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外,紛擾的漫天大雪依舊絲毫沒有要停滯的跡象。站在殿外的小婢女各個被風刮得睜不開眼睛。


    殿內,紅燭將床榻上的紅色簾帳照得恍惚。夙止站在窗前,她一身被血浸染的粉色長裙上顯得姹紫嫣紅,如窗外盛開的冬日紅梅。身子興許因為室內溫熱,被凍得發麻的手開始慢慢發癢。


    心口之上早已幹涸的傷口也不再犯疼,好像在她崩塌理智的某一瞬間,那刺骨劇痛便消失了。帶著她心裏捕捉不到的感觸,一並消失。


    抬起手指含入口中,濕潤的指尖在窗上輕輕摩擦,露出一丁點視線可及的空餘,將漆黑的瞳仁打向窗外。


    “好美。”哭啞的嗓音還未恢複,她望著窗外大雪,喃喃道。


    有人推門。


    “夙姑娘,請用膳。”一個長得稚嫩而幹淨的婢女低低垂下眼睛,輕聲道。


    “好。”夙止收回視線,氣沉丹田地走到桌前,盤膝而坐。拿起木筷便開始埋頭吃飯。嚐不出是什麽滋味。


    “大王說。等姑娘吃飽了,讓奴婢伺候姑娘清洗一下身子。姑娘肩口還有傷,要好生處理。”


    “好。”夙止已經輕輕地應。


    用最快的速度吃完飯,而後被帶到廂房沐浴。


    “我不習慣有人伺候,你在屏風外等著便是了。”夙止道。


    “是。”


    夙止確定除了那小婢女再無其他人,便當真隻安靜地自顧自沐浴。


    夙止將身子在布滿玫瑰的木桶中浸泡了許久,傷口被蜇得有些麻痹。


    末了,她將整個身子漸漸沉入木桶裏,在波光淩淩,溫熱的水中睜開了眼睛,清水的洗滌,玫瑰的芳香。讓她漆黑的眼睛更為深邃幹淨。


    等夙止屏不住呼吸破水而出時,濕漉漉的頭發緊貼在她肩上,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是另一番模樣。


    奉天的服飾雖與翌晝並無不同,但穿在身上總有一種不適感。夙止低頭將青色的錦帶環上,頭發上的水滴,滴在有些笨拙的手上。怎會這般難係。果然衣不合人。


    “我的傷無妨。若無事,你便回去複命吧。我困了,先去睡了。你要是非跟著我,我也不介意,不過這樣我會不喜歡你的。”夙止輕輕地抬起手,嘴角扯了扯,慵懶而敷衍地拍了拍小婢女的頭,對她輕輕擺了擺手,便揚長而去。


    “夙姑娘。”那小婢女追了兩步,就忍不住停下腳步。她是聽說的,夙止今天在宮外的事情,但是,現在這個淡漠得不可一世,甚至沒有表現出一絲痛苦的女子,讓她竟感覺半分靠近不了。好像無形中用一睹溫柔的牆將外麵的一切阻隔在外。


    夙止腳步很快,卻不淩亂。她拉開太子殿的門,將已經結了一點冰粒的長發甩了甩,眼神驀然一深。


    紅色簾帳後麵,一個熟悉的身影凸顯出來。夙止差點驚呼出來,但已經裝了這麽久的她,並沒有發出太大的響動。她現在不能死,就隻能活下去。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簾帳內人紅色的眼睛閃了閃,隻一眼。夙止便大聲喊道,“來人啊。有刺客。”


    門被輕輕推開,是一個眼熟的太監。蘇孤容身邊的人,他斜睨了一眼夙止,冷聲冷氣地說,“喊什麽啊?”


    夙止指了指簾帳,那小太監卻笑了。簾帳後,負卿輕輕伸手將紅色紗帳撥開,露出那張絕色的麵容。


    嘴角一笑,嫵媚道,“公公安好。”


    小太監更笑得堆了一臉的肉,“負姑娘莫要忘了大王囑托。好生記著。”臉色一變對夙止冷聲道,“嚇著了?也是,一樣的臉卻不做一樣的事。日後負姑娘會教你該怎樣好生伺候大王。從現在起,你便隻是夙姑娘一個貼身奴婢,好生伺候你主子。哼。”輕哼一聲,對負卿笑笑,才退出門。


    “都給我好生看著,除了差池誅九族。”


    “是。”


    好一個見風使舵的太監。夙止嗤之以鼻,轉頭對負卿道,“奴婢給負姑娘請安。”


    負卿起身,眼睛裏紅光大放。將二人罩在自己的結界裏。


    “阿止。”負卿一掃方才的嬌柔樣子,急忙起身扯住夙止的手,扯動夙止的傷口,疼得她輕蹙眉頭。


    “姐姐。我無妨。隻是。”夙止抿了抿嘴唇,“阿花和師兄,死了。”


    若不是今日流盡了淚,這刻便又是淚如泉湧。


    負卿臉色一沉,冷聲道,“她們活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夙止淡淡地搖搖頭,並不多言隻問,“姐姐怎會在這裏?”


    “等你。”負卿歎了口氣道。“你不要驚慌,我忍氣吞聲這幾日都是知道,若你離開蓮遲淵之手,必會被蘇孤容擄獲來。所以,等他們警戒鬆懈時,我便帶你走。”


    夙止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我不走。”


    負卿心中大震,“你說什麽?我留在這裏就是為能在你危急之時救你,你這個蹄子,還嫌惹得禍端不夠?”


    夙止剛才那幅吊兒郎當,慵懶的樣子又隨之散發了出來。她坐在木椅上,伸手自顧自地斟了一杯茶,“不夠。”


    “夙止,你。”負卿氣得不打一處來。


    “姐姐莫急,我已經醒了。我本想單純善良一輩子,本一生隻渴求與遲淵安穩度過,但,自我來到這世上便注定平和不了。就是因為一步一步的後退,一步一步的忍讓,一步一步的善意才逼得夙止現下走投無路。所以。”


    夙止將手中杯子伸手砸向地麵,啪,碎片爛了一地。


    冷著一張臉道,“我不想再這般懦弱下去了。自己最大的防禦那便是進攻。蘇孤容縱使有通天的本領,我也想陪他玩到底。他既不願意放過我,那我便讓他嚐嚐得到的同時失去一切的滋味。”


    負卿卻不想夙止的倔強竟如此變本加厲,“我不會讓你去犯險。你必須跟我走。”


    夙止險些哭出來,她望著負卿道,“我本想我的決定已經足夠自私,你為何比我還自私?姐姐可想過,倘若我一走了之。伺候我的這些宮女無一能夠幸免不說,蓮遲淵與奉天大戰無可避免,倘若我在,我敢保證此次戰爭不會傷及無辜百姓,甚至能將傷亡度降到最低。可若我不在,那便是兩國血流成河。誰贏誰輸我不敢篤定,但是,若因為造成如此浩劫,我就算活著也心中不安。”


    “夙止。”負卿心中萬般難過。


    夙止輕輕笑道,“姐姐所想,夙止都知道。我不為世人所容,霍亂天下。隻會引起一場又一場的戰爭和浩劫。姐姐放心,我已經想通了。蘇孤容非滅不可,幫遲淵打贏這場仗,我便會向他表明今生今世再不與他見麵,沒有人強迫我,是我自己這樣想的。”


    越笑越璀璨,“到時候姐姐要帶我去哪,我都願意去。”


    負卿眼眶不禁紅了一分,“可舍得。”


    夙止哈哈大笑,“沒有得,何來舍,怎麽舍,如何舍。”殊不知,許多年前,她離開他時,他也是這般說的。


    笑罷,夙止又忍不住苦澀得輕哼一聲,“沒有我。他亦會得到天下。不用再刻刻分神為我擔心,時時想著誰會為我來犯侵。不用費盡心機替我守住身世,不用遲疑萬一我真被別人得到當成容器練就飲血經的那一刻,是當殺還是不當殺。對嗎?”


    負卿張了張嘴卻沒有答話。


    夙止又說,“姐姐莫怪我今日話多,姐姐必須即可離開。”


    負卿搖頭,“我不會留你一個人在這宮中。”


    夙止眼神冷漠下來,“姐姐可知,姐姐已經暴露了身份。大王現在不知,等到大王收到消息的時候你想走都走不了了。這世上半人半妖的可不止姐姐一人。你方才用的結界過於強大,若是他有心定察覺得到。”


    負卿微微皺眉,“你是說,這奉天也有?”


    夙止點點頭。“離魔。我見過的,他身上的氣息和浮華相似,而且,對我的血有著濃厚的興趣。姐姐離開,便再也不要踏進這裏。姐姐若有心,請救救戲子。”


    負卿道不明此時的想法,但是她知道。若是自己身份一旦泄漏就會引來追殺,這世上是不容妖孽有特殊能力者存在的。然而這宮中深藏的妖孽竟讓她察覺不出來,說明定是強她百倍。若有心放她自然可以留下,但若無心,強留下來確實不行。


    “夙止。”負卿知道這一別想再見麵又會是相當困難。輕聲道。


    “姐姐請勿擔心。夙止定會活到等姐姐來接夙止去天涯海角。”輕聲道。


    “你若騙我。我定不饒你。”負卿惡狠狠道,在眼角濕潤的時候,化作一縷青煙消失在夙止麵前。


    負卿這樣的妖術維持不了多久,以至於心神一晃,才跑到王宮後門。正準備凝神,驀然從她頭頂傳來一聲嗤笑,“哎呦,我當多大本事呢。”


    負卿抬起頭,就看見離魔正坐在城牆上,一張柔和得像曦光一般精致麵容上半分諷刺。


    負卿的眼神晃了晃不禁蹙起眉頭,下一秒身影憑空消失,隻徒留下那抹青煙。


    離魔嗤笑,“這次跑得挺快。”


    而另一邊。夙止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偶爾紅燭晃一晃帶動牆上的陰影。她靜靜地躺在床上,睜著眼。


    像是想到什麽一般,嘴角笑了笑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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