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陽一見此女,心中暗吃了一驚,自忖道:隻聽聞唐睿那廝在傅家鋪子裏舞弊作假,被傅家攆了出去。此女因與他勾連,也不為家中所容,亦被攆了出來。不要唐睿一文錢,白送與唐睿為妻了。唐睿那廝,是被提刑院發到山東去的,怎麽她倒在此間?


    傅薇仙自進門來,隻是望著周景初問好,又說是大年下,給老爺拜年,便趴在地下插蠟燭也似的磕了幾個頭。倒將周景初哄的合不攏嘴,隻說道:”地下涼,快起來。”說畢,又吩咐家人拿了紅封與她。


    傅薇仙自地下爬起,上來便嬲著周景初,撒嬌說笑,一眼兒也不看別人,倒把那兩個先來的都給擠下去了。


    周景初向她說道:“這裏有客人在,你也不說先見見客。大年下的,也要給人拜個年才是,就先上來了。”傅薇仙聽了,睜著一雙媚眼,用那又甜又嬌又脆又圓的聲音說道:“既是周老爺吩咐,奴敢不從麽?”說畢,便走下來,向李仲秋與季秋陽作福問安。


    她先拜了李仲秋,倒還無話,待眼睛轉到季秋陽身上時,不覺怔了。季秋陽在傅家教了大半年的書,她雖不曾跟在裏麵讀書,也曾見過他幾麵,豈有不認得的!她自離了傅家,吃了許多苦楚,同著丈夫顛沛流離,來到京城,又不幸流落風塵。正在艱難之時,卻又碰上故人,真是尷尬之人偏逢尷尬之事。.tw


    那季秋陽望著她也隻是發證,饒是平日裏機智多變,此時也不知說些什麽為好。


    周景初在旁瞧了出來,插話笑道:“這琳姐兒是才來京城不久的,莫非老弟曾與她的相識?”季秋陽這才道:“之前在徽州,曾見過一麵,不想她也來了京城。”也就不提那其間的緣故。


    傅薇仙這才強笑了笑,說道:“原來先生也進了京。”季秋陽點頭不語,傅薇仙也就不再搭話,又走回周景初身畔坐了。


    周景初冷眼旁觀,心裏琢磨道:莫非這季熠暉曾是她的客?但看他那神態,也實在不像。聽聞這女子之前還是個良家女兒,還是進了京才吃了花飯,莫不是這兩人之前有些什麽粘黏?這季熠暉瞧著是個君子,該當不會做過這等下作勾當。(..tw)想及此處,卻又轉念道:如今這世上,專有一種道學君子,最是可厭。外頭看著清高,骨子裏卻是男盜女娼,無所不為,比那真正的浪子娼婦還要下流幾分。這季熠暉難不成竟是這等人麽?


    這般心中盤算了一回,他麵上也不帶出,隻是張羅著吩咐店家添菜燙酒,殷勤待客。


    那傅薇仙因看季秋陽在座,也不敢過於放浪,倒將先前那些浮言浪語盡皆收斂了。季秋陽也隻是默默吃酒,少於言語。原來他雖深憎此女,到底也不至同一個女流當麵為難,且還關係著傅家的顏麵,也怕言語相激過了,她惱將起來,卻把傅月明給牽扯出來,豈不難看。


    周景初因要試他兩人,停了片刻,便向傅薇仙笑道:“自來隻說你好應酬,怎麽今兒倒這樣悶悶不言?曲兒也不唱一個,酒也不遞一鍾?”傅薇仙不敢違他的言語,隻得起來敬了一圈酒,待碰到季秋陽時,低聲問了句:“家裏可還好麽?”季秋陽也不答話,吃了酒,便坐了。傅薇仙碰了個軟釘子,當著席上也不好發作,隻得罷了。


    待遞了酒,周景初又吩咐她唱。傅薇仙便抱了月琴,彈了一套《元宵令》,彈過依舊不言不語。


    周景初見她這幅模樣,假意作惱,說道:“今兒招你來,便是為了招待大夥。你這等裝模作假,矯情給誰看?!既吃了這碗飯,就做出個表子的樣兒來,還當自己是良家婦麽?!”傅薇仙見他生氣,便強笑道:“周老爺勿怪,我也為難的緊。為著年裏老爺家中多叫了我兩次,嬌紅姐姐已跟我合了好幾場氣了。大年下的,就使人往我家門上潑水。我那漢子,老爺也隻知道,是個不濟事的。日日隻會出門吃酒,噇醉了回家,伸手問我要錢,但有一絲兒不如意之處,便對著我又打又罵。昨兒他又不知在哪裏同一班人吃到天亮才來家,看見門上被人畫了,回來不問原由,就把我踢打揪踩了一頓,我身上現下還疼著哩!”說著,便淅淅瀝瀝地哭了起來。


    這周景初本是個憐香惜玉的人,見一個嬌滴滴的人哭的梨花帶雨,便也不再逗她,收了先前的腔調,撫慰了她一陣。傅薇仙見此舉奏效,越發哭的厲害,兩手掩著眼睛,卻自衣袖間偷望季秋陽。


    那周景初無法,隻好說道:“這也罷,你那漢子是有不對之處,待日後我吩咐他就是了,管保叫他不敢再打你。”傅薇仙聽了這言語,仍是抽噎道:“老爺說的好,他當麵答應著。待老爺一走,他關起門來,仍然要打我,老爺又不能來救。”周景初問道:“那依你說如何是好?”傅薇仙說道:“若是老爺真心疼我,便收了我做幹女兒。旁的我也不稀罕,隻求老爺多下顧下顧,別叫那不相幹的人來欺負我就是好的了。”周景初聽了,當即笑道:“這也是頂容易的事,隻是日後你再來我席上,又怎麽向人說呢?”傅薇仙道:“那怕什麽,幹女兒替幹爹招待招待席麵,誰能說些什麽不成!”說著,便纏著周景初,撒嬌使賴,隻要他應下。


    那李仲秋不明緣由,隻覺有趣,又一心想看熱鬧,便跟在裏頭起哄架秧子,攛掇周景初答應。季秋陽雖看出些名堂,倒不好當麵指摘,也隻是閉口不語。


    那周景初被纏的無法,又被李仲秋攛掇,便答應了下來,又說道:“我同那嬌紅其實也沒什麽道理,隻是認識久了,相互都熟,所以家裏有事喊她的多些。她有些小性兒,你卻不要同她計較。”


    傅薇仙見他答應下來,十分歡喜,連忙下地磕了幾個頭,起來又喜孜孜道:“老爺還說不偏心呢,看我被人欺負,不說替我撐腰,倒先替人說話。我不黏得緊些,還不知被怎樣揉搓哩!”周景初隻道她話中所指乃是嬌紅,更不疑有他,笑個不住。


    當下,李仲秋為賀周景初收幹女兒,張羅店家重新上菜,那兩個唱的見席上做成這等好事,也上來敬酒道賀,唱曲相慶。傅薇仙心滿意足,也彈了幾個曲子,勸了周景初好些酒,又嬲著他去她家請客。周景初一一都應了下來。


    待酒過三巡,兩人酒意上湧,都有了幾分醉意,不免眉來眼去,言辭涉邪。


    季秋陽看不上這幅樣子,一心想走,卻因如今住著李仲秋的房子,不好一人離去。那李仲秋便如屁股上生了釘子一般,釘在那凳子上再不肯起身。他也隻好耐著性子,待酒席散去。


    好容易熬到起更時分,周景初要攜了傅薇仙去過夜,便說更深夜冷,不如散了,吩咐店家拿飯上來,吃過就同兩人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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