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司寇林彥手上拿著一個布袋,宇文溫瞥了一眼之後笑著說這裏麵莫非是什麽書信,不如拿出來開開眼界,聽得他這麽一說,林彥便將布袋打開。


    布袋中有一個草紮成的人偶,大約巴掌大小,四肢俱全,小草人上麵還紮著幾根針,這玩意的造型十分拉風,明擺著是用來詛咒的典型巫蠱之物。


    “使君,此物是在院後一角發現的。”林彥說道,見著宇文溫冷笑連連,他也沒再說什麽,將小草人拿給一旁的尉遲順過目。


    “此物是在院後發現的?會不會是牆外有人丟進來...”尉遲順沉吟著,這種套路很熟悉,曆史上各種巫蠱大案屢見不鮮,基本上都是大搜查時‘發現’的。


    “不排除這種可能。”林彥回答道,一個疑似巫蠱的小草人,被用來證實房間主人詛咒他人,當然這‘他人’必定是皇帝,然後理所當然的滿門抄斬。


    這套把戲用得太多,一點新意都沒有,都爛大街了。


    “讓本官來猜猜,莫非草人裏有紙條,寫著當今天子的生辰八字,或者名諱什麽的?”宇文溫笑容滿麵的問道,見著林彥有些尷尬,便轉向尉遲順說道:“嶽父,請讓人檢查這小草人,看看小婿所說對與不對。”


    林彥讓一名吏員拿著小草人檢查,果然從中抽出張小紙條,“謎底”很快便揭曉,不過宇文溫卻猜錯了,而林彥的麵色並沒有因此變得好看。


    因為紙條上寫著“尉遲迥”三個字。


    蜀國公尉遲迥是輔政丞相,朝廷的擎天玉柱,針紮小草人詛咒尉遲迥,那和詛咒天子也就隻差一點點了,所以小草人出現的地方,其主人宇文溫死罪難逃,還得順便夷三族。


    何為三族?父、兄弟、妻,也就是說宇文溫的罪名如果成立,其父宇文亮、其兄宇文明、其妻尉遲氏全家都得“夷”,前麵兩個暫且略過不提,後麵那個尉遲氏全家,還包括尉遲氏之父尉遲順。


    尉遲順何許人?尉遲丞相第三子,也是在世諸子中年紀最長者,所以這泡狗\屎林彥吃還是不吃,是個問題。


    “這一定是陷害,一定是陷害!”林彥斬釘截鐵的說道,他方才聽手下說搜到個巫蠱小草人,還以為是宇文溫詛咒席勝,未曾料弄出來的卻是個大罪名,這種陷阱他可不敢跳。


    “陷害不陷害的,還得過了堂才能下結論。”尉遲順淡淡的說道,心中不安消散無影,這種低劣的陷害手法簡直就是侮辱人的智商,“先把此物作為物證妥善保管吧。”


    林彥點點頭,讓吏員把小草人裝入布袋,這布袋是用來裝證物的,避免在現場找到的小物件遺失,不過在他看來,這東西還不如一開始就沒被發現的為好。


    說宇文溫紮小草人詛咒席勝,他相信;說宇文溫紮小草人詛咒尉遲迥,他是半信半疑,但真要以這東西定罪,他就是活得不耐煩了。


    巫蠱,這種事情一旦摻和了權力鬥爭就沒好事,最有名的就是西漢時的巫蠱之禍,漢武帝劉徹被弄得家破人亡、心力憔悴。


    當時丞相公孫賀的兒子公孫敬聲被人告發施行巫蠱之術咒劉徹,又與陽石公主通奸,劉徹命人徹查,果然“發現”其罪行深重。


    公孫賀父子下獄後處死,諸邑公主與陽石公主、衛青之子長平侯衛伉皆坐誅。


    事情還沒完,年老的劉徹疑心病很重,命寵臣江充查巫蠱案,江充用酷刑和栽贓迫使人認罪,大臣百姓驚恐之下胡亂指認他人犯罪,數萬人因此而死。


    江充與太子劉據有隙,遂趁機陷害太子,並與案道侯韓說、宦官蘇文等四人誣陷太子,太子恐懼,起兵誅殺江充,後遭劉徹鎮壓兵敗,皇後衛子夫和太子劉據相繼自殺。


    後來壺關三老和田千秋等人上書訟太子冤,終於清醒過來的劉徹追悔莫及,夷江充三族,燒死蘇文。又修建“思子宮”,於太子被害處作“歸來望思之台”,以誌哀思。


    此事件牽連者達數十萬人,史稱巫蠱之禍。


    今日在使邸的宇文溫下塌處搜出巫蠱小草人,如果給人利用借機鬧事,那可真就是腥風血雨一刮起來不知何時罷休,林彥覺得自己似乎就在一個陷阱邊緣,前景不妙。


    他比誰都希望現場再搜不出東西來,免得又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讓場麵一發不可收拾,就在此時,一名吏員從房內跑來,說院後又搜出了可疑之物。


    “是什麽?”林彥本能的問道,心中湧起一絲不安,吏員說在院牆角落草叢裏撿到一個木偶。


    “不會是上麵釘著鐵釘,然後寫著...三個字吧?”宇文溫聞言笑著問道,那吏員搖了搖頭,向林彥說木偶沒有釘釘子,隻是寫著六個字,隨即將一個布袋交到林彥手上。


    被那小草人折騰得無語的林彥,遲疑著打開布袋,從中拿出一個木偶,待得看清其上所刻字跡後嘴角抽搐,然後將其交到尉遲順手上。


    “尉遲滅,宇文...”尉遲順念不下去了,“尉遲滅宇文興”這個六個字如刀一般,將周國目前微妙的格局劃破,周國輔政掌權的丞相姓尉遲,被當做神像供起來的皇帝姓宇文,事情傳出去真是會鬧出人命的。


    西陽郡公宇文溫是周國宗室,有感於朝政‘憤而刻字’詛咒尉遲家不得好死,祈禱宇文家重掌大權,這看起來理所當然,但就是太過理所當然,導致這兩個‘證據’完全不可信。


    對於林彥來說,他手下找到的東西就是燙手山芋,如今要擔心的不是宇文溫,而是他自己,要是處理不好就要倒大黴。


    “上官,上官!又找到東西了!”一名吏員高喊著跑來,林彥聞言有些無奈,事情到這一步已經很明顯:有人栽贓陷害宇文溫。


    見著手下工作積極,他也不好說什麽,隻能強裝平靜的問找到了什麽東西,那吏員初出茅廬不懂得察言觀色,沒有注意到現場氣氛有些怪異,興奮地說找到了罪證。


    “終於找到了,這可真不容易哎。”宇文溫冷笑著。


    林彥聞言頗為尷尬,他問那吏員是不是在院牆某處角落找到的,對方愣了一下說是,林彥心知不妙,無奈的讓人將那新發現的罪證拿過來。


    東西很快就交到他手中,卻是秋官府勘察現場時裝物證的木匣,這木匣一般用來裝紙張之類東西,林彥打開一看果然看見裏麵放著四張紙片。


    每張紙片四周焦黑,似乎是一張紙被火燒之後的殘片,而這些殘餘紙片上有字跡,而那名吏員則遞了張紙過來,上麵寫著每張殘片上的內容。


    “事成”“殺席”“守承”“十九”。


    區區四組八個字,讓林彥聯想到了買凶殺人,這殘片上的字,要是大概組合一下就是文字片段,大約是十九(日)...殺席(勝)...事成(之後)...(信)守承(諾)。


    七月十九日就是今日,然後席勝遇刺重傷,那麽根據這殘片上的字拚起來可知,是某人寫給這院子裏一人的信,那人讀過之後將信燒毀,隻是不知何故沒燒幹淨留下隻言片語。


    林彥已經腦補出全套流程:宇文溫收買席府仆人,要其刺殺席勝,然後承諾給對方什麽好處。


    那仆人在行動前便送來信箋,在其中申明了動手的日期——七月十九日,也就是今日,然後要求宇文溫信守承諾之類,宇文溫看完之後將信箋燒毀,卻沒燒幹淨。


    也許是宇文溫手下某人經手的,但宇文溫絕對脫不了幹係,現在證據確鑿,可以“請”宇文溫去秋官府說個清楚...才怪!


    這種明目張膽的栽贓陷害,林彥知道他若是真敢把宇文溫“請”去秋官府,那就沒幾日好過的了,連同前麵那巫蠱小草人、刻字木偶,傻瓜都知道是有人使壞。


    “林司寇,這次又是什麽罪證來著?”宇文溫問道,看著林彥的目光充滿嘲笑,尉遲順則是上前看了看林彥手中的那張紙,隨即開口問道:


    “林司寇,你怎麽看?”


    “這這這...這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林彥艱難的說出話來。


    “林司寇,這般武斷可不好,今日在本官下榻之處搜出如此多的罪證,可得帶回去讓大司寇好好研究研究。”宇文溫又開始陰陽怪氣,特地加重了罪證二字的音調。


    “這樣,不如本官到秋官府大牢走一遭,也免得林司寇難做。”他說完之後伸出雙手,“來吧,來銬本官吧!”


    “不不不,宇文使君無需如此,此事頗為蹊蹺,下官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這樣可不好,說不定席府那邊也查出什麽東西,比如本官的血書殘片什麽的...”宇文溫咄咄逼人,“要是林司寇這邊太過寬鬆,恐怕會被人詬病,說是收了本官什麽好處,來個貪贓枉法什麽的...”


    林彥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尉遲順,就指望這位擋箭牌幫個忙,隻見其幹咳數聲後總算是開口救場:“官府自有主張,你就聽林司寇安排吧。”


    “既如此,那本官就聽林司寇安排了..不過方才找到的罪證,本官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也不知道怎麽會出現在自己下榻之處,看來是有人栽贓陷害,此事不可不查,請林司寇明鑒。”


    “要查,要查!”林彥鄭重地保證,他決定要徹查使邸上下所有人員,要看看是誰基於什麽原因要行此栽贓陷害之事。


    宇文溫住在使邸,如果有人要想放東西誤導官府,肯定是要通過使邸人員來進行齷蹉勾當,此事性質惡劣後果嚴重,所以林彥決定要好好的“詢問”一番,定要抓出賊人內應。


    見著林彥目露凶光,宇文溫幹咳一聲說道:“林司寇,今日謝邸令派人來打掃本官下榻之處,事後護衛也曾巡視過一遍,未曾發現什麽草人、木偶、殘片。”


    林彥聞言一愣,對方的說法就是把使邸這邊的責任撇的一幹二淨,那麽接下來倒黴的可就要換一撥人了:使邸方麵若是沒問題,那這幾個東西怎麽來的?


    “林司寇,不會是方才搜查時你的哪個手下...啊,本官上次在大牢,差點被人整了,看來秋官府裏可能有人手腳不幹淨呐...”


    見著林彥麵色慘白滿頭大汗的樣子,宇文溫心中惡意滿滿:‘謝邸令和使邸一眾人等當然是無辜的,所以我要折騰你們秋官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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