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眾人落座已畢,周景初便吩咐開宴。.tw[]底下仆人上來布菜斟酒,主人執筷,道了一聲請,眾人便紛紛下箸,各自吃菜飲酒不提。


    席間,張炳懷不住同眾人說笑,又一意奉承周景初。周景初是個爽性之人,聽了這些言語,雖知不過是些阿諛之言,倒也爽快受了,又向他說道:“張老弟人在京中,若有什麽煩難之處,隻管來尋。老哥我雖不濟,人總還是識得幾個的。”那張炳懷喜出望外,滿口巴結不住,孟懷通亦在旁幫襯了幾句。


    季秋陽同那張炳懷素來不睦,又覺這孟懷通神情可厭,於此景便隻做不見,隻顧低頭吃菜,思忖著尋個機會離去。


    正當此時,鄰座一人說道:“我今次進京,也是為赴明年的春闈。各處門路都打點過了,上上下下的名帖也送了不少,別處倒也罷了,隻是蕭李兩府又吃了閉門羹。”孟懷通便向他道:“我說你隻是自尋苦吃,這兩位相爺的門第,豈是尋常便可侵潤的?去年讓蕭府的門人將你的盒子丟了出來,今年你還要去,不是自找不痛快麽?”那人訕訕一笑,說道:“我也隻為試探起見,誰料這兩家倒似商量好了一般。”


    周景初聽他們說了幾句,因看季秋陽悶悶不語,便向他搭話,問道:“季公子來京也有幾日了,可有四處走走?這京裏雖比不得江南富庶,卻也有幾處略能入眼的地兒。”季秋陽聽問,便道:“我自來京中時日尚淺,夢泉尋來之前,又並沒個熟識之人。何況京中寒冷,又連日風雪,平素便少有外出。還是碰著了夢泉,才在城裏略走動了幾日,究竟也還不曾去過什麽地方。”周景初聞言,點頭道:“公子是南方人,不慣這樣的氣候也是常理。(..tw好看的小說)也是公子來的不巧,北地此時正是最冷的時候。倘或夏秋時節過來,倒正好出遊。”說畢,又向適才說話之人笑道:“程兄,這位季公子也同你一般,是專為明年春闈而進京的。”


    那人聽見,抬眼將季秋陽上下看了一遭,方才開口問道:“原來這位季先生也是讀書的?”原來此人名叫程光年,同周景初祖上曾有姻親,算是個遠房親戚。自他二十五歲上中了秀才,便再不能上進一步,每考必赴,卻屢試不第。明年又將是大考之期,這程光年便再度入京。因程家家資有限,禁不住他這一年年的消耗,他便仗著與周家有些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與周家送了些當地土產玩物,又時不時進府奉承。那周景初是個豪爽好客之人,又頗有些昔日孟嚐君的脾氣,家中平日便養著許多清客,於這程光年的脾性雖有些看不入眼,卻因礙著兩家親眷關係,又被他奉承的高興,便時常資助一二。


    這程光年見此路入港,便如牛皮糖一般時時黏在周景初身側。好在這周景初是個性好熱鬧的,也不以為意,今次來楓蘆庵飲酒賞雪,因看年底客人不多,便將他也帶上了。此人卻有個毛病,雖他是個秀才,卻因科舉蹭蹬,舉業不順,久而久之便生出些懷才不遇的憤懣,常發些憤世嫉俗的感歎。他今日來此,見了季秋陽一表人才,年紀較己小了一大截便已然是個廩生,心中憤憤不平,便蓄意拿言語來挑釁。


    季秋陽見他麵色不善,言辭刻薄,本不欲理睬,隻是礙著周景初在座,不好薄了他這主人的顏麵,便隨意點了個頭,說道:“小可不才,讀過兩年的書,僥幸中了個廩生,今次入京也不過是隨意試試,中與不中,皆看天意。(..tw好看的小說)”他這不過是客氣敷衍之詞,誰知倒合了那程光年的心意,隻見他點頭說道:“老弟這話講得很是,如今這世道,有沒有才學倒在其次,這頭一個門路是極為要緊的,再一個便看各人造化了。倘或你一沒門路,二沒時運,縱有李杜之才,也不中用了。”孟懷通在旁聽著,接口道:“世風日下,就是這等世道罷了。我考了半世,還不是如此?”


    季秋陽本意不過客套一番,豈料竟引來了這二人一番議論,心中雖暗忖其情,麵上也就一笑了之。


    張炳懷在旁聽著,連忙道:“季兄家道甚好,原不難於此,中與不中,皆無甚要緊的。”頓了頓,又笑道:“季兄是淮陰城裏有名的才子,又是出名的大財主,這考取功名還不如探囊取物?季兄先前一番言語,倒是自謙的緊。”他這一言落地,程光年與孟懷通臉上都有些不大好看。程光年更哼哼笑道:“原來季兄是客氣之言。”


    季秋陽聽在耳裏,隻是不言語。他一個經逢兩世之人,胸襟眼界皆不同往日,自不會輕易為這等小人激怒。


    那周景初見幾人言不投機,便扯開話頭,與眾人閑話些京中風土。季秋陽便也跟在裏麵,講講近日京中見聞。因就說起日前在常勝班看戲一事,便提起那日所見的蕭家公子,說道:“這位小少爺倒當真是個人物,小小年紀,便波瀾不驚的,他日必成大器。”周景初聽他說起此人,便道:“這可是句白話,這京裏人家,誰敢比他呢?他是太後娘娘的親弟,當今皇上的親娘舅,相爺家的獨苗。聽聞太後娘娘十分看重於他,他今年也將滿十六了,多的是那世家大族要與之結親的。奈何他的親事,連他老子娘都做不得主,還得太後點頭才可。太後娘娘卻說他現下年紀尚小,還該用心念書,舉業上進,成家一事倒不必著急。因有太後這一番話,他的親事直到目下還不曾定下。”


    孟懷通接話道:“這蕭家也算是了得了,蕭相膝下有二女一子,這兒子不必提了,不是正房養的,還是個老來得子。但那兩個女兒卻是難得,一個是如今的太後娘娘,一個便做了太妃,皆是尊貴無比。先帝在時,這兩人便占盡六宮恩寵,後宮之內無人能及。就是當今的皇帝、昔日的太子,也是太後娘娘親生。蕭家也是靠著這兩個女兒,才有這潑天的富貴。古人說,不重生男重生女,真有他的道理。蕭家這兩個女兒,倒比一般人家一百個兒子還強上許多。”季秋陽聽著,不禁說道:“這蕭家祖上亦是開國有功之臣,蕭公世襲敬國公一爵,聽聞早年先帝繼位之時,蕭家頗有些保舉之功。先帝立繼後之前,蕭公也已做了多年的宰相,自是有他的本事的。怎好說人家今日的富貴,都是靠了女兒呢?”孟懷通見他反駁,也不理此言,又道:“如今的中宮皇後李氏,聽聞乃是太後的外甥女。其父乃是當朝右相,聽聞娶的是太後的表妹,兩家早有姻親。如今又喜上加喜,這蕭家是霸占完了前朝的後宮,又霸占本朝的,也忒不知足了些。”


    程光年接口道:“據聞這蕭家的小公子,來年也要應試呢。”孟懷通鼻子裏笑了一聲,說道:“憑著他家的權勢,還用得著他本身去考麽?還不如信手拈來一般!如此這般,不過是糊弄糊弄世人,好博個清廉的名聲罷了。說起來,先帝在時,蕭家還曾開過幾年的粥廠,後為先帝訓斥,方才關了。如此看來,這蕭鼎仁也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徒。”程光年亦不住從旁應和。原來這兩人科舉不順,心中總有一股怨氣,平日裏便常愛議論世道不公,今日灌了兩杯黃湯,頓時酒開肺腑之言,各自滔滔不絕起來。


    季秋陽看不上他們這等酸樣兒,便說道:“興許那小公子果然有些才學,自己考上也為未可知。”那二人皆嗤之以鼻,又奉承周景初道:“周尚書老大人近來可安好?近來風雪不住,倒恐他老人家身子承受不住。我們倒也想時常進府請個安,隻怕攪擾了老大人清淨。”周景初頓了頓,方才道:“他老人家也還好,雖有了年紀,倒還硬朗。就是宮裏太妃娘娘近日染了風寒,倒叫人好不憂心。”


    那兩人連忙沒口子的問詢,又道:“要說這周老大人便與旁人不同,絲毫沒這京官的清高習氣,待人總也和和氣氣的,半點也不見拿班作勢。”周景初也隻笑了笑,並不接話。


    季秋陽聽了這番話,不禁笑問道:“二位既不曾見過周尚書,又怎知的這般真切?”那兩人登時漲紅了臉,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孟懷通便又岔了話頭,向周景初問道;“聽聞周府上二小姐的千金,也在戶部選秀名冊上,可是來年進京麽?”周景初這才道:“那府上的事,我也不大清楚。”那程光年卻聽不出好歹來,隻顧恭維道:“周兄這話就自謙了,誰不知周尚書看重周兄,雖是個本家晚輩,也當親生的孫子一樣看待!那邊的事,周兄不清楚,倒還有誰清楚呢?”孟懷通亦接口道:“宮裏見有周太妃娘娘,大前年進宮的林大小姐,如今也已是才人了。這二小姐再要進了宮,當真是錦上添花,喜上加喜。隻為此事,周兄便該痛飲三杯了!”


    那周景初一言不發,卻聽季秋陽忽然淡淡說道:“咱們這些人,還是少要議論這些事情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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