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早晨。


    潘金蓮從恍惚的夢中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呼嘯的風已漸漸開始失去了夜裏的野性,院子裏響起了一陣陣極有韻律的劈柴聲。


    她披著一件棉袍走下樓來,倚在樓梯口的柱子旁。


    武大仍是一年三百六十天地忙著他的餅。


    潘金蓮的目光全放在劈柴的武鬆身上。


    武鬆的動作並不快,他用的斧頭也不利,可是在他斧下的硬柴被劈開時,發出的聲音象一連串爆竹的震響。


    俗話說,人快省得斧快,武鬆把劈柴當成練功,他是把功力全運集在那把斧上。


    她看著他,看得仿佛有點癡了。


    那高大的身板,那雙粗壯的雙臂,好似永遠有著使不完的氣力,散發著一種雄性的誘惑。


    這不正是自己內心苦苦地渴求著、焦慮地期待著的那種雄性的力量。


    這種雄性的力量,武大永遠也不會具有。


    潘金蓮是多麽地渴望著能象靠著一顆大樹那樣,靠在武鬆的後背或依偎在他的胸前。


    潘金蓮在心中默默地禱告:“讓俺掙脫宿命的枷鎖,哪怕需付出俺的一切。因為這已是一個最後的選擇,也是俺走向將來的一個最後的希望。”


    潘金蓮看著劈柴的武鬆,想象著將來……


    將來,是沒有人敢推測或預知的。但每個人,他們對將來都有著自己的憧憬與希望。


    沒有一個人能違背這個事實。


    潘金蓮是一個情感豐富的人,她對將來已有了無限的憧憬和希望。


    潘金蓮看著武鬆身上的半新半舊的衣服,突然心頭一亮,喜上眉來。


    吃過早飯,兄弟倆收拾準備出門,潘金蓮叫住了他們倆。


    “叔叔等一下,讓奴家為叔叔張量一下尺寸。”


    潘金蓮又對武大說:“大郎,你看天氣漸漸涼了,叔叔身上的衣服既有點舊,又顯得薄了。叔叔是做公的,整天在外麵跑,奴家想給叔叔做件新棉袍,以免遭人寒磣。”


    武鬆聽了一笑:“謝謝嫂嫂關心,但武二這麽多年就是這樣,早已習慣了。”


    武大嗬嗬地笑了兩聲:“二郎,難得你嫂嫂想得周全,是該做一件新衣服了。看來,一個男人沒個女人照料還真的不行。”


    潘金蓮抿嘴自笑,她是從心裏發出的笑,她為自己尋找到一個機會而笑。


    在武大的拉扯下,武鬆站立不動,伸開臂膀,心無旁騖地任潘金蓮的手指在他的背上、在他的肩上、在他的臂膀上遊走。


    當潘金蓮轉到前麵與武鬆麵對麵站定的時候,她的手指在武鬆的胸間放慢了遊走的速度,並不時地抬起雙眼瞟過武鬆的臉龐,此時的武鬆不但已感覺到潘金蓮那馥鬱的氣息,並已感覺到她的雙眼裏正跳躍著一團燃燒的火花,一團讓武鬆有點臉紅心跳而不敢直視的火花。


    武鬆閉上了雙眼。


    總算告一段落。


    待兄弟倆走出門去,潘金蓮敲開了王婆的門。


    “幹娘,因天冷了,俺想為叔叔做一件棉袍,請幹娘幫拿個主意,選什麽樣顏色適合俺家叔叔。”


    王婆想,這小娘子已把十成心思全放到了武鬆身上。


    王婆對潘金蓮說:“按你家叔叔的身材,應該選做藏青色的布料,比較氣派。”


    潘金蓮求王婆同她一起去布店挑布。


    王婆拗不住潘金蓮的情麵。


    潘金蓮難得上街,非是因為女人不能拋頭露麵的緣故,而是她受不了眾人指指戳戳的議論和譏笑的目光。有人說:“哇,她就是賣燒餅的武大的女人”,“她怎麽會嫁給一個三寸丁穀樹皮?”也有人說:“可惜,可惜,一支鮮花插到牛屎上”,甚至有年輕的浪蕩子弟直接湊到麵前說:“小娘子,你好美啊,讓哥想死了,趕快嫁給我吧。”


    這些話讓她傷心極了,曾流下無數委屈的淚水,又無奈地被吞回到肚裏。


    而現在不一樣了,已沒有那些指指戳戳,看到的左鄰右舍都是一張帶著笑意地臉,潘金蓮心中愜意無比。


    風吹動街邊樹上掛著的已顯得孤零的葉片,今天在她聽來,那“嗖嗖”聲也猶如是一支動人的樂曲。


    正是換裝的季節,布店裏人比較多,爭相比看那花花綠綠的布。


    潘金蓮挑看了幾塊青藍色彩的布,一時有點拿不定主意,請王婆幫她參考一下。在潘金蓮心裏,她今天在挑選布料,實際就是在挑選一個新郎,意義非同小可。


    回來的路上,她笑意盎然,輕盈的腳步嫋嫋娜娜,她懷抱著布料,好似抱著一個金娃娃般高興無比。


    中午,武鬆回到家,潘金蓮拿出買回來的布料,在武鬆身上又反複比量。


    武大嗬嗬地樂著。


    潘金蓮喜吟吟地笑著。


    而武鬆卻有點窘迫不安。


    已買回來布,後麵這幾天最辛苦的就是潘金蓮了。


    武大插不上手。武大從小雖已學會縫縫補補,但潘金蓮不讓他插手,嫌他手拙針粗。


    武鬆幫不上忙,武鬆的大手拿得起舞得動碗口粗的大棒,卻拿不住頭發細的針。


    潘金蓮也未請王婆幫忙,誰讓自己這麽如此心甘情願的呢?


    她把自己關在小樓上,一剪一刀地裁,一針一線地縫,她把全部的心思傾注在這剪刀上,她要把她全部的幸福寄托在這針線上。


    一剪一刀地裁,裁得精精致致;


    一針一線地縫,縫得密密細細。


    潘金蓮此時心中所想到是,她的幸福也許就應該是這樣一點一點地爭取而來。


    幾天下來,她長時間捏針的手有點腫了,她因熬夜的眼有點紅了,但她的心頭的喜悅也濃了。


    棉袍做好了,她橫看看,豎瞧瞧,如在欣賞著一件珍貴的珠寶,她覺得這是她心中愛的結晶。


    她又將棉袍穿在自己身上試了試,終於有了滿意感。


    她想,武鬆穿上這件棉袍,但願他能從溫暖中感知到自己這一片癡心。


    夜雖已深,她還不想睡,她在心裏唱著:


    也許是我們前世有過約定,


    你就是我一生中要找尋的一朵雲,


    你知不知道我的一顆心,


    從昨天開始就已經被你占領。


    她望著床上的武大,她的心仍在唱著:


    不必問今夜你會不會來?


    因為我知道你今夜肯定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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