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杏娘聞聽女兒這一席話語,心裏思忖了半晌,倒也覺得有理,隻是十分為難,便張口說道:“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然而你姑母卻未必願意?”傅月明莞爾一笑,說道:“母親怎麽糊塗了?姑母既然心裏惦記著咱們家的家產,自然巴不得多攀上幾層幹係。這事兒,母親也不必同姑母說,也不要跟旁人說起。隻待父親回來時,提上一提就是了。父親顧念親戚情意,必定會答應的。若是父親張口,姑母必定不會相疑。”


    陳杏娘聽了,默默想了一陣,便依了她的言語。


    母女兩個又坐了一會兒,眼看時候不早,傅月明怕耽誤母親的困頭,便起身道了告退。陳杏娘著寶珠送了出來。


    那寶珠送傅月明出來,傅月明眼見此時已是人定時分,月隱雲後,人跡罕絕,便含笑向那寶珠攀談道:“前兒你進來時,我也忘了打聽,你今年多大了?怎麽到的我家呢?”寶珠見姑娘問,便一一答道:“我今年十三了,我爹原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去歲上患了肺癆去了。我娘要改嫁,帶著我沒法子,就叫了陶媽媽過去,領了我出來。我在陶媽媽家住了半個月,陶媽媽聽聞太太要尋個小些的丫頭使喚,便帶了我來。太太就拿四兩銀子,問陶媽媽買了我。”


    傅月明聽了,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倒是苦了你。”寶珠卻嘻嘻一笑,說道:“姑娘不必這樣說,自我來了這兒,每日都能吃上飽飯,太太又不朝打暮罵的,可比在家時日子好過多了。”傅月明聽她這樣說來,心裏微微一動,又問了幾句,方知這寶珠家中甚窮,每日裏的事情,沒人能替手,便隻好使喚自己女兒。這寶珠的母親又是個急躁的脾氣,一言不對,便打罵齊行,寶珠自小到大沒少吃過苦頭。說是親母女,那樣子倒比後養的還更糟些。故而,寶珠來了傅家,倒並不十分懷戀母親。


    傅月明見她甚小,說話神態之間盡是一團孩子氣,眼看已走到花園角門上,心裏想了一回,便向她笑道:“我那裏有才做下的花糕,是拿上好的洋糖做的,香甜得很,寶珠可要嚐嚐麽?”這寶珠還是個孩子脾氣,又是自幼苦慣了,沒見過什麽世麵,聽聞有好吃的東西,自是欣然前往。


    傅月明便領著她回了愛月樓,小玉與桃紅接著,她叫桃紅領了寶珠到抱廈裏坐,拿午間做下的桂花糕與她吃。又借口梳洗,將小玉叫至裏屋,密密的囑咐了一番。小玉自明其意,走去伴著寶珠吃點心說話。她二人年紀相仿,倒能說上話。寶珠聽得小玉的經曆與己相似,更覺投緣,無話不談。


    待吃過了花糕,傅月明脫了外衣摘了頭,出來同寶珠又說了幾句話,就打發她去了。


    桃紅見外人離去,便到廊下燒水預備伺候傅月明洗漱。傅月明便同小玉在抱廈內說話。


    傅月明問道:“你可問出來了麽?”小玉皺眉道:“這孩子太小,凡事都不留心的,倒沒聽到幾句要緊的話。不過,我還是打聽了到了一點子事情。上房裏的冬梅,前幾日在太太素日裏念經的那個小屋裏哭了半日,出來時寶珠見她兩眼紅紅的,問了她兩句,她卻不肯說。”傅月明便沉吟道:“冬梅?素日裏看她倒是個老實人,該不會有那些個歪邪的心思才對。”小玉說道:“便是因她素來老實,太太方肯聽她的言語。”傅月明聽畢,點了點頭,就默然不語。


    桃紅進來催促道:“時候不早了,姑娘早些安置罷。睡得晚了,明兒再晏起,太太又要說話了。”


    傅月明問了問時辰,才知已是起更時分,便叫桃紅小玉伺候著睡下了。


    躺到床上,一時卻又睡不著,她便向著帳子外頭問道:“你說,現下我要去查,找誰好呢?咱們的家下人,沒有老爺太太的言語,自來是不能隨意出門的。我要直直打發他們去,未免打草驚蛇。原本托先生去是極好,然而現下卻是多有不便了。”今夜該是小玉值夜,她在傅月明床前腳踏上睡,聽聞姑娘問,便開口低聲答道:“我以為,不如姑娘去問問林公子?”傅月明聽聞,心中微有不悅,卻知小玉聰穎,自有主意,便說道:“你倒說說看。”


    小玉說道:“姑娘想,林公子家大勢大,要查什麽不行?太太又喜歡他,姑娘現下說要見他,太太必定不會阻攔。”傅月明想了一回,慢慢說道:“但我欲查之事與先生頗多牽扯,倒恐讓他得了消息,反而得了先機。”小玉一笑,翻了個身,笑道:“姑娘慮的也是,然而我以為,這倒是好事。”傅月明奇道:“好事?”隨即一思,便笑道:“的確是好事,借林常安的手,先鬥倒了唐睿。而這林常安的婚事,也不是他自己說了算的。林家貴胄世家,他又是嫡親長孫,家中長輩必定看重妻室出身,怎麽挑也挑不到我頭上來。這看似是一步險棋,實則是有驚無險呢。”說畢,心裏微微一動,便向小玉低低問道:“小玉,你年紀還這麽小,怎麽心思就轉的這樣快呢?”


    小玉聞聲默然,良久方才輕聲道:“天太晚了,姑娘睡罷。”傅月明見她不肯說,也不好相強,恰逢睡魔來襲,便自沉沉睡去。


    小玉躺著腳踏上,雙手攏在胸前,低聲祝禱道:“求老天保佑姑娘,永遠不要有用到這份心思的時候。”


    隔日清晨,因著夜間睡得遲,傅月明到底是起晚了。小玉到灶上拿了飯回來,她才起來梳頭。


    正吃飯時,桃紅忽然匆匆忙忙地打外頭進來。傅月明見她神色張皇,便問何事。桃紅說道:“不得了,薇仙姑娘上吊了!”傅月明聽了這消息,心裏微驚,將手中的筷子擱下,沉聲問道:“這信兒準麽?什麽時候的事?”桃紅說道:“是去給二姑娘送飯的雲珠嫂子說的。她說今兒一早上去給姑娘送飯,開了門鎖進去,卻見二姑娘吊在梁上,嚇得跌了個趔趄,才慌忙叫人。”傅月明聽了,也不再吃飯,匆忙叫小玉拿衣裳來穿,就往外頭去。


    桃紅忙問道:“姑娘哪裏去?”傅月明一麵快步向外走,一麵說道:“二姑娘沒了,也是一件大事,我自然要去瞧瞧。”桃紅追出門來,說道:“姑娘,二姑娘並沒死。”傅月明聽聞,方才住了腳步,回身嗔道:“如何不說個清楚!”桃紅答道:“雲珠嫂子進去時,二姑娘還沒斷氣兒呢,在梁上吊著,手舞足蹈的。雲珠嫂子見了,連忙喊人把她從梁上救了下來。隻是拖得時候略久了些,二姑娘已然暈厥了。大夥不敢亂動,隻將姑娘放在床鋪上,就請太太去了。這時候,太太也該過去了。”


    傅月明聽過,便逕往柴房而去。


    才走至柴房跟前,果然見這裏烏壓壓的擠著好些人,陳杏娘的丫頭冬梅、寶珠都在其內。眾人見傅月明到來,慌忙讓路,便有人說道:“大姑娘來了。”


    傅月明邁步進門,隻見這屋內四處堆積柴薪,簡陋無比,唯獨東牆底下,鋪著兩個床鋪,想來是傅薇仙與田姨娘被陳杏娘關在此處,臨時鋪設的。傅薇仙躺於其上,滿麵蒼白,雙眸緊閉,倒似是昏厥的模樣。她身子消瘦,身上穿著一襲粗布衣裙,與她往日那鮮亮打扮相去甚遠。看起來,這拘禁的日子是著實的不大好過。


    陳杏娘正在床畔立著,田姨娘則哭倒在傅薇仙身上,聲聲隻要女兒的性命。


    傅月明眉頭微皺,走上前去,朗聲說道:“姨娘罷了,這樣哭天搶地也哭不回薇仙妹妹的命。”田姨娘聽聞,登時止住哭聲,轉頭撲向傅月明,雙手直插向她脖頸,目呲欲裂道:“我女兒若死了,我便要你這小賤人的性命來抵!若不是你苦苦相逼,薇仙何至於走到這一步!”


    傅月明並未躲閃,被她抓了個正著。田姨娘卡住她的喉嚨,登時便要掐死了她。陳杏娘見狀,情急之下也合身撲上,一麵撦拽,一麵大聲嗬斥。小玉也夾在裏頭,想要拽開田姨娘。這田姨娘卻氣衝上頭,手上力道奇大,硬是將陳杏娘與小玉甩開。陳杏娘眼見扯不動她,連忙向外頭道:“還不快進來幫忙!”


    這一眾家人,眼見姨娘掐住了大姑娘的脖子,早被嚇傻了,一個個呆若木雞,被太太嗬斥,方才如夢初醒,幾個身強力壯的仆婦上去,七手八腳的將田姨娘扯開。


    傅月明得脫困境,扶著牆壁,猛烈咳嗽,兩眼泛紅,登時就流下淚來。


    陳杏娘連忙上前照看,眼見女兒雪膩的脖頸上被掐出十道紅紅的指痕,又急又氣,恨惱交加,向著田姨娘斥道:“薇仙自個兒要上吊,關月明什麽事兒?你卻這般胡來!別說月明同這事兒沒相幹,就是她親手勒死了傅薇仙,也不算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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