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不知那人骨...是從何得來?”


    “啊,西陽城醫館有售,全木製作,成人骨架一副十貫,兒童骨架一副六貫,雖然是木製,但手藝不錯,還塗了藥水並且刷漆,能夠防蟲防潮...”


    說到這裏,宇文溫不由自主推銷起來:“醫館最近搞促銷,買三副骨架以上可以打九折,崔長史若是感興趣,可以買上幾副回去送人嘛。”


    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崔達拏幹咳一聲,勉強笑了笑:“大王說笑了,似乎太醫院也有黃州進獻的人體骨架?”


    “正是,正如帶兵打仗必須知曉敵我軍情那樣,醫者若不知人體五髒六腑,不識經絡穴位,甚至連骨骼分布都不懂,何以為良醫?”


    閑得無聊,主帥宇文溫和監軍長史崔達拏開始胡侃瞎侃,話題的由來,是宇文溫讓士兵掛起人骨,用馬車拉著嚇唬湓口守軍。


    崔達拏對這種做法不以為然,他不覺得湓口陳軍會被嚇破膽,隻是人骨確實有些滲人,他一開始還以為宇文溫是用真的人骨,結果卻是假的。


    話題一挑起來就收不住,本來這也沒什麽,但時機有些不對,因為大軍正在準備攻城,而兩位卻在陣前說些風馬牛不相幹的話題,確實有些不妥。


    前日,周軍攻拔尋陽寨,宇文溫便領著兵馬登陸江南,按照計劃拔掉了湓口守軍在城南郊外湓水邊堡寨,接下來,就要對孤立無援的湓口城發動進攻。


    所謂孤立無援,是有窗口期的,這個窗口期長則十日短則三日,附近郡縣的陳軍就會趕來增援,當然這種增援在宇文溫看來沒什麽了不起,但會增加變數,還會增加己方傷亡。


    少死幾個兵,就少幾座墳,再說變數這種玩意,還是越少越好。


    他此次出兵之所以強調快攻,就是要盡可能在江州各地陳軍反應過來前逐個擊破,盡量避免出現長期圍城的局麵,同時也能減輕後勤壓力。


    為了這一天,宇文溫準備了數年,利用處於江州上遊的優勢,最大限度發揮船隻的輸送能力,采用快攻戰術,甚至不惜為此籌集大量物資,演練各種戰法。


    能夠快速搭建的投石機等攻城器械,能夠實現從水到陸進攻的各種船隻,能夠在雨中(小雨)作戰的士兵以及投矛手,還有大批物資準備,強調的都是一個“有備而來”。


    江南地區作戰,極有可能遇到下雨天,這種時候總不能窩在營帳裏發呆,所以隻要不是大雨,那就不能閑著,進攻速度能有多快就要有多快。


    如今終於快速推進到湓口城下,迎來最關鍵的戰役節點,接下來的戰事進展能否順利,就看現在了。


    想到這裏,宇文溫抬頭看了看天空,如今已是午後,各項準備早已就緒,再拖延下去就可以收工吃晚飯了,他轉頭向崔達拏問道:


    “崔長史久在鄴城,想來聽過些許流言?”


    話題變得太快,崔達拏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大王,鄴城坊間向來有許多流言,不知大王所說流言是哪一個?”


    “就是到處在傳,說寡人和陳國私通,有各種倒賣軍需、糧草甚至販賣人口等等資敵惡行。”


    此言一出,旁邊將領左顧右盼而言其他,在場的除了元帥長史崔達拏和行軍總管慕容三藏,其他將領都是宇文溫的‘自己人’,所以知道這種流言所說內容肯定是子虛烏有,但就不知道那兩位怎麽想了。


    慕容三藏覺得有些無語,西陽王宇文溫行事怪異的傳言他有所耳聞,此次看來果然所言非虛:這種破事,不管有還是沒有,也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啊!


    慕容三藏是‘不明真相旁觀群眾’,可以裝作沒聽見,而崔達拏為當事人,這種話題想避開也避不開,宇文溫直接把話挑開了說,他也隻能虛與委蛇了。


    “呃,確實有人曾經說起此事,不過這種道聽途說的流言,丞相自然是一笑置之。”


    崔達拏是官場老手,對於敏感話題做出的回答,說和沒說一個樣,既不表示讚同,也不表示反對,也就是所謂的打官腔。


    言下之意:丞相知不知道這種流言(說法)?知道。


    丞相的看法是什麽?目前認為是道聽途說,因為暫時沒有證據。


    崔達拏的話外之意則是:至於何時有證據,那就要看你懂不懂事了。


    黃州總管府為周陳對峙前線,黃州總管宇文溫,大力發展治下州郡產業,據多種渠道傳來的消息,有陳國商人頻繁出現在西陽,也就是說,宇文溫違禁,長年和敵國做買賣。


    這種事情老早就傳到先丞相尉遲迥耳朵裏,但當時老丞相對於此事卻不置可否,作為心腹佐官的崔達拏,當然知道其中蹊蹺:


    宇文溫賣給陳國的隻是些布匹、書籍、琉璃鏡、還有各種商品,但就是沒有糧食、鐵器。


    和敵國做買賣確實不對,但要說資敵有些勉強,反正這小兔崽子有他老子來管,遠在鄴城的朝廷也懶得摻和,最多將此事做個由頭,時不時拿捏一下杞王宇文亮。


    如今繼任丞相的尉遲惇也是這麽想,所以“西陽王私通南朝資敵賣國”的話題,也就隻是流言罷了,隻有需要敲打宇文亮時,才會適當提起。


    結果現在倒好,當事人把這泡屎擺到台麵上撥弄。


    崔達拏覺得宇文溫真是腦子壞掉了!


    “看樣子,崔長史似乎相信這流言?”


    “大王說笑了,下官隻當這流言是捕風捉影。”


    “終有一日,寡人要在朝堂上,請求天子和丞相主持公道,當眾和那居心叵測之輩辯個高下!”


    “呃...某些人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大王還請息怒。”


    宇文溫語出驚人,崔達拏差點脫口而出“大王,體麵些!”,好歹話到嘴邊硬是憋住了,換了個說詞,他覺得宇文溫有些不著調,大概腦子真的壞掉了。


    但很快崔達拏便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便陷入宇文溫的語言圈套,思維和情緒不經意間被其調動,接下來對方若是要套話,怕是一套一個準。


    小狐狸,難怪先丞相會高看你一眼!


    崔達拏想到這裏,心中暗自警惕,之前先丞相尉遲迥對其孫女婿宇文溫的評價不錯,那時他還覺得有些不解,如今看來,老人家果然是閱人無數,看破了宇文溫的‘真麵目’。


    宇文溫無所謂崔達拏怎麽想,他做事不喜歡授人以柄,而基於各種原因露出的‘破綻’,譬如和陳國商人做買賣的事情,自然要有個說法圓回去,以免日後被人翻出來搞事。


    “正所謂‘真金不怕火燒’,今日崔長史便為寡人做個見證。”


    “下官愚鈍,還請大王賜教?”


    “傳令下去,擂鼓,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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