而出頗顯詭異的筋脈,那些黑色蔓藤條條都粗壯突兀而出,一根根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樣,此起彼伏的在他身上遊走。


    而就在花著雨觀看的這一會時間,室內的熱氣更是濃烈,幾乎快到對麵不識人的地步,分明是那池快要沸騰的水快速蒸發所致。


    “你肯定不敢相信,那個趴在水中的人便是惑兒。”胡雪姬的聲音幽幽傳來,“他的臉麵比他的身體還可怕,如果你看到,定然還以為是什麽怪物。”


    花著雨倒抽口冷氣,這種病症,還真是聞所未聞。


    “他這病症是從何而來?”


    “上次你說是他先天不足,其實並不是這樣。”胡雪姬歎口氣道:“他的病症嚴格說起來,應該是五毒教主當年在被我和他打得逃走時對他下的一個巫咒。這麽多年來,我沒能幫他把巫咒解了,隨著他年齡的增加,他的發病率越來越密集。以前是兩月一次,後來是一月一次,現在幾乎是半月一次。照此下去,若不趁現在將他的巫咒解除,他……真的隻有如此痛苦死去。”


    死去最好,雖然有些慘。花著雨在心裏腹悱。不過她嘴上仍道:“五毒教主給他下了巫咒?那五毒教主不是娘親的同門師兄嗎?他施的巫咒娘親為何不能解?”


    “我也是這麽想,所以才不僅一邊把我會的陰玄派的各種蠱毒巫咒傳給他,讓他自己研究,一邊也自己查找師兄給他下巫咒的脈絡。但是我們山陰派的巫蠱之術磅礴複雜,我師祖傾一生之力都不曾窺得全貌,我這才學十多年的人又如何一一弄懂?這麽些年,我們都不曾找到解救之法,所以才不得不借助你這個有名的神醫,希望能多個人多份力量。”


    花著雨暗歎,這位母親大人還真是單純,她好心教秦惑巫蠱之術自救,他卻不知研究出了多少歹毒法子害人。難道這就是她的初衷?


    她道:“聽說北冥王族的血咒就是山陰派的人所下,是不是有這麽回事?”


    胡雪姬沉默了一下,“確有其事。當年是我們陰玄派的師祖求婚於北冥王族不得後,便給他們下了血咒。這麽多年來,北冥王族的血咒都未解,原因是我們陰玄派留有祖訓,不管哪一代的弟子,都不可嫁與北冥王族,要讓北冥王族一代不如一代的衰亡下去。”


    “所以當年冥雋讓你嫁北冥王,你是聽了祖訓不願嫁過去的嗎?”


    “也不全是。”胡雪姬對這些往事並不避諱,隻略帶惆悵道:“冥雋這人極重情義,他求我嫁北冥王,將北冥王族上百年的血咒給解了,看在我對他的情份上,我並不是不答應。隻是……我希望他能說一句喜歡我,他便是讓我上刀山下油鍋我都願意。可是他什麽也不說,於是我才一氣之下遠走。”


    花著雨側目看她,霧氣蒸騰中,她的麵容隱隱綽綽,那沉重的疼痛依然溢滿她眼角,真不知道,都過了這些年,她還在因此心懷波瀾,她究竟愛冥雋有多深?


    “他可能不知道,我們祖訓上說,如果有弟子嫁給北冥王族,能解得北冥王族的血咒不錯,自己卻要崩血而亡……我為了他一句,可以至斯,他卻連一句喜歡我的話都不說,更遑論嫁他?我若不是對他絕望透頂,又如何會自暴自棄跟花不缺那個缺良心的人走?”


    說到這裏,胡雪姬情難自禁,哽咽的聲音,代表對她少女時的青春懵懂依然執著。


    問世間情為何物,叫人怨恨叫人癡絕。花著雨沉默著,良久才道:“這一室的熱氣,全是秦惑引發?”


    胡雪姬稍事平複了下心緒,道:“他發病時極為痛苦,身上炙熱如火,常常還會半夜撕心裂肺的大叫。為了不驚擾人,我和他才想了這個法子。找了有冰層的地方,在他發病之初製暈他,再讓他浸泡在冰層裏。這麽做的好處可以讓冰層吸走他身上的火熱,他在昏迷中也不會疼醒過來。壞處卻是加速了他發病的次數,分明是治標不治本。可是他為了維持他的形象,不讓人發現他的秘密,他寧願加速死亡,也不願停下來。”


    花著雨默然道:“既然他中的並非毒,就算我是神醫,也絕難下手救他。娘親叫我來又有什麽作用?”


    胡雪姬忽然握住她的手,仰頭祈盼道:“當年祖師婆婆因愛生恨對北冥下了血咒,可以用我們這一派的處子之血破咒。我想我師兄是不是也用了這一招,若是的話,你若與惑兒成親,他的巫咒不定就能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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