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兩條腿很短,但在心中強烈的欲望驅使下,武大跑動的雙腿好似那打連枷。


    武大來到了縣衙門口,見門口有四個帶刀衙役,分站大門兩邊,手握刀把,一臉嚴肅。那麵驚堂大鼓,好似一頭怪獸,隨時會撲向自己。


    武大先自有點腿軟,他滿大街賣燒餅,可從來未敢到衙門前叫賣過。


    本就個小,也就膽小。


    膽小是因為在清河縣衙門嚇小了。八年前,武鬆跑了,公差把他抓到公堂,一聲“威武”,嚇得他尿了褲子。縣令見也沒有什麽油水可榨,幹脆判罰他三個月長工,在財主家受盡了淩辱,常被財主家兒子當馬騎,屁股都被荊條抽腫了。


    但想到如今兄弟也做官了,膽氣又壯了,腿也不抖了,又上下左右拉扯了幾下衣服,咳嗽一聲,挺胸走向前去。早有一個衙役上前一步喝聲“站住,你有什麽事?”


    一聲“站住”,仍使武大的心咯噔一下。


    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故天下人無事不登這三寶殿。


    武大陪個笑臉:“我是來找二郎兄弟的”。


    “誰是你的二郎兄弟?”


    “就是打虎英雄,我是他哥哥武植。”


    天下竟有這等事。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沒有新鮮事也就不叫天下。


    衙役聽了,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用手指著武大:“你們看看,你們看看,還說是打虎英雄的哥哥呢?”


    笑罷,有一個說:“沒事走開一點,別再這裏攪鬧,抓你個無理取鬧。”


    雖然他們也認識武大,也曾買過武大的燒餅,但那不算人情,隻有錢才是人情。


    武大央求說:“武鬆真是我的兄弟,求求你們幫忙叫一聲”。


    武大此時心中竟有一點恨意,他從來也未敢恨過,今天竟恨父母錯生了他,以至錯了他一生,錯在他根本不應該活在這個世界上,甚至認為錯在不該有這麽一個高大英勇的弟弟。


    既生瑜,何生亮。


    衙役一想,都是姓武的,說不得還真是一家的。


    衙役們此時也如墜入雲裏霧裏之中。


    世界上的事情本來就是錯綜複雜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一衙役客氣地說:“武都頭今天已去鄆城縣公幹,你請回吧。”


    雖然未見著武鬆,心中非常失望;但衙役轉瞬之間的前凶後恭,又使他感到十分受用。


    幾十年受盡了世人的白眼,哪怕今天得到了隻是一點點溫情,心中也已非常滿足。


    武大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複雜心情往回走,他知道今晚又要受到一番嘲笑和數落。


    天色已晚。


    天色已晚的時候,武鬆已到了鄆城,雖然天氣已熱,近二百裏路對武鬆的腳力不算難事。


    因思家心切,這幾天又未正式上任,武鬆向知縣請假,準備回清河縣一趟探望哥哥。


    未待縣令開口,堂後轉出縣令夫人,與縣令耳語了一番,縣令連說了幾個好好好。


    縣令拍了拍武鬆的肩膀,笑著說:“武鬆啊,你是打虎英雄,本官非常看重你,我夫人也很喜歡你,她說以後替你張羅一門親事,尋一個好姑娘,就在陽穀縣安身立戶。”


    武鬆作揖,“全憑大人提攜。”


    縣令說道:“夫人娘家在鄆城,很長時間未回家,心中掛念不下,想送點禮物回去,以盡點孝心。”


    武鬆:“大人有什麽吩咐?”


    縣令:“夫人置辦了一份禮物,想由你走一趟鄆城,她才放心,轉回頭,再放你三天假回家探親。”


    武鬆:“全聽大人安排了。”


    武鬆並不知道,縣令讓他所送的禮物不是什麽普通的禮物,而是搜刮的民財,每年都送回老家分處掩藏,自己仍裝出一個清官模樣。


    有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既做婊子,又立牌坊。


    武鬆在鄆城按地址交付了東西,準備找一個客店住下,但又想夜裏趁涼好趕路,不如先吃飽喝足,再作道理。


    酒店裏鬧哄哄的,這裏有不少人在笑,有不少人在說話或歎息,也有不少人在喝酒。


    當人們感覺到熱的時候,已是汗如雨下,有不少人打著赤膊在喝酒。


    武鬆邊喝酒邊聽人議論,總算聽個明白。


    原來是鄆城縣的一個押司叫宋江,殺了一個叫閻婆惜的小老婆,殺人的原因是閻婆惜與人有奸情,反而抓住了宋江的什麽把柄來要挾。宋江不在乎你有什麽奸情,反正不是父母之命,也不是媒妁之言,猶如一件破衣服,我扔掉就是了;宋江也不在乎什麽雞毛蒜皮的把柄,自己就是衙門的押司;可這一個把柄是一個要命的,甚至會要了全家人性命的把柄,實在無法,宋江隻好把閻婆惜殺了。


    有了人命官司,街上就不會平靜了,時不時有兵士吆喝的聲音和跑動的身影。


    武鬆想,自己既已入公門,遇上這事也該管一下。


    對於宋江的名字並不陌生,早在少林寺時就聽師父說過,江湖上有個很有名望的好漢,叫及時雨宋江,仗義疏財,扶危濟難,想不到今天竟碰到他殺人而正遭到官兵圍捕這檔事。


    當下武鬆起身一揖說:“請問各位,這宋江平日待人如何?”這一下眾人又七嘴八舌說開了,大多數人都說宋押司是大好人,做了許多大好事;也有人說那閻婆惜也該殺,本不是什麽好東西。


    武鬆問清了宋家莊的地址方位,大踏步飛奔而去。


    是協助擒拿逃犯,還是設法救助義士,武鬆心中已拿定了主意。


    在人生的旅途上,他第一次以雙重身份上演了一出遊戲。


    宋江殺了閻婆惜,閻老婆子在公堂上大吵大鬧,尋死覓活,縣令無法,隻得差都頭朱仝、雷橫領幾十人去宋家莊捉拿宋江,把個宋家莊團團圍住,幾十個火把耀如白晝,喊叫著再不開門就要破門入進搜查了。


    時間告急。


    時間對於每一個人來說,不見得都很重要,至少對宋江來說是這樣,他已無路可逃。


    宋江沒有想到這會是一個諸事不宜的大凶之日,他不合在街上遇上梁山晁蓋派來送禮的劉唐,他不合被那閻老婆子強拉到閻婆惜處,他也不合早上匆匆而拉落下公文袋,一連串的不合,讓他無奈地殺了人。


    叫開門後,兵士胡亂搜了一遍,撤出莊外,找隱暗處藏著,守著前後門。


    拿了銀兩撤出莊外是應著自己的衣食,蹲守前後門是應著衙門的俸祿。


    宋江躲在地窖裏,逃過了搜查,過了半個時辰,悄聲出來與宋清一道閃出後門,可未跑多遠,隻見雷橫帶一幹人橫在路上,熄滅了的火把又重新點燃,照著宋江的一張驚慌失措的臉。


    就在這關鍵時刻,天空中好似突然刮起了一道風,一道淩厲的風。


    人們當然沒有看到那股風,人們隻看到一個人,一個臉上蒙塊黑布的人,嗖地從院牆上飛馳而下。


    雷橫求功心切,上前喝道:“你是什麽人,擋橫怎麽著?”來人正是武鬆,身為都頭,本應協助官府齊力捉拿逃犯,而這一個逃犯又非普通的逃犯,而是一個名滿江湖的好漢,江湖講一個“義”氣當先,而自己心中也崇拜那些義薄雲天的英雄好漢,如今宋江麵臨危難,又怎能袖手旁觀,還算一個什麽好漢。


    為一個“義”字,武鬆也隻能來一次以身犯險,為了不暴露身份,找了一塊黑布蒙上。


    雷橫挺刀來鬥武鬆,十幾回合便感到力怯,心慌之間,被武鬆一腳踢倒。武鬆用刀指著雷橫說:“我不會殺你,你也是公命難違,且有家帶口,就做一個好事讓條道吧。”


    武鬆並不想殺人,他隻想救人,隻想安全地脫身,他叫宋江扔下一包銀兩,有錢能使鬼推磨。


    其他人見雷都頭都不是那個蒙麵人的對手,一發不敢上前。要拿地上的銀兩就得有命,命沒了銀子也自然就得不到了。


    武鬆護送宋江宋清順牆而走。


    未走多遠,在前門蹲守的朱仝聽到打鬥聲,正領人轉過來,望見雷橫被打倒,自知也不是蒙麵人的對手,但就這樣放他們走,回衙門又不好交差,好歹也要使出幾招。便對武鬆說道:“我們鬥二十回合,你若贏了我,便自去。”


    當下也不打話,二人交上手,未到二十回合,武鬆一刀削下朱仝幾根長須,朱仝大吃一驚,武鬆也停下手,雙拳一抱說:“承讓,我們去了。”


    宋清又掏出一包銀子扔下。


    聽朱仝在後麵問道:“英雄可留大名?”


    黑夜裏遠遠傳來“鬆武”二字。


    三人無暇說話,武鬆領著宋江兄弟倆急急忙忙奔走,天色微明已到陽穀縣,三人未敢停留,穿街而過,一直奔到景陽崗上。宋江實在太累了,隻得坐下歇歇。


    武鬆來到崗上,腦海中又湧起幾天前打虎的情景,倒有一點後怕,若那夜如果睡著了,如被老虎吃了,世上就沒人知道武鬆這個名字了。


    武鬆剛回過神,見宋江正站立起來,向武鬆抱拳一揖:“承蒙搭救,請問壯士高姓大名。”


    武鬆連忙還禮說:“在下武鬆。”


    宋江一聽是武鬆,心中一凜:“可就是在這景陽崗上打死老虎的英雄,武鬆武二郎。”


    武鬆答道:“正是武二。”


    宋江:“江湖上已傳遍了英雄的大名,宋江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武鬆:“及時雨宋公明,至仁好義的大名遠播江湖,如雷貫耳,武鬆好生敬仰,但不知公明哥哥何為殺了閻婆惜?”


    於是宋江就把如何幫助智取生辰岡的晁蓋、吳用等人逃走,又如何遇到劉唐等事簡單述說了一遍,並告訴他,那兩個都頭,一個江湖人稱“美髯公朱仝”,一個江湖人稱“插翅虎雷橫”。


    武鬆聽了,心中更添敬佩之情,問道:“公明哥哥可願與我武鬆結拜?”


    宋江道:“正合我意。”


    就在那打虎的青石旁,武鬆倒身下拜:“公明哥哥在上,請受武鬆一拜。”


    宋江連忙扶起武鬆:“從今後你我就兄弟相稱,今日兄弟救我之情,為兄沒齒難忘。”


    武鬆問:“哥哥今欲何往?”


    宋江:“聞滄州柴進柴大官人十分仁義,我兄弟即去滄州暫避一時。”


    武鬆:“武二已入公門,身不由己,不能相送哥哥,此去滄州山高路遠,哥哥多多保重。也請哥哥暫不要與人提起今日之事,免得又生事端。”


    宋江答應不會說。


    武鬆自己當然更不會說。


    待武鬆返回衙門不長時間,鄆城海捕文書已到,請陽穀縣協助捉拿宋江。


    武鬆也正式上任陽穀縣捕快都頭。


    武鬆明白,從這一刻開始,他、宋江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人,都要開始去經曆一段沒有人能夠猜到結果的生死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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