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歆騰地坐了起來,一手緊緊捂著胸口。那裏堵得發悶,漲得發酸,痛得發暈。


    張大嘴,狠狠深呼吸十幾下,略微好了些。


    伸手去抹臉,滿麵都是淚水。


    玉婕,玉婕,以為你富足舒適,原來你如此孤獨!你的心這麽苦,這麽絕望!


    玉婕最大的苦,來自於她對段世昌的愛吧。也難怪,玉婕養在深閨,統共沒見過幾個男人。段世昌出現在危急之時,救了她,又一直披著姐夫的外衣關心她,還能理解支持她的愛好,又長得人模狗樣,辦事幹脆利落。玉婕對他生出信任和依賴,自然而然。假如玉婕另嫁,頂多大姐夫小姨子之間關係好點,雙目相對時交換些微的曖昧情思。偏偏玉娥為了私心私利,把玉婕拖進他們夫妻間。以夫為天的時代,玉婕能在憤怒和失望中小小反抗一兩下,已經是絕大的勇氣和剛烈了。


    可憐的,沒見過世麵的,倒黴的娃娃!遇到人竟沒幾個真淑的。


    就連慈愛的劉嬤嬤,還以為是把玉婕當親生女兒疼愛,原來也不單純。關懷用心都是為了讓玉婕的心向著常家,餘家。事實上加劇了玉婕和段世昌的矛盾。也難怪,生存麵前,歸屬麵前,就是親生女兒,多半也是一樣。


    意外地得知段世昌對玉婕付出了不少關心,花了不少心思。直到鬧僵,冷戰,他心裏仍然在意著她,仍然懷著一份真心吧。如果不是那樣的開始,如果沒有那些紛亂的人和事,隻是他們兩個組成一個普通的家庭,也許不會有那些矛盾,大概會幸福吧。


    然而,轉念一想,張歆對段世昌剛剛好一些的印象,立刻更壞了三分去。


    封建時代,什麽最重要?名分!尤其對於女人。嫡庶有別,有如雲泥之分。段世昌以平妻之禮娶的玉婕,在常府,玉娥是恩人姐姐,玉婕自願低一頭,願打願挨,也就罷了。早進門的段府正室夫人,進了段府,卻成了姨奶奶。簡直黑白顛倒!說是守義三年,新人照納,到底是他守,還是要玉婕替他守?對玉娥無愛,那麽多年陪著小心,不敢冒犯。對玉婕有情,卻可剝奪她應有的名分,任由身份遠比她低下的女人欺淩她。說到底,不過欺負玉婕孤苦無依,沒有人為她出頭,欺負她善良溫柔,隻會忍氣吞聲。


    那天她翻箱倒櫃找衣料,第二天,段世昌就讓人送了好些上等綢緞進來由她挑。張歆當然是看都沒看,直接打發了出去。如今想來,段世昌大概是寵玉婕的,小貓小狗小玩意一樣寵著,綾羅綢緞錦衣玉食地寵著,卻沒有發自真心的尊重,從來沒有設身處地地替她想過,更從沒有過心靈的了解和默契。


    以愛之名,行侮辱之實,令人發指!


    既然讓她穿進這個身體,就讓她替玉婕好好過活下麵的日子。


    玉婕,你若還有一絲清明留在這個身體裏,就好好看著吧。該你的,我幫你拿回來。然後,我帶你去見識外麵的世界。女人,不需要靠著男人,也能好好活下去。


    心中漸漸平複,豁然開朗。張歆倒頭接著睡,養精蓄銳。


    早上,張歆起得晚了,由著白芍給她梳頭時,聽見院子裏黃芪銀翹在同什麽人爭吵。


    白芍小心地看著她,試探地問:“主子? ”


    張歆搖搖頭,示意她靜靜聽著。


    來人走了。黃芪氣嘟嘟地吩咐銀翹去把煮茶熬藥用的泥爐子點上,把姨奶奶的早飯熱上一熱。


    “不用了,我還不餓。”張歆提高聲音喚兩個小丫頭進來:“黃芪,你去請管家來一趟。銀翹,你去廚房跑一趟,打聽看看廚房采辦換了多少人手,我從前用慣的那些人都換到哪兒去了。”


    段府人口少,隻設了一個廚房,在五進院子的第四進邊上,離涵院還隔著兩重院子和一個園子,遠是有些遠。從前,玉婕管家,送到這邊院子的飯菜至少都還冒著熱氣。


    張歆來這兒前後幾天,管家的人雖然換了,管家大夫,甚至段世昌本人,時不時進進出出,待遇一時也沒下降。


    張歆好了,又不軟不硬地給了段世昌兩個排頭,大爺管家都來得少了。覺得月姨奶奶得寵得勢,底下人漸漸不把這邊“冷宮”裏的主子放在眼裏,體現在吃食茶飲上日漸怠慢。


    先前都是銀翹帶著兩個婆子過去取飯,察覺魚肉少了,菜肴等級下降,有幾回都已經涼透,也弄不清是出鍋早了,還是根本是剩菜。銀翹揚言要告到管家那裏,鬧起來,逼著廚房重新做過幾回。


    頭些天,張歆心事重重,加上害喜,沒什麽胃口,不怎麽吃飯,倒是靠著劉嬤嬤家裏帶來的零嘴點心度日,也沒在意。


    紫薇去了大小姐處。張歆沒讓補人。重陽怕這邊人手不夠,就免了這邊過去拿飯取水的手續,定了時間,讓廚房那邊送過來。本意是好的,卻也給了小人們發揮的空間,自由表述他們的輕視無禮。


    段府廚房做菜是淮揚之地富貴風格,用料講究,精工細作,注重火候。在張歆看來,卻嫌油膩,魚肉多了蔬菜少了,加工過度營養流失。再一冷,上來就見到一層浮油,看了就倒胃口。這些天張歆都是讓黃芪銀翹用一個紫砂陶罐放在小爐子上慢火煲粥底,再加入新鮮魚肉蔬菜和幹貨,做菜粥。


    劉嬤嬤對段府這幹小人咬牙切齒,倒也讚成張歆的謹慎,還叫家裏人以給她送東西為名,隔一兩天送少量新鮮食材進來。


    原本,張歆還比較看好廚房送來的早飯,喜歡配粥的醬菜。


    大約玉婕總是“打碎牙往肚裏吞”誤導了他們,張歆在飲食上的樸素省事被歸結成好欺負。今早的粥是冰涼的,麵點是發酸的,醬菜是不幹淨的。


    送上門來的機會,張歆是不會放過的,正好省了費勁找借口。


    過來的路上,重陽已經聽黃芪說明了原委,再瞧見桌上紋絲未動的早飯,連忙跪了下去:“奴才失察,竟使底下人怠慢至此。奴才這就去查清這事,發落以下犯上的惡奴,然後再來姨奶奶跟前領罰。”也不知大爺知道姨奶奶和她肚裏的孩子被欺負到了這個份上,會是什麽反應。


    張歆斜靠在太師椅上,漫不經心地放下手裏的書,笑了:“請大管家跑這一趟,可不是要你替我出頭,處罰哪個。說起來,廚房那些人說的也有道理,這院子偏僻,離正房那邊是遠了點。如今天氣還涼著,出鍋熱乎乎的,端到這兒,也就涼了。再說,我如今口也有點刁,嫌廚房做的菜油膩厚重,想吃點新鮮清淡的,托劉嬤嬤弄了點新鮮野菜來,廚子嫌東西簡陋委屈了他們的手藝,不肯弄。我院裏兩個泥爐子,原是煮茶熬藥用的,熬個粥還行,做不了別的。一天三頓地喝粥,我倒是喜歡,隻怕對孩子不好。”


    重陽聽得一腦門汗,口中唯唯諾諾。周姨奶奶摔那一跤後,麵上越發淡然,手段越發綿裏藏針,輕言細語的,卻是要人命呢。


    “我昨日在這附近轉了轉,瞧見這邊第一進院子西邊離著外牆還有一塊空地,就想著在那裏起個小廚房,挑個合意的廚娘,專管我這院裏的吃食。你看,使得麽?”


    “使得,使得。奴才這就去找人。”


    “別急,我還沒說完。聽說外牆那邊是條巷子,平時也不大有人走動。我想在小廚房開個小門通到巷子裏,也好方便采買些東西。總麻煩劉嬤嬤,也不合適,傳出去,那些個親戚還不定編排成什麽呢。小廚房怎麽蓋,得聽我指示。廚房裏用什麽人,也由我挑。蓋廚房的花費,以後小廚房用的人的月錢,采買的花費,都由我出,不入公帳,省得你們為難。大爺若是不放心這個小門,擔心有人進出,私相授受,也可派人日夜守著。這份月錢,我會交到公帳,由管家派發。”她有錢,用不著吃姓段的嗟來之食。聽說,又快到段世昌向她繳租的時候了。玉婕對金錢沒什麽概念,在內管家出外交際,恐怕拿私房貼補了不少,要不然攢下的豈止八千兩。到她這裏,除了給自己買方便,對不起,有進無出!


    重陽越聽越心驚:這是準備要單過呢?


    張歆莞爾一笑:“知道你做不得主,還是先去問問大爺吧。”


    “是。”重陽昏頭昏腦地往外走,暗自嘀咕:弄成這樣,大爺的治家之道該怎麽說啊?


    他身後,張歆的聲音輕快起來:“快叫人把爐子點起來,我記得還有蝦皮,咱們今天熬個蝦皮粥。”


    白芍黃芪哀哀慘呼:“等那粥好,還得一個時辰。主子啊,我們要餓死了。”


    “餓不死。早飯在桌上擺著呢,外頭的苦力怕還吃不上呢。你們要餓,先墊墊。”


    “啊?嬤嬤帶來的點心還有沒有啊?”


    讓女主子小主子大早上餓肚子?自個兒熬粥?吃苦力的吃食?他這大管家當的!重陽羞愧地加快了腳步。


    半個時辰後,寫著“狀元樓”字樣的三層大食盒盛著熱乎乎香噴噴的白粥豆漿麵條包子小菜各式點心,送進了涵院。


    銀翹打探消息回來,一邊報告,一邊大吃大喝,好一會兒,心滿意足地摸著圓溜溜的肚子:“主子,要是一日三餐都能叫狀元樓送,我看這院也別起廚房了,還省點花用。”


    重陽聽說這話,差點哭出來:還一日三餐?這頓早飯就花了他近一個月的月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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