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剛才的話題太沉重了,兩個人都沉默了很久。し最後,白玉堂終於消化了展昭坦誠的自我剖析,輕輕歎了口氣,揉了揉他的肩膀,問道:“最後總要有個結局吧?說完吧,他是怎麽放了你,又是怎麽被抓的呢?”


    展昭默默點了下頭,答道:“解開我的繩索以後,他並沒有立刻放了我。張清是一個智商不高的人,但是他並不傻。基本的殺人償命的道理他還是懂的。對於當時的他來說,放了我需要冒很大的風險。他也顧慮我獲得自由以後會去告發他,那樣他就會被槍斃。我能夠很清楚地感覺到他的顧慮,而我們兩個體力相差懸殊,如果他不願意放我走,僅憑我自己的力量,就算是沒有被繩索捆住,也不可能逃生成功。”


    “那後來你是怎麽逃出去的呢?”雖然知道展昭最後一定得救了,白玉堂仍然免不了會緊張。


    展昭笑了笑,答道:“張清當時有顧慮,但是他的節奏被打破,又被我的話打動。他已經不把我當成一個工具,而是當作一個人了。既然是兩個人,想要獲得彼此的信任自然需要溝通和交流。說起來你可能都不會相信,當時我們就好像是兩個正常認識的朋友一樣,你一句我一句地交流著這個問題。他要不要放了我,放了我以後我會不會告發他。我說的每一句話,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求生。而他問的每一句話也是為了確保放了我以後自己不會被抓,被槍斃。這本來是一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麵,但是也不知道是他還心存天真,還是我當時對他的那種同情終於說服了他。總之,我們聊了半夜,他終於還是放我走了。”


    終於聽到這個結果,白玉堂才長舒了一口氣,“謝天謝地,你真是命大。”


    展昭笑了笑,瞟了白玉堂一眼,問道:“你猜,我回家以後有沒有告發張清?”


    白玉堂一挑眉,本想立刻回答當然要告發,但是轉念一想方才展昭跟他講述的整個過程,尤其是展昭的自我剖析,就忍不住猶豫了。他盯著展昭打量了幾眼,遲疑著道:“你小子不會真的打算放過他吧?”


    展昭點了點頭,“我剛才已經說過了,當時的我是真心同情張清,那些要把他當作親人的承諾也都是真心的。如果是你,會對警察告發自己的親人嗎?”


    “可是他不是你的親人,而且他殺了人啊!”白玉堂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展昭搖了搖頭,答道:“你要明白,當時的我並不知道他殺過人。雖然我懷疑過,但是我不會因為懷疑一個人救給他定罪。”


    “嗬嗬,你還挺有原則的。”白玉堂無奈地道,“該說你成熟還是蠢?”


    展昭又笑了笑,“隨便怎麽說都沒問題。”


    “你家裏人肯定不會跟你一樣蠢的。”白玉堂瞪了展昭一眼,問道,“最後是不是叔叔阿姨發現了你不對勁,或者是輝哥?”


    展昭點了點頭,答道:“像我這樣平時連遲到早退都沒有過的小孩,突然失蹤了,一直到大半夜才回家,家裏人當然一早救發現不對勁了。我回家的時候父母已經報了警,當時我哥還在警察局等消息,並不在家。爸爸媽媽一看到我就緊張地不行,當然會問我去了哪裏。”


    “他們一問就問出來了?”白玉堂道。


    “怎麽可能?”展昭笑道,“我的演技還是不錯的,想撒謊的時候自然很難被拆穿。他們看到我回來了都鬆了一口氣,我隨便編了一個借口就糊弄過去了。”


    “那最後是誰識破了你的謊話呢?”


    展昭撇了撇嘴,答道:“第二天一早,我一睜眼,就看見我哥沉著臉坐在房間裏,盯著我第一句話就問: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輝哥發現你撒謊了?”白玉堂挑了挑眉,“他是怎麽發現的?”


    展昭苦笑一聲,“我還真不知道。那次之前我並沒有發現我哥有這個本事,以前我也跟他撒過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謊,每次都會成功。但是自從那一天以後我才發覺,我哥這家夥其實一直深藏不露。他不僅能看出來我撒謊,甚至能做到在我麵前掩飾自己的情緒,讓我猜不透他在想什麽。說實話,從十二歲年那年到現在,我就見過這麽一個可以在我麵前將自己的情緒掩飾的天衣無縫的活人。我懷疑,我哥跟我都有天賦。我的你知道了,我哥的就是專門來克製我的。”


    展昭這番話說的有幾分氣鼓鼓的可愛,白玉堂勾著嘴角琢磨了一下,還真是這麽回事。怪不得上一次他第一回見輝哥的時候,這兄弟倆說話好像打啞謎一樣。展昭當時就賭氣地暗示過,他猜不透輝哥在想什麽。白玉堂當時還納悶呢,展昭這個小神棍怎麽會有失靈的時候。原來從小就被輝哥克製,他心裏也早就清楚了,自己猜不透輝哥啊。這麽想著,白玉堂覺得他對展輝的敬意又加深了幾分,忍不住笑道:“所以輝哥一瞪眼,你就招了?”


    展昭鬱悶地點了點頭,答道:“原本我還想抵抗,但是我哥一連問了我幾個問題,都是我昨天編的那些瞎話裏的漏洞。最後我實在編不下去了,就把所有發生的事都跟他說了。我哥當時臉都黑了,不管我怎麽求他不要說出去,他還是堅持報了警。”


    “哼,你這個小聖母,差點壞事吧?幸虧輝哥報警了,不然那個張清要是放了你以後繼續害人,你將來還不要後悔死?”白玉堂評價道。


    展昭悶悶地點了點頭,“你說的對。當後來張清落網,我也成了證人。雖然我當時還沒有成年,但是因為是受害人的一員,最後的審理過程我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那時候我才知道,張清一共殺了十五個人,每次殺完人以後就在自己家的院子裏找一個地方挖坑掩埋。警方後來在他家的院子裏剛好挖出十五具屍體,所有受害人都是十幾歲的小孩,年齡最小的隻有十歲。”


    說到這裏,展昭原本已經平靜的身體再次顫抖了起來。他突然抬起頭盯住了白玉堂的眼睛,昏暗的光線中,展昭的眼神卻明亮得耀眼。白玉堂眉頭一皺,忍不住問道:“你想到了什麽?”


    展昭緩緩點頭,“我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你還記得嗎?我剛才說過,在我剛剛進入張清家裏的時候,就能感受到一種非常陰冷可怕的氣氛,甚至聞到了周圍空氣裏有血腥味。”


    白玉堂機械地點了點頭,突然,一種熟悉的感覺襲上心頭,讓他的眼睛也猛然一亮,“你的意思是——現場共情?!”


    展昭沉著臉點了點頭,一字一頓地道:“張清的家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進入的犯罪現場,而在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本能地產生了現場共情。但是因為沒有足夠的線索和細節支撐想象力,再加上我的年紀太小,也根本不知道張清殺過人,才沒有在當時產生任何關於張清殺人的聯想。其實現場共情這種能力,除了我的天賦以外,很多都是後來學了犯罪學後,一次次練習才慢慢培養起來的。”


    “所以,你剛才說的那些跟張清有關的聯想,都是你讀了犯罪學以後才慢慢想起來的?”白玉堂問道。


    展昭卻搖了搖頭,“沒有那麽早。”


    “早?”白玉堂有些不解,“你讀博士的時候怎麽說也二十多歲了吧?還早?”


    展昭歎了口氣,黑暗中,原本明亮的眼神也稍微暗淡了幾分。


    “這就是我為什麽非要跟你說這件往事的原因。”展昭看了白玉堂一眼,才又說道,“張清案發以後,我知道了整個案件的真像。當時的我情緒很複雜。十二歲,年紀太小,接受這件事對我來說真的有些困難。那段時間經常做噩夢,經常會夢到張清又要來殺我,有時候又夢見張清在夢裏跟我微笑,說要帶我玩遊戲。還有那麽幾次,夢見了張清跟我說了很多,說他後悔殺了那麽多人,又怪我不應該出賣他,害他被槍斃。這種狀態持續了好幾個月,情況也越來越嚴重,到後來我甚至根本沒辦法正常上學,隻能呆在家裏休息。”


    白玉堂緊縮了眉頭,他實在沒想到,原來十二歲的展昭受的苦遠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多。


    展昭苦笑了一聲,繼續說道:“後來家裏給我找了一些心理醫生,整整一年多的時間,我沒有上學,去各個醫生那裏接受治療。我吃過很多藥,但是效果一直不明顯。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大概一年多以後,有一天我突然就不做噩夢了。又過了半年,我哥給我換了一個學校重新上學。換了環境以後,我竟然把張清這件事完全忘記了。”


    “忘了?”白玉堂一怔,“全忘了?”


    展昭皺了皺眉,答道:“不能說全忘了,我還記得我小時候出過意外,但是具體是什麽意外,就完全沒有印象了。而一般人如果像我這樣的話,一定會對那段往事很好奇,會去問身邊的人。但是我卻不會這樣,因為潛意識裏知道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所以我就會可以回避,不去問,也不去想那件事。”


    “所以,你現在能跟我說的這麽清楚,是——”白玉堂心中一抽,皺眉道,“你是什麽時候想起來的?是那次做噩夢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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