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山之所以會如此受隱士們的親睞,並不是因為它的風景有多美。恰恰是因為它僻靜、深幽,再加上山上道路崎嶇險峻,人煙稀少,才會成為有心避世的那些人們遠離塵囂的首選。


    這樣的一座不可多得的大道山,是很多人心中向往的聖地。然而正因為它的特點,也成為了另外一些人想要接近它的障礙。此時的展昭坐在顛簸不斷的吉普車上,雖然腦子還是一片清明,但是胃裏卻已經翻江倒海。在最近的半個小時裏,他幾乎每隔五分鍾都想要叫趙大哥把車停下來,好讓他下車狂吐。但是展昭硬是強忍住了,因為他覺得自己還可以忍住,並且不希望浪費哪怕一分鍾的時間。方才跟白玉堂的通話讓他心急如焚,戀童癖三個字就好像是一根釘子,戳在展昭的心裏,讓他恨不得長出翅膀立刻飛到大道山頂上,找到石小軍的父母。


    展昭是一個犯罪學領域的專家,這幾年接觸的重犯成百上千,見過各種各樣令人發指的犯罪行為。對於一個擁有這種經曆的人,也許很難說出哪一種犯罪行為是最令他痛恨的。事實上在很多場合裏,有很多人都問過展昭這個問題。這些提問者有師長,有學生,也有像白玉堂這樣的同事和朋友。展昭通常都不會正麵回答這個問題。他是專業人士,想要把這個問題糊弄過去還是很容易的,而且絕對能做到讓提問的人根本察覺不到他被忽悠了。


    然而在展昭的心中,一直有對這個問題的真實答案。最讓他無法容忍,痛恨無比的就是對兒童進行的犯罪。再多的同情,也無法跟共情等同,而再多的共情,也沒辦法跟親身經曆相提並論。女人、老人,或者其他遭受歧視的群體都是弱勢的,然而展昭可以同情他們,可以利用共情能力感受到他們的痛苦,但是畢竟無法感同身受。展昭不是女人,而且他還年輕。但是,展昭自己也曾經是一個孩子,是一個遭遇過犯罪並且死裏逃生的孩子。也許正是因為自己的親身經曆,讓展昭知道,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在遭遇犯罪的時候會是怎樣的無助和害怕。


    因此在掛斷電話的這段時間裏,即使胃裏難受得要死,展昭的大腦中還是不斷閃現著周斌那孤獨封閉的眼神。展昭不敢想象,周斌都遭遇過什麽。展昭也不敢設想,跟周斌一樣,但是現在還留在啟慧學校裏的那些孩子正在遭遇什麽。因此,他才不敢浪費哪怕一分一秒。他要立刻見到石小軍的父母,要立刻搞清楚這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一路顛簸,展昭慘白著臉,但是一直咬牙忍耐。好在非常顛簸的路並不長,折騰了一個多小時,趙大哥就踩了刹車。


    “到了?”展昭顫抖著聲音,抬頭看向趙大哥。


    趙大哥的臉色也不太好,但是因為他是開車的,所以比起展昭這個乘客還算好一點。他對著展昭裂了咧嘴,苦笑道:“車隻能開到這裏,下麵的路我們自己走吧。”


    展昭點了點頭,其實他是巴不得馬上下車啊。就算是山路再崎嶇,也比剛才那種癲的要把膽汁吐出來的感覺好多了。


    接下來的路程比前一段好了很多,雖然山路崎嶇,但是比起之前在青石山村的雨夜山路來,大道山這種隻難不險的路,對於展昭來說已經算不上什麽了。兩個男人走了大半夜,終於在天蒙蒙亮的時候,趙大哥抬起頭往前張望了一下,長出一口氣,叫住了展昭:“小老弟,看到前麵的炊煙了嗎?”


    展昭微微一怔,急忙也停下了腳步。向著遠方張望了一眼,果然如趙大哥所說,在目測有幾百米遠的地方,灰蒙蒙的能看到一排簡陋的房屋,有的是木頭搭建的,還有一些是磚石結構。這些房屋簡陋到還不如二十多年前城市建築工地上的公棚,難以想象會有人選擇在這樣的房子裏長期居住。


    然而就在這些簡陋到不能再簡陋的房屋前,竟然真的有著十幾縷亮白的炊煙。這裏不但住著人,顯然,這些居民還有著非常好的生活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伴著朝陽冉冉升起的炊煙,在大道山一片深綠色的背景下,顯得格外迷人。呼吸著山間清新的空氣,展昭竟突然對這樣的生活也產生了那麽一絲向往。怪不得人人都想當神仙,首先這份悠閑都是一般凡人無法享受到的吧。


    然而這種向往隻是一瞬間,甚至連一秒鍾都沒有持續下去。展昭知道,他是沒有那個好運氣去當神仙的。因為在他的心中裝著太多的人和事,那些孩子始終在他的心裏,是他的牽掛。因此,隻是停駐了片刻,展昭便點了點頭,說道:“趙大哥,既然他們已經起床,我們這就過去拜訪吧。”


    趙大哥點了點頭,笑道:“走,咱們這就去拜訪一下那兩位世外高人。不過小兄弟我可要提醒你一下,高人跟我們凡人可是不一樣的,跟他們交流可能不太容易。”


    展昭皺了皺眉,再次看向了遠處的炊煙,目光深邃而平靜。


    “高人也是人,總要吃飯。隻要是吃飯的人,就能交流。”說著,展昭微笑著看了趙大哥一眼,“走吧。”


    趙大哥微微一怔,笑道:“沒想到你這個小兄弟說起話來還挺有哲理的。”


    又步行了幾百米,兩個人來到了那些房屋前。此時朝陽已經升起來,天色亮了很多。展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屋子前麵做飯的人們。這些人穿的都很樸素,但是看上去並不破舊。這些人有男有女,但是因為所有人的打扮都很簡單,男人都留著胡子,女人都不施粉黛,所以一眼看過去也不太分得出這些人的年紀。令展昭感到驚訝的是,這裏不但有成年人,竟然還有五六個孩子在一起嬉戲打鬧。這些孩子中最大的也有十歲左右了,最小的一個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兩三歲,也跟著大孩子們一起瘋跑著玩耍,看上去很是開心。


    趙大哥帶著展昭來到了一座磚石結構的簡易房屋前麵,對展昭遞了一個眼神。


    展昭點了點頭,抬手拍了拍裂縫斑駁的木門。


    “請進。”門裏傳來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


    展昭推開房門,兩個人走了進去。


    跟房子的外表一樣,裏麵的結構也是一樣的簡陋。除了一張床和一張書桌以外,根本沒有什麽像樣的家具。剛才搭話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此時他正坐在一隻樹墩做成的小板凳上,略顯驚訝地看著展昭。


    男人顯然沒有想到進門的會是一個陌生人,但是因為他之前見過趙大哥,所以立刻就明白了這兩個人的來意,便站了起來。


    “石先生,我們昨天剛見過。”趙大哥微笑著走了過去。


    石林點了點頭,臉上也露出了禮貌的微笑,“我還記得。趙先生你好,這位是?”


    展昭道:“我叫展昭,也是siu的調查員,目前正在負責一個關於啟慧學校的案子。我這次來——”


    “我知道你來這裏是為了什麽。”石林打斷了展昭的話,“上次趙先生跟我說過了。隻是我沒想到,你們這麽快就又來了。”


    展昭皺了皺眉,說道:“因為案情緊急,我是坐了昨天的飛機趕來的。”


    “飛機?”石林打量了展昭幾眼,輕輕點了點頭,又歎了口氣,“紅塵中人,到底是辛苦。不容易啊。展先生,請坐。”


    展昭微微一怔,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不知不覺就被人家憐憫了一下,頓時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他為了尋找人家的兒子千裏跋涉而來,對方不但如此淡定,還要反過來可憐一下他的勞碌。可是不管是不是荒唐,好歹人家還給自己讓座了不是,展昭心想,我是不是應該慶幸一下起碼這位高人態度還不錯呢?


    沒時間想這些有的沒的,展昭看了一眼地麵上的兩個小板凳,又看了一下屋子裏的三個人,心說還是別坐了。他看了石林一眼,直接問道:“石先生,不知道您太太在不在?”


    石林笑道:“在,她在屋後做飯。”


    石林話音未落,就聽見木門吱呀一聲,一個長發過肩的中年女人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鋁鍋走了進來。石林趕緊上前幫女人接過了鋁鍋,放在了旁邊破舊的書桌上。這女人應該就是石林的妻子王靜了。


    王靜也沒想到會在自己的家裏見到兩個生人,微愣了片刻也發現了張大哥,便對自己的丈夫說道:“這二位客人還是為了昨天的事情來的?”


    石林點了點頭,“他們說是為了那個學校的案子。”


    “案子?”王靜皺了皺眉,看了看張大哥,又打量了展昭幾眼,突然淡淡地道,“是小軍那孩子在學校闖禍了,是嗎?”


    展昭一怔,看了張大哥一眼。張大哥搖了搖頭,輕聲道:“你沒來之前我並沒有跟他們說過石小軍現在的情況。”


    展昭心下了然,點了點頭,轉而對石林夫妻道:“石小軍現在並不在學校裏,他已經失蹤了一年多了。”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展昭一直緊盯著石林夫妻的臉,沒有放過他們臉上任何一絲微弱的表情變化。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幾天以來,展昭的心情第一次稍微好了那麽一點。


    還好,還知道著急,看起來這兩位高人還不算是太過無可救藥的父母。但是很快,事實就告訴了展昭,高人的心,他是沒辦法猜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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