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關道,商州州治上洛,大隊車馬在周軍的押送下向著東南方向前進,周軍攻入長安之後,有些人被“請”到山南“做客”,這些人便是其中之一。


    關中權貴相互間聯姻情況很普遍,在其中隨便找五個人,可能四個都是拐彎抹角的親戚,錯綜複雜的利益糾葛,讓據守長安周軍很難提防。


    他們靠內應才拿下長安,如今換了攻防,同樣也要防備有人做隋軍的內應,長安城很大,居民也很多,可謂是防不勝防。


    要不來個快刀斬亂麻?


    這做的話會逼反所有人,所以殺了必須殺的人之後,周軍開始“動員”部分地位敏感的家族,帶著家眷一起分批向山南疏散。


    東麵數裏外就是上洛城,唐國公李淵看著眼前的城池,又看看流經城南的丹水,轉身向旁邊的馬車走去,車內坐著三名女子,其中一人年紀較大,氣質非凡。


    “母親,今晚應該是在上洛休息,明日乘船南下。”


    “嗯。”


    李淵之母獨孤氏板著臉回道,侍女噤若寒蟬,兒媳竇氏卻開口問道:


    “四郎,為何要在此處登船呢?武關道不是一直都是走陸路的麽?”


    “走水路省時省力,走陸路你不嫌累得慌?”


    獨孤氏語氣不善,自從周軍攻破長安、妹妹獨孤伽羅遇刺身亡後,她心情一直很差,即便是兒媳她也沒有好臉色,不過竇氏卻沒有被婆婆的語氣嚇住。


    “聽四郎說母親當年在山南似乎暈船,媳婦是擔心母親年事已高。”


    “無妨,受得住。”


    獨孤氏麵色稍緩,沒再說什麽,馬車已經停下來,東進的車隊遇見運糧隊出城西進,所以要停下來讓路,待其通行完畢後才能繼續前進。


    時值下午,這些運糧車隊往西走,抵達李淵一行今日出發的洛源驛時怕已是夜晚,如此匆忙趕路,看來周軍還是要守住長安。


    想到這裏,李淵不由得黯然,一個多月前那晚的情景,又在腦海裏浮現。


    他的姨母、姨父還有表哥楊勇,在那一天都死了,姨母、姨父就是在他麵前遇刺身亡,入城的周軍隨後猛攻皇宮,除了宗室死戰,其他大多數禁軍和侍衛最後都放下武器投降了。


    其中就包括李淵。


    皇宮失守之前,楊堅和獨孤伽羅的遺體被轉移到一處偏殿,隨後燃起的大火燒掉了一切,失魂落魄的李淵和其他侍衛一道被關了幾日。


    經過甄選查明身份之後,李淵獲釋回到家中,急得六神無主的母親和夫人喜極而泣,然而接下來的日子依舊很壓抑,他們被周軍軟禁了。


    李淵的母親獨孤氏,是隋國皇後獨孤伽羅的四姊,入城的周軍要大開殺戒,可是有充分理由的,擔驚受怕了將近一個月,他們算是過了第一關。


    被安排去山南安州“暫住”,這倒沒什麽,李淵父親李昞曾任安州總管,他們一家在安陸住過幾年不怕水土不服,年幼的李淵還在安陸入學讀書。


    氣候、水土這都沒問題,李淵隻是擔心接下來會如何。


    府裏的產業都在關中,雖然有留守長安的管家幫看著,但兵荒馬亂的怕是全完了,府裏沒有經濟來源,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一家人生活怕是不會輕鬆。


    隨行去山南的護衛、仆人數量有限,到安陸後的住宿條件也不會好到哪裏,這都還是小事,李淵擔心的是朝廷的態度會怎樣。


    朝廷,六年來轉了個圈,又變成原來的朝廷,李淵見識了殘酷的權力鬥爭,血淋淋的現實讓他錯愕。


    周國天元皇帝在位時,李淵也和其他貴族子弟般入宮宿衛,宇文贇給他的感覺很差,要不是這位折騰太過,根本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


    宇文贇遇刺身亡,留下孤兒寡母,身為外戚的楊堅處境勢同騎獸:若是宗室藩王或者其他權臣攝政,幼帝多半會被架空甚至取而代之,那麽太後楊麗華及其娘家人必然會被清洗。


    所以李淵的姨父楊堅先下手,殺得人頭滾滾,最後取而代之建立隋國。


    然後是多年戰亂,現在周軍攻入長安,複仇的杞國公宇文亮也把楊家及幾個家族殺得人頭滾滾,誰對?誰錯?


    都是宇文贇的錯!


    李淵如是想,如果不是宇文贇折騰得連自己都暴斃了,周國不會出現巨變,連累無數文武官員為此同族相殘。


    他的四叔李璋,參與趙王宇文招對付楊堅的行動,結果被自家侄子告發,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這種家族之中親戚相殘的情況,在大象二年巨變之際屢見不鮮。


    是李淵的四叔錯了?還是李淵的幾個堂兄錯了?誰對誰錯?


    都是宇文贇的錯!


    要是沒有這場巨變,大家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周國國勢如日中天,統一天下指日可待,待得若幹年後天元皇帝駕崩,成年的皇帝(太子)宇文闡繼位,權力平穩過渡,李淵覺得姨父一家也不會被逼到絕境。


    他的姨父姨母大約能安享晚年,表姐楊麗華穩穩地做太後,表哥楊勇順利成章的繼承國公爵,他的四叔也不會被砍頭,哪裏來這麽多破事。


    結果現在呢?


    “四郎,在想什麽呢?”


    聲音將李淵從遐想中拉回來,轉頭一看,卻是夫人竇氏走近身邊,隨後發覺道路上運糧隊大半已經通過,己方隊伍即將啟程。


    “沒什麽,當年和父親走過武關道,想起往事了。”


    “四郎,這條山穀是通往哪裏的?”


    李淵順著竇氏所指方向看去,卻見北麵群山之中露出一個河穀,其間河水緩緩南下,在上洛城前匯入丹水。


    “啊,那是老君峪,從這裏一路向北走,是商州的拒陽郡和邑陽郡,再往北沿著其他山峪走,可以翻過秦嶺,進入關中的華山郡。”


    “華山郡?我記得那裏往東可以去潼關或者蒲津了。”


    “對。”


    “那隋軍豈不是可以從...”


    竇氏說到這裏識相的收聲,李淵默默地點點頭,算是對其說法的認可。


    武關道並不是簡單地東西橫跨秦嶺,在半路的上洛城附近,還有其它通道前往別處。


    若從上洛城東北峪道走上百裏山路可抵達盧氏,在那裏坐船沿著洛水順流之下數百裏後可至洛陽,而眼前的這個老君峪河穀,有官道可以向北翻山越嶺進入關中地界的華山郡。


    若論用兵,這一條南北走向的道路也是很重要的,隋軍不會想不到,而周軍也不會想不到。


    李淵對夫人的見識很感慨,竇氏的母親宇文氏乃大周公主,其舅便是周武帝宇文邕,竇氏從小在皇宮長大,論見識可比一般臣子都強上許多。


    當年宇文邕娶突厥可汗之女阿史那氏為皇後,一開始對這個皇後頗為冷淡,據說還是年幼的竇氏去勸舅舅“以大局為重”,帝後之間的感情才轉好。


    什麽樣的女子能有如此見識?我夫人!


    能娶如此女子為妻,李淵很自豪,奈何成婚數年一直沒有動靜,眼見著亂世紛爭不斷,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真就是絕後了。


    小兩口說了一會話,隊伍開始前進,李淵扶竇氏上車後騎馬隨著隊伍前進,經過老君峪流出的小河,即將入城之際卻見城西外有軍隊正在紮營。


    “果然增兵上洛了,是要加強老君峪的防守吧...”


    李淵如是想,隊伍離那軍營越來越近,雖然有些好奇,但他還是沒有張望。


    他們一行的身份,即是客人也是囚犯,循規蹈矩不會有事,可要是有小動作讓人注意到,那就是自找麻煩。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家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一陣琵琶聲傳來,讓李淵不由自主的循聲望去,不是對方彈得如同天籟之音,而實在是....


    太難聽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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