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醫院白織燈照亮幽長無人的走廊,刺目的白,死亡的顏色。


    換上護士服的陳芳若推著藥車跟在醫生身後,一路上眾多保鏢盤問,醫生淡定地重複回答著同一個回答,她是他新來的助手。


    陳芳若緊張得一顆心快坐嗓子眼兒裏蹦出來,這裏的看守之嚴不輸給任何國家首腦。


    像是怕驚擾了誰,保鏢查檢時很嚴密,卻是壓低了聲音說話。於是,整個醫院更顯肅然可怕。


    終於,推開那扇乳白色的門,看著床上躺著的倪慕蝶,陳芳若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如錐子,刺穿人的心髒,疼痛難當。雪白的床單映得臉色更加慘白,緊閉的眼眉頭深鎖,似有數不清的心事困擾著,糾結著。


    顧不得許多,陳芳若衝上前,俯望著倪慕蝶,執起她的手,哽咽著說:“對不起,小蝶,都是我害了你,是我把你害成這樣子的,小蝶,對不起。”


    朦朦朧朧中,滾燙的淚水一顆顆澆在手背上,痛入心扉。這聲音好熟悉,是芳芳。


    意識瞬間清醒,睜開眼睛,迷離中流露出驚喜與不信,沙啞著聲音小小心翼翼地問:“芳芳?”


    她怕,好怕這又是一場夢。自從清醒以後,這樣的夢她做了無數次,她好想見芳芳,好想聽到陳軒恒平安無事的消息。


    可是,每次夢醒失望如噬心蟲,啃咬著她的心魂。


    倪慕蝶期待又害怕的樣子,令陳芳若更加愧疚自責,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臉頰上:“是,是我,小蝶是我。”淚湧上哽住了喉,她竟說不出話來。


    真實的體溫讓倪慕蝶驚喜不已,激動地支起身子,反握著陳芳若的手:“芳芳,軒恒他怎麽樣了?”


    瞠大雙眸,劇烈收縮的瞳仁泄露了她的害怕與緊張。


    垂下頭,斂去眼底的悲傷,抬起,臉上盈滿倪慕蝶渴望的笑:“放心吧,哥哥已經醒過來了。”她沒有說謊,她真的沒有說謊。


    倪慕蝶整個人跌躺在枕頭上,閉上眼,淚再腮邊落下。菱唇彎出絕美的弧:“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的孩子總算沒有白白犧牲,她可憐的孩子,終於可以安息了。孩子,你救了很偉大的叔叔,你沒有枉死,我的孩子,媽媽為你驕傲。


    倪慕蝶酸澀悲切的心情,陳芳若又怎麽能理解呢?當隻她是聽到哥哥沒事的消息太高興了。


    她們都竭盡全力隱藏自己的悲傷讓對方安心,隻是,沉浸於各自遐思中的她們都沒有注意到,其實她們身上依然流淌著濃濃的哀切。


    為了避免讓陳芳若看到自己狼狽悲慘的樣子,倪慕蝶努力擠出笑:“芳芳,是晉陽哥哥帶你來的嗎?”


    “嗯,沐大哥有朋友在這醫院工作,他讓我喬裝成護士混進來。小蝶,你真傻,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訴我。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你承受著那麽大的痛苦,還陪著我強顏歡笑,小蝶,我真是罪該萬死。”懊惱地捶打著自己的頭,這些天裏,她不知暗罵了自己多少遍。


    她真是蠢得無可救藥了,連小蝶的身不由己都看不出來,還怪她,罵她,最後害她出了車禍。


    知道陳芳若天真善良,也知道她必會因自己的事而自責難過。倪慕蝶抓下她捶打自己的手,攥在掌心裏:“芳芳,你快別這麽自責。是我自己不敢麵對現實,是我沒有告訴你,這不是你的錯。芳芳,你會瞧不起我嗎?”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低,她終於問出了心中最大的擔憂。


    倪慕蝶的問題如刀割著陳芳若的心,既心疼又愧疚,同時更有生氣。“小蝶,你以為我是那種膚淺的人嗎?我隻恨自己在你最孤獨無助的時候不在你身邊,小蝶,你是為了救倪叔叔才跟的司徒瑞宏,我心疼都來不及又怎麽會瞧不起你。你真是太傻了。”一把抱住倪慕蝶失聲痛哭。


    淚成串成串落下,唇邊綻放的笑花卻無比嬌豔。陳芳若的理解,她放下了庸人自擾了許久的心事。


    她就知道芳芳不是那樣的人,隻是,她太在乎,太害怕。是她自己太蠢,太笨,囚禁了自己,委屈了別人。


    淚水衝刷掉哀愁,心中的鬱結消除了不少。兩雙紅腫的兔子眼裏,全是對方的身影。


    心“猛”地收緊,剛剛釋然的表情又緊張了起來:“芳芳,司徒瑞宏有去找你們的麻煩嗎?”


    “沒有。小蝶,你別擔心,好好照顧。司徒瑞宏不是神,更不可能一手遮天,他也是個普通的人。現在可是文明的法治社會,他不敢亂來的。小蝶,你別怕,總有一天我們會想辦法帶你走的。”她好想現在就帶走倪慕蝶,帶她遠離魔鬼身旁,去過她們無憂無慮的生活。


    可是,經過哥哥的事情後,她已經長大,不再天真如昔。電影裏的場麵原來不是編劇杜撰出來的,真的有原型。


    “芳芳,你記得,別和司徒瑞宏作對,他不是我們惹得起的。我不希望看到身邊人再出事了,芳芳,你答應我。”驚恐的雙眸緊緊盯著陳芳若,急切要一個保證。


    陳芳若垂下頭,聲音染上了淚意:“小蝶,我今天是來跟辭行的。”


    “你要去哪裏?”嚇了一跳,本能地問。她不是才剛回國嗎?難道是司徒瑞宏去找陳家麻煩了?


    倪慕蝶的心事完全沒有隱藏浮於臉上,就算粗線條的陳芳若都看得出來。忙安慰道:“不是你想像的樣子,司徒瑞宏沒有找我們麻煩,真的沒有。是我哥……”頓了一下,她一向不會說謊,特別不願對倪慕蝶說謊。


    陳芳若的欲言又止,剛墜下的心又懸了起來:“芳芳,你老實告訴我軒恒到底怎麽了?”


    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上上下下打量了陳芳若一番,總算找出了其中原因。


    她太安靜也太懂事,甚至看得出她的想法,這與她認識的芳芳不同。


    芳芳應該是天真的,單純的,帶點傻氣,對什麽事都抱著美好的向往。她沒有悲傷,臉上永遠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強扯出明燦的笑,卻已不似從前般無憂無慮:“哥哥沒事,隻是腿部骨折,爹地打算送他到美國治療,要我跟隨陪護。”


    倪慕蝶眯起眼,懷疑的目光掃過那抹過份燦爛的笑容,總覺得事情不像陳芳若說的那麽簡單。


    不詳的預感浮現心頭,瞠大雙眸裏麵流露著深濃的驚懼。緊緊抓著陳芳若的手,力道之大幾乎握碎了她柔弱的骨頭,她急需要一個保證,可以讓自己放下心頭大石的保證。


    “芳芳,你真的沒有騙我?”急速轉動的美目搜尋著任何可能的疑點。


    燦笑黯淡了一下,如同中殘燭又重新點燃,熠熠火光更加璀璨。顧不得被倪慕蝶抓痛的手,另一手輕輕覆上:“小蝶,我什麽時候騙過你?”故作生氣地撇開臉。


    她不敢讓倪慕蝶看到她閃爍不定的眼睛,相知那麽多年,彼此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的心意。


    而且,自小她就不會說謊。每次說謊,心跳總是特別快,有心髒病的可能。


    若在平時倪慕蝶必會看出她的異樣,可能是她太傷心,才忽略了她說謊時的特征。


    暗自慶幸,同時也更染重重悲傷。


    “那就好,那就好。”喃喃自語著,緊繃的神經一鬆懈,整個人往後仰。綻開的笑花蒼白無力,初夏的白梨再撐不起潔雅,任風雨吹凋。


    其實,她不是感覺不到陳芳若的閃爍其辭,她隻是太害怕,害怕再聽到任何人的壞消息。


    接二連三的變故,她已經快承受不起了。她駝鳥似的一頭栽進沙裏,隻選擇自己渴望的現實。


    “小蝶,你的腿沒事吧?”左腿打著石膏,高高吊著,雪白的紗布與那日的鮮血交疊出現,心揪扯成團。


    順著陳芳若擔憂的目光望去,笑容有些飄忽:“沒事的,休息幾天就好了,別擔心。”


    這幾天太多的痛苦糾結著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她壓根無暇去注意自己的傷。


    失去孩子的悲痛,挖光了她的內髒,她感覺不到疼。


    美目凝望那打著厚厚石膏的腿,淚止不住再度傾落。都是她,都怪她,她怎麽這麽笨,這麽蠢,她早該看出小蝶的異常,怎麽還能強迫她?


    抬手拭去好友腮邊的淚,努力調整自己的聲音,盡量輕鬆一些:“傻瓜,我記得你以前可是俠女哦,怎麽一下子就變成動不動就掉眼淚的無用千金了呢?”


    開玩笑似的語言沒能如願化解陳芳若的悲傷,反而惹出她更多淚水:“都這樣子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嗔怪的口吻裏有多少不舍與心疼。


    家破,人被囚,受傷,被威脅……


    所有悲慘的事一下子全發生在她身上,換作是誰都承受不住。更何況,她們都是幸福的孩子,自小就被家人捧在手心裏,無憂無慮。


    一下子從天堂跌入地獄,這比平地更可怕千倍萬倍。


    扯動嘴角,苦澀滿溢:“芳芳,我們都要堅強。以前我太幸福了,老天都妒嫉了,這些都是它給我考驗。”


    “小蝶……”才短短幾天,倪慕蝶就判若兩人,相同的麵貌,體內卻似乎住了一個不一樣的靈魂。


    盡避她一直笑著,但那笑卻比哭還悲涼。


    眨掉眼裏的淚花,小蝶撐得那麽辛苦就是為了讓她不擔心,她又豈會辜負她的一番苦心。


    扯出向日葵般招牌式的笑,重重拍了一下倪慕蝶的肩:“嗯,我們都要堅強。”


    穿白衣的醫生慌慌張張推門而入,聲音因緊張而顫抖:“陳小姐,我們走吧,等下被人看到就完了。”


    醫生的凝重和緊張感染到了她們,倆人十指緊緊相扣,離別的悲傷瞬間湧上。


    盡避辭別很平靜,但她們都知道再見麵肯定人事全非,一切都不再是原來的樣子。


    為了不讓幫助她們的醫生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倪慕蝶趕忙催促著:“芳芳,你快走吧,到了美國給晉陽哥哥打個電話。”


    豪華如五星級的病房裏連最基本的通訊工具都沒有,她明白,這是司徒瑞宏故意安排的。


    他就是要生生折斷她的翅膀,讓她想飛都飛不了。她現在除了當一個聽話的木偶,什麽都做不得。


    甚至連自我了斷都那麽奢侈,她身上係著爹地和齊媽媽的命,她無法自私。


    明白倪慕蝶狀況也深深感激著醫生的幫忙,緊緊抱了一下倪慕蝶,在她耳邊輕聲說:“好好照顧自己,我們會想辦法來救你的。”


    伸手回擁她,點點頭,她不敢開口,酸澀哽住了喉,她不能讓好友走得不放心。


    “快點吧,陳小姐。”醫生急出一身冷汗,司徒瑞宏不是他惹得起的人物。


    若不是欠了沐晉陽好大一個人情,就算給他再多的錢他也不會答應做這種事。


    信迪親自找他談,說:“若是倪小姐出了任何問題,不止你的飯碗不保,你的家人也休想在G城找到任何一份工作。”


    他說話時特別平靜,如同在說,今天今天好好一樣。


    可他而言卻是晴天霹靂,雷聲隆隆。倪慕蝶住院的幾天裏,他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謹小慎微,害怕出一點點差錯。


    如果上帝可以給他一個實現心願的機會,他一定會說:讓他遠離司徒瑞宏的勢利範圍之內。


    但是,麵對沐晉陽的請求他不能拒絕,於是,賭上全家的性命。


    陳芳若和倪慕蝶依依不舍,她們真的想和對方在一起,同甘共苦,共患難,然而,想法和現實總是相衝的。


    司徒瑞宏太強大了,隻手遮天,她們肯定就無法與之抗衡,甚至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倪慕蝶鬆開陳芳若轉過頭去,不看她,其意思很明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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