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皇宮,宦官及宮女們正在忙碌著,將不知道折騰了多少次的擺設又擺了一遍,地板幹淨得可以映出人影,但依舊有宦官在擦地。


    天子宇文乾鏗此時心神不寧,在殿門前走來走去,如同一隻無頭蒼蠅般亂轉。


    這可是極其罕見的情況,因為天子自從登基以來,頭一次如此失態,當然這是有原因的,因為再過不久,有位宗室女即將入宮。


    一般宦官和宮女知道的消息即使如此,當然他們無法理解為何一個宗室女能讓天子如此失態,而比較親近的人卻知道進一步的內幕消息,那就是千金公主即將回來了。


    千金公主宇文氏是故趙王宇文招之女,為宇文乾鏗親姊,大象二年時和親突厥,成了突厥可汗的可賀敦,從此姊弟倆再未見麵,結果九年之後,千金公主不知何故竟然回來了。


    而且不是從西北麵的大草原回來,竟然是從山南黃州那邊回來的,其間隱情不為外人所知,即便是頗得天子親信的武騎常侍宇文化及,也不知道具體緣由。


    武騎常侍,平日裏騎馬陪同天子出遊、狩獵,算是常伴天子的侍從,所以稱之為“常侍”,宇文化及作為“反正功臣”宇文述之子,入宮擔任侍衛陪伴天子,得授武騎常侍一職。


    見著天子如此模樣,他低聲勸道:“陛下,貴人車駕已入城,想來很快便能入宮,臣請陛下稍安勿躁。”


    “唉,唉....”宇文乾鏗隻是長籲短歎,另一名武騎常侍劉居士見狀主動請纓要出去打探一番。


    “不必了,免得驚擾車隊。”宇文乾鏗急歸急但知道分寸,姊姊既然已經入城,那就肯定能平安入宮,他若老是派人催促,就怕忙中出錯。


    “陛下勿憂,無論貴人喜歡吃何種食物,禦廚定然能夠做出來,臣可是見識過他們的手藝,真是讓人叫絕。”


    “你啊你,如此自誇,不覺得大言不慚麽?”宇文乾鏗笑道,劉居士新近獻了數名庖廚入宮,手藝不錯,無論是哪裏出產的食材,都能做出香噴噴的佳肴來。


    似乎想到了什麽,宇文乾鏗繼續說道:“你可不要自大,姊...在來信中說,在西陽小住的這段日子,西陽王府的庖廚手藝不錯,不過王府庖廚的手藝似乎還比不上西陽城中食肆的大廚...”


    “陛下,想來西陽王憂心國事,無心享受...”宇文化及應景的插了一句,見著天子點點頭,又說道:“劉武騎自然是沒法和西陽王相比,不過能找到如此手藝的庖廚,可見頗為費心。”


    一如宇文化及,劉居士也是和其他權貴子弟一般,宿衛皇宮,常伴天子左右,兩人常伴天子左右,關係當然不錯。


    劉居士姓劉名居士,“居士”二字是名,而不是出家人對在家信教者的稱呼,劉居士祖父劉亮,本名劉道德,驍勇善戰頗有智謀,為周太祖宇文泰讚賞,以其文武兼備,視為自己的諸葛亮,賜名“亮”。


    劉家在西魏、周國是勳貴,劉亮之子劉昶,娶宇文泰之女西河公主為妻,受封彭國公,生下劉居士,所以按照輩分來說,劉居士是宇文乾鏗的表兄。


    然而在大象二年的變亂之際,彭國公劉昶站在和自己關係不錯的楊堅那邊,成了叛臣,在隋國還頗受重用。


    一年多以前周軍攻入關中之後,隋國大勢已去,領兵作戰的劉昶見勢不妙,趕緊向周軍主帥尉遲惇投降,及時“反正”。


    雖然保住一家性命,重新成了周臣,但劉昶大節有虧,所以國公爵是沒了。


    不過劉昶畢竟是太祖的女婿,既然迷途知返,那麽雖然降爵,但其子劉居士,還是如同其他權貴子弟一般,有資格入宮宿衛。


    父親大節有虧,兒子居然能入宮擔任侍衛接近天子?


    聽起來有些荒唐,但這就是現實,因為無論周、隋,其權貴其實都是一個圈子裏的人,不要說劉居士,就是他們的父輩,也大多自幼相識。


    楊堅、宇文亮、尉遲順、尉遲惇、鄭譯、劉昉、劉昶,都是同一個圈子裏的權貴子弟,當年要麽循例入宮宿衛,要麽自幼在宮裏生活做太祖諸子伴當,都是熟人,無非關係親疏有別罷了。


    以後世的學術用語,這幫人同屬於“關隴貴族集團”,相互間都有繞來繞去的姻親關係,如果沒有大象二年的那檔子破事,大家依舊如故。


    所以鄭譯、劉昉、劉昶投了楊堅,宇文亮和尉遲順結為兒女親家,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尉遲惇繼任丞相執掌大權,也沒太過為難“反正”的劉昶,劉昶之子劉居士入宮宿衛,並無不妥。


    同樣,宇文述之子宇文化及,入宮宿衛也無不妥,畢竟宇文述比劉昶的表現要好得多,是接應周軍破長安的功臣。


    和宇文化及稍有不同,劉居士還擅長技擊,不過兩人都是權貴子弟自然騎射嫻熟、好遊獵,所以擔任武騎常侍可謂是如魚得水。


    陪著天子出遊、狩獵,或者在宮中戲射、與其他侍衛角抵,久而久之便和天子親近起來。


    君臣正在閑談,忽有宦官急匆匆跑來,臨近階下還摔了一跤,宇文乾鏗顧不得發作,急切的問:“是不是到了?”


    “陛下,正是貴人快到了,貴人已經入宮,正往這邊來!”


    宇文乾鏗聞言大喜就要下階出迎,被左右好說歹說勸住,他眼巴巴的看著前方宮門,如同倚門遠眺盼著夫君歸來的娘子,踮著腳,幾乎連腳尖都要離開地麵。


    不知過了多久,宮門處轉出數人,當先一位衣著不凡,在身後宮女的映襯下顯得亭亭玉立,宇文乾鏗見狀猛地前衝,踉踉蹌蹌跑下台階迎上前去。


    待得漸漸看清對方的樣貌,他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那是九年的光陰都無法抹去的記憶,即便有些模糊,但他永遠銘記於心。


    那一年,相州總管、蜀國公尉遲迥於鄴城擁立趙王宇文招幼子宇文乾鏗為帝,年幼的宇文乾鏗坐在冰冷的禦座上,舉目無親。


    每當夜深人靜之時,宇文乾鏗都會夢到阿耶和兄長們,夢到他們滿身是血站在麵前,然後哭喊著醒來,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他不是害怕鬼魂,而是思念親人,奈何父兄已經遇害,隻留下他一人在冰冷的皇宮裏形單影隻。


    趙王宇文招留在世上的血脈,隻剩下宇文乾鏗,還有遠嫁突厥的千金公主,宇文乾鏗不時想念遠在草原的姊姊,但實際上不抱任何期望能在今生見到對方。


    而現在,姊姊就在麵前!


    千金公主停下腳步,看著衝向自己的那個年輕人,用手捂著嘴,淚如泉湧,雖然九年時光過去,當年頑皮的弟弟已經長大了,可那模樣她永遠都忘不了。


    那是她的無價之寶,原以為今生再無可能見麵,結果此時此刻,弟弟就在麵前!


    “姊姊!”


    “五郎!”


    姊弟相擁抱頭大哭,時隔九年之後,再次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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