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州治湓口附近江麵上水霧繚繞,夕陽西沉,許多漁船正在收網,漁民們即將結束一天的勞作靠岸休息,岸上有家的回家,沒家的就在船上過夜。


    有漁民看了看不遠處的桑落洲,往年那些岸上沒家的漁民,可以駕船到桑落洲過夜,但如今就不行了,因為官軍的水寨就立在桑落洲,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水寨規模宏大,江州的陳軍主力戰船大部分停泊於此,為的是防備上遊蘄口的周軍,作為江防要地,江州州治湓口與江麵上的桑落洲一起,成為下遊建康的屏障。


    這幾年周軍水師異常囂張,江州水軍屢次為其擊敗,為確保江防萬無一失,也為確保北岸陳國國境的安全,陳國調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桑落洲搭建水寨,試圖將桑落洲打造成周國巴口下遊伍洲那樣的江防鎖鑰。


    桑落洲,數百年來發生過無數大大小小的水戰,為兵家必爭之地,遠在漢末三國之際,吳國的那位周都督便在桑落洲安營紮寨操練水軍,從此,桑落洲附近水域便屢屢爆發水戰。


    永嘉之亂後衣冠南渡,憑借著長江防線,南朝各代抗住了不時南犯的北朝大軍,而江州便是長江防線的重要一環。


    如今的陳國,已經丟了郢州,江州成了抵擋周國水陸大軍的前線要地,而水路斷絕之後,陳國巴、湘一帶的州郡,就是依靠與江州之間的陸路通道,維持著與朝廷的聯係。


    所以陳國絕對不能丟掉江州,在勉力維持淮南州郡的同時,依舊調出大量兵力駐屯江州,誓要保得江防周全。


    號角聲起,那是水軍營寨正在號令戰船回營,遊曳在江麵的快船聞聲調轉船頭,而最外圍的快船卻發現了一絲異常。


    江麵上漂浮著大量木屑,如同浮萍般順著江水向下遊漂來,正常情況下江麵不可能有如此多的木屑,唯一可能的是上遊在大規模伐木造船。


    上遊是哪裏?當然是敵國周國黃州總管府地界,對方大規模造船的目的,當然不是打漁。


    “時不時來一次,都不嫌累得慌麽?”


    “誰知道呢,如今秋收了,獨腳銅人閑來無事又開始嚇唬人了。”


    “是不是他婆娘又偷人了?抓不到奸夫,沒處撒氣就跑來嚇唬我們?”


    “哈哈哈哈哈哈!”


    “你們說,這廝今年會不會興兵來犯?”


    “誰知道呢,來就來唄,來個痛快的,成日裏在上遊放木屑嚇唬我們,這麽多木屑拿來生火也好啊!”


    陳軍士兵笑罵著,按說江麵出現如此情況必須立刻向上官匯報,但周國卻是經常弄出這種動靜,大家一開始還緊張,到後來便司空見慣了。


    “趕緊劃船,回去晚了搶不到菜吃,獨腳銅人又不會賠。”


    周國的黃州總管叫做獨腳銅人,這是江州陳軍普通士兵都知道的事情,他們許多人也許連江州刺史姓甚名誰都不清楚,但就是知道敵國的這個總管有何名號。


    獨腳銅人是周國宗室,當然就是姓‘宇文’,好像叫做‘宇文冷’、‘宇文熱’亦或者是‘宇文溫’,這都無所謂了,但大家都叫起諢號來那是一個朗朗上口。


    獨腳銅人在黃州,曆年來對陳國的侵襲都沒停過,雖然其名號還沒有到能夠止小兒夜啼的地步,但大家都深惡痛絕,所以不時編排些故事來消遣。


    尤其喜歡編排獨腳銅人的婆娘偷人,這種故事最容易搞活氣氛,雖然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但消遣起來心裏總會高興些,就如同紮小紙人詛咒一般。


    你厲害、你凶狠是不是?我們就咒你婆娘偷人!


    消遣歸消遣,獨腳銅人確實是頭猛虎,所以大家也不敢掉以輕心,雖然對方經常在上遊放木屑嚇唬人,但集結在蘄口的周軍戰船也不是紙糊的,今天發現的異狀,照樣要向上官匯報。


    “趕緊回營,一會就要開飯了。”


    。。。。。。


    壽春城外北郊,淝水入淮水處,陳軍營寨裏哨兵正在望樓上警戒,秋收結束之後,夏天來臨之前,曆來都是動兵的好季節。


    八年前,周國大舉進犯,把陳國從齊國手中收複沒幾年的淮南給搶走了,後來周國內亂,陳國好容易借機收複失地,將防線從長江北推至淮水,又調集了大量人力物力加強各處城池,為的就是要守住這得來不易的國土。


    秋風吹過,淝水東岸的八公山上草木搖曳,遠遠看去,如同有千軍萬馬布滿整座大山,望樓上的陳軍士兵,卻無心看這樣的風景,開始抱怨起來。


    “本來說好的,過了九月就讓我們回去,結果又說軍情緊急,兵役要延遲到明年開春,萬一到時候北虜又來了,那該怎麽辦?”


    “怎麽辦?繼續在這裏待著唄!說得好像你家中有地等著回去耕一般!”


    “沒地是不錯,但可以去給大戶耕地,一家人總要過日子啊!”


    “你衝著我嚷嚷有何用?我都在這裏當了一年半的兵了!當初說好就服役三個月!”


    “那你家裏人怎麽辦?”


    “怎麽辦?涼拌!我家裏兄弟多,好歹能幫幫忙照應一下,媳婦幫人做針線活,小的就跟幾個堂兄弟一起,幫人做雜務。”


    “唉,你說這日子何時熬到頭啊...”


    “苦中作樂唄,我是想開了,上官就是把我們當做仆人用,還是不要工錢的那種,一年十二個月,我給各位上官打雜的時間,比在這裏拿個號角當瞭望的時間都要多!”


    望樓上,幾個士兵不住抱怨,他們都是被征發來淮南服兵役的百姓,說是為國效力,結果大部分時間都是給各位將軍和官員當奴仆。


    修鎖、做木工、遛狗、飲馬、端茶遞水等等,實際上在軍營的日子少得可憐,哪裏有時間去操練,不要說開弓射箭,就是見了死人都會嚇得雙腿發軟,更別說殺敵。


    平日裏他們就是奴仆,隻是到了秋天之後,大多是北虜南犯的時節,所以上官們才將他們放回軍營,又開始‘為國效力’起來。


    官字兩張口,怎麽說都有理,反正征發的時候吏員說隻需服役三個月,離開家鄉後就由不得你了,百姓們有苦說不出,隻能老老實實熬。


    有人往北麵瞥了一眼,隨即麵色一變:“北虜,是北虜騎兵!”


    眾人聞言望去,發現淮水北岸上塵土飛揚,有數十騎兵正向岸邊疾馳而來,臨近河畔之後忽然分成兩股,一東一西拐彎之後又調轉馬頭北返。


    看樣子是周軍斥候,例行公事來岸邊巡邏,這是很常見的事情,陳軍的斥候也時常沿著淮水南岸巡視。


    “就數十騎兵嘛,還能怎麽著,莫非能渡河攻城?你們不要這麽風聲鶴唳。”


    見著敵軍騎兵隻是巡邏,大家隨即放鬆下來,有人好奇的問道:“總是聽人說什麽‘風聲鶴唳’,這什麽意思?”


    “呐,你看見那座八公山麽?”


    有人開始解釋起來,說起數百年前的淝水之戰,當時的戰場就在這裏,大舉南犯的秦軍有百萬之眾,而迎戰的晉軍還不到一萬。


    結果晉軍以少敵多,打得秦軍潰敗,潰兵奪路狂奔,一路上聽見風聲還有鶴叫聲,都疑心是追兵,所以形容人疑神疑鬼便有了“風聲鶴唳”的說法。


    “哦...可是,可是你們不覺得秋收之後,北虜騎兵來岸邊巡視的次數越來越多了麽?”


    “那又怎的,去年這個時節,北虜遊騎也是頻繁巡邏,他們是在嚇唬我們。”


    正議論間,北岸塵土又起,哨兵們舉目望去,卻發現是一隻打著特別旗號的隊伍。


    “咦?好像還有馬車,莫非是北虜的使者麽?前幾個月南下的使者也是這般行頭。”


    “快,快去報告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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