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時的氣候忽涼下來,即便是春時,依然是止不住的料峭生寒。


    綠玉在曆經了至極的心潮起伏後,亂紛的情念終於有了平定,她靜下了心,可神誌依舊不很清明,整個人所身受的打擊頗大,無喜無悲持不起了半點兒的情態了!


    就這時,驀聽得“吱啦”一聲,門軸轉動的蕭索之音漫溯而去,柴房的門隨之被打開。


    一點光線漸漸擴大,夾著一縷繆轉的霧氣,銀白月光驀地便撲了進來,蜿蜒崎嶇、形如鬼魅。


    但在這宅門深院裏,比鬼更可怕的從來都是行屍走肉一般活著的人……


    綠玉打了個顫抖,循聲回頭,見門邊那光影的起落處身姿綽約、足步穩然的行進來的人,正是太太楊姿嫻!


    太太是隻身一人過來的,又似乎她的貼身丫鬟葉欞立在柴房外放風而沒有進來。她著了暗色滾銀邊、嵌海棠花的旗袍,波浪形的額發伏貼著前額,隨著步調的輾轉而一晃一晃的。因為距離不近,看不清麵上持著的是一種怎樣的表情,但跟著距離的不斷拉近而漸漸看得清楚,這是一張麵沉靜水、肅穆嚴峻的臉。


    綠玉呆呆的瞧著漸行而入的太太,半晌後驟然回神,在柴房的門坦緩閉合後,她忙將身急迎過去,對太太謙懇行禮。


    卻被太太猛地拂袖打斷:“別跟我來這些虛的!”憤慨昭著的一嗓子破空傳來,太太啟口便氣韻難平,“我問你,究竟是不是你為陷害鳳鳳而親自墮胎!”她不待綠玉有所反應,緊跟著又是一句,一雙凜眸順著月華的氤氳向綠玉看過去,神情與口吻是一轍的跋扈威嚴、不容拂逆。


    綠玉本就心緒紊亂,甫又被太太這樣的神情給嚇了一跳!她心口起伏,眼角眉梢神色慌張,須臾後情緒跌宕、哭著跪下:“太太……妾身是恨死了那鳳鳳故而陷害她不假,但孩子決計不是我有心墮胎!”歇斯底裏,旋又一轉語氣,“我也是被人給陷害了……”


    “夠了!”此刻太太的情緒也平整不到哪裏去,這綠玉本就沒有真正得她的心過,若不是瞧在她有了瑾煜骨肉的份上她又何曾能將綠玉入眼?此刻孩子沒有了,還生就了這許多的岔子,太太自是看這綠玉怎麽都不順眼!也沒了耐心聽她繼續說下去,一嗓子喝斥住她。


    綠玉見太太不聽自己的解釋,生怕太太誤會了什麽,心中更是著急。她當真是想害鳳鳳不假,但她也當真是沒有自己墮掉自己的孩子啊!原本是有心將鳳鳳攏進這策劃的局,卻也不知道怎麽反倒糊裏糊塗的把她自己給陷入了萬劫不複之地去了!綠玉心中又急又氣,本想繼續苦苦的解釋,可抬目瞧著太太的神色,她便心生顫粟,啟口轉了話鋒隻是道歉:“是妾身不查,自己愚笨才叫人算計,辜負了太太一直以來的良苦用心……”


    還未待綠玉說完,“啪”的一聲,她這臉上就挨了太太的一巴掌!


    綠玉聲色一噤。


    暗影微光裏,太太的神色愈發凜冽生寒,那一雙眸波似乎比這月色更為清寒:“你這賤婢也配自稱一聲‘妾身’麽,我卻又有什麽良苦用心?你也真是太大看自己了!”聲音並不高,但一聲疊著一聲的發狠,戾氣已是昭著。


    這綠玉心裏便是一慌!太太這話放在這麽個潦倒的窘境來聽,也忒是無情了些!綠玉在不曾被太太授意少爺收房之前,本就是太太的人,暗中沒少幫著太太做事、探二太太動向的。此時此刻她綠玉落敗,二太太便要過河拆橋、對她不再管顧了麽?往深裏想,綠玉會成為少爺的人還不是太太的謀劃?若不是太太當初將她推到了少爺的身邊,她此時此刻又怎麽會被步步算計著關到了柴房裏?


    這一刻,萬頃的思量、舊事前情就這樣一下子全都湧上了綠玉的腦海,她頗感人事無常、世道薄涼乃是正理!那酥胸呼應著情緒而起伏動蕩,瞧在眼裏煞是可憐。


    但綠玉也是有理性的,她已經這樣了,太太還願意來看她就證明至少太太心裏還沒有完全忘了她這個人,這太太是她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她又怎麽敢、怎麽還有命將太太得罪的徹底?


    良久無聲無息、悶窘煞人的平複後,綠玉牽唇又開言:“我想,再見一見老爺、或者是少爺……我沒有墮掉自己的孩子,我要把這事情當麵向他們說清楚!”


    又是“啪”地一聲脆響,在這靜謐詭異的肆夜裏著實驚心。太太又給了綠玉一耳光。


    綠玉話音一下哽住。


    “事已至此,你還想跟老爺少爺胡說八道些什麽!”緊跟著凜冽的聲色劈頭蓋臉襲來,回旋在綠玉的頭頂久久不散。


    綠玉驀感宿命之荒蕪,她頓覺的自己此生興許是無望了……


    太太素來謹慎,加之這綠玉又著實是個微不足道的草芥之人,她又怎會順應著綠玉的心願而給她提供機變、要綠玉再有機會見到老爺或者少爺?


    這一時,綠玉覺的周身一脈生氣正自她的四肢百骸徐徐的向外抽,漸漸這身子便癱軟不支,她一個跌撞,眼前昏黑、向一側栽倒。


    太太冷冷的看著這麽一顆已被遺棄的棋子,瞧著她如此一副頹然的模樣,心腸愈發冷然:“好自為之!”她無暇再多滯留,森森的拋下這四個字,即而轉身決絕的離開。


    暗夜的無光對綠玉來說已經不再重要,因為她的眼睛已然看不清了任何東西。她不能視物,就算可以,也覺的是何其虛妄,因為這世事人心、莽蒼宿命又豈能是說看清便看清的?


    她心中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瞪大了這一雙空洞的眼睛,眼睜睜瞧著太太越走越遠,耳聞那柴房的門軸又是沉悶一聲的就此閉了門扇,她想掙紮,想不顧一切的衝奔過去將太太揪住……但她做不到,身子已經無力的很了!幾近散架!


    她的世界,就此沉淪於無盡的絕望中……


    但這綠玉想不到的是,真正叫她絕望至死、無力喘息的並不止於此。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這閉籠的柴房大門再一次打開,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人趁夜來瞧她。


    這個人,是鳳鳳。


    更深露重,鳳鳳在肩膀上罩了一件絨毛披風,冶步亭亭的進來瞧這曾對她低眉順目楚楚可憐、軟款柔媚的在她耳畔喚她“姐姐”的綠玉。


    綠玉此前這狀況,在萬家已經等同於進了冷宮。又加之少爺對她本就情薄,故她根本無力逃出生天了!


    踏著冷月華波,鳳鳳步步進來。她沒有做過諸如此類的事情,她並不擅長落井下石、傷口撒鹽。但這一次,她克製不住,她心裏對這綠玉的恨不知為何會是那樣的深!深到化不開!以至於,她做出了與她本心、與她初衷、與她自身情性大相違背的事情……


    興許這便是由愛而釀出的毒,她對瑾煜太過在乎,愛的太深、太想抓住。故此,她變得似乎不再像她自己。


    綠玉已經身心俱疲,此刻看到鳳鳳隻覺的一陣無力,但心頭那點兒殘存的恨與怨仍舊苟延殘喘在靈魂裏,就此突忽被點燃而起:“你是來看笑話的麽。”扭動僵硬的脖頸,對鳳鳳定定的一句,不著情態、卻更瘮人。


    鳳鳳眸色凜寒,鼻息一嗬,又近了綠玉幾步,俯下身子,附在她耳畔幽幽然道:“我就是來看看你死了沒有……”


    這是比鬼魅的氛圍還要鬼魅的調子與神情,特別的是這是發自於一向麵善的鳳鳳!這令綠玉猛一吃驚!


    鳳鳳沒有就此打住,明滅的微影裏,她勾唇一笑,眯了眯眸子,繼續在綠玉耳邊悄聲:“我告訴你,你是對的……想知道,你那孩子是怎麽沒有的麽?”中間有片刻的停頓,旋即將話音挑起來。


    綠玉瞳孔錚一放大,神光忽閃,霍地轉首顧她!


    鳳鳳唇畔的笑與雙眸的神光,瞧來異常邪魅。她將唇畔的弧度愈發肆意的放大,聲音徐如薄霧:“是我讓人在你安神之用的藥枕裏,填充了麝香和藏紅花兒……又偷偷的給你送去。”這一句話吐出口唇,頓然石破天驚、頗感難於意料!


    綠玉都猛地一震,呼吸湍急零散、做不得了平順!


    鳳鳳覺的自己這個時候根本不是自己,是邪靈、是魔鬼!她沒心沒識的繼續:“誰也不知道,你的孩子,就是我害的。”聲音依舊不高,甚至都沒有著重,潛移默化的把前話愈發的深刻下來。


    身心俱摧的綠玉終於崩潰了……她本以為自己利用那輕巧的智慧,借著滑胎的機變而順勢嫁禍了鳳鳳;卻斷然沒能想到,所有的人都被鳳鳳這麽一副良善的外表給成功的欺騙了,原來從頭到尾她都是著了鳳鳳先下手為強的算計!


    綠玉不敢相信,鳳鳳前後的反差太過巨大,她與鳳鳳相處過的,她是了解鳳鳳的,所以此時此刻道出這樣真相的鳳鳳讓她恐怖萬分、讓她覺的這不是一個人而是深夜陡至凡塵的魔!


    女人的愛與恨、女人的報複究竟有多可怕?即便那也是瑾煜的孩子,但鳳鳳還是口不對心的做了這一件足令她隱痛一生的、對錯難分的縱性之事……


    在這繁複心力的驅馳下,綠玉不住向後退。


    鳳鳳卻笑起來,麵容生璀,偏生連逃避的機會都不給這綠玉,一步步的迎上去。


    終於,綠玉還是爆發了,她抬手便要抓鳳鳳的臉。


    鳳鳳一驚,忙避開這攻勢、轉向門邊高聲呼喊:“來人!”


    似乎早有準備,聲音起落間那候在門外的家丁便破門而入、一擁而上的牽製住了綠玉。


    鳳鳳心覺無趣,不再多留,就此離開。


    屋外的氣候很是寒涼,撲麵時卻覺的及不上這內裏一顆心的料峭。將身融入沉冗的夜,她百感交集……


    晨曦之前,那綠玉在柴房裏失心斷情,一頭撞死。就此,這個可憐的女人終是就此了斷了她潦倒狼狽的一段殘生。(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宅門豔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索嘉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索嘉楠並收藏宅門豔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