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大地一片熾熱,皇宮內清涼殿,銅鼎內巨大的冰塊散發著陣陣寒氣,讓殿內比起外麵來要涼快一些,但也隻是一些而已。


    冬天將冰塊采集之後運到冰窖裏,夏天再將冰塊從冰窖裏取出用來消暑,如此折騰導致冰塊的使用成本很高,所以隻有大戶人家才用得起,不過對於天子來說這不是問題。


    雖然還未親政,但宇文乾鏗身為天子,自然是該有的享受都有了,所以即便這冰塊大得離譜,對他來說都無所謂,隻要姊姊高興就好。


    銅鼎不遠處,宇文乾鏗和姊姊千金公主正在交談,姊弟倆於前日再度團聚,自然有許多話要說,宇文乾鏗見天氣炎熱,怕姊姊熱壞了,自然要想方設法降溫。


    “襄國和鄴城一樣,冬天能凍上厚厚的冰,收入冰窖之後夏天拿出來消暑,不過西陽就沒那麽方便了,王府的冰窖裏存儲的冰都很小,不過西陽王想出了個好辦法...”


    千金公主說起在西陽暫住時的事情,宇文乾鏗聞言笑了笑,指著宦官搬進來的一個裝置問:“姊姊說的是不是這個好辦法?”


    孩童們玩的竹蜻蜓轉起來時能帶著風,西陽王宇文溫便根據這一現象,做出了一種消暑裝置,在一個側開孔的直立木匣底部放置碎冰,然後人力搖動把手,讓側開孔處的十字竹蜻蜓快速旋轉,就能帶出冰涼的風了。


    “原來五郎這裏也有這東西?”


    “嗯,是西陽王進獻的,我以前就讓工匠們多做了幾個,如今正好派上用場,姊姊就不怕晚上太熱睡不好了。”


    宇文乾鏗沒有自稱“朕”,因為他不想在姊姊麵前擺譜,千金公主聞言問道:“那皮影戲也是西陽王進獻的麽?”


    “嗯,姊姊方才看的皮影戲,就是西陽王進獻的戲班所演。”


    “喔,比妾在西陽看的皮影戲還要精彩。”


    “真的麽?”


    “是啊,畢竟這是表演給天子觀看的戲。”


    千金公主小小的捧了一下弟弟,其實皮演戲的精彩程度兩邊都差不多,但能為西陽王說說好話,這種舉手之勞她當然能做就做。


    即便是姊弟,那也是君臣,所以雖然弟弟強烈要求在沒有外人時無需顧及繁文縟節,讓姊姊如往日般稱呼他“五郎”即可,但千金公主卻一直堅持自稱要用“妾”而不是“我”。


    “妾”一直是女性的常見自稱,不局限於對丈夫自稱,宇文乾鏗拗不過姊姊,隻能順其自然。


    “姊姊,西陽城東巴口那座大風車還在麽?”


    “在的,妾從湓口坐船去西陽,即將到巴口時,遠遠就看見那座大風車,這風車樣式奇特,五郎是如何知道的?”


    “西陽王畫有素描,所以我知道,西陽王時常把所到之處的風景畫出來,裝訂成冊送到宮裏,那場景栩栩如生,我看過之後就像真的身臨其境一般。”


    “原來如此,難怪西陽王那日在一張紙上畫著什麽。”


    “那是番禹的風景圖,我看過了。”


    宇文乾鏗說到這裏十分高興,西陽王宇文溫領兵出征,一直打到煙瘴之地的廣州番禹,那可是很遠很遠的南方邊疆,據說從秦漢時起番禹就是一個大都會,宇文乾鏗真想看看番禹是何模樣,但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跟著嶺南道行軍報捷文書一起進京的素描,讓他大開眼界,大概了解了番禹城的風貌,看著一張張素描,那種籠中鳥的感覺似乎消失了。


    見弟弟對西陽王的印象不錯,讓千金公主鬆了口氣,她得宇文溫相助,擺脫了波斯人特魯斯的魔爪,藥癮也被宇文溫治好,感激涕零之際,決定要多為對方在天子麵前說些好話。


    在西陽暫住時,西陽王妃尉遲熾繁照顧得十分周到,千金公主住得很舒心,愈發覺得有責任要為這對夫婦在天子麵前美言幾句,免得天子若對尉遲家有不滿,遷怒到西陽王妃身上,進而疏遠西陽王。


    如今見著西陽王極其會做人,天子對西陽王並無絲毫怨言或者誤會,千金公主放心許多。


    “五郎,妾此次回來,還帶回了一個救命恩人,是一名波斯女子,待得日後時機合適,妾請帶她入宮見上一麵。”


    “啊,是姊姊的救命恩人麽?那現在請她入宮即可,我要當麵致謝。”


    “五郎,此事不急,日後再說。”千金公主微微一笑,她是今天才向弟弟提起這件事。


    千金公主想讓波斯女子阿涅斯有個好的歸宿,可如今天子大婚在即,若是現在讓阿涅斯入宮,恐怕會刺激尉遲丞相,這可不是她的本意。


    無論是在中原還是草原,隻有識時務,才能保得平安。


    “啊,那便聽姊姊的。”宇文乾鏗還不知道姊姊的用意,隻當姊姊是要為救命恩人請賞,喝了一口冰鎮酸梅湯,開口說道:“姊姊,過幾日,我們一起回襄國看看。”


    。。。。。。


    “那波斯胡姬呢?沒有入宮麽?”


    “回丞相,貴人是獨自入宮,至於那個波斯胡姬,如今是在尼寺暫居,似乎近期沒有入宮的跡象。”


    “嗯...她倒是識相...沒什麽事的話,你退下吧。”


    “是。”


    書房裏,丞相尉遲惇正在想著事情,天子的親姊千金公主返回鄴城,他一直想不通這位突厥的可賀敦是怎麽跑到嶺表廣州番禹的,不過既然對方識相,那就好辦。


    嶺南道行軍元帥長史崔達拏有密報,說千金公主隨行帶著一個波斯胡姬,雖然麵上有傷疤,可似乎是障眼法,極有可能是千金公主獻給天子的美人。


    眼見著自家侄女即將嫁入皇宮成為皇後,任何能威脅到尉遲皇後地位的女人,尉遲惇不介意讓其“暴斃”,他之前同意天子的要求,隱瞞千金公主的身份,算是做出了讓步,如果這女人敢不識好歹...


    嗬嗬,即便突厥那邊不派人來帶你走,我也要送你上西天!


    千金公主入宮,尉遲惇的眼線可一直盯著那波斯胡姬,既然千金公主識相,他就靜觀其變,不過對方要是敢做小動作,那就沒什麽好猶豫的。


    一樁心事暫時解決,尉遲惇走出書房,轉到後院。


    裝著玻璃窗的清涼屋內,一個銅鼎裝著巨大冰塊,蜀太妃王氏坐在不遠處,與入府問安的西陽王妃尉遲熾繁聊天,兒媳蜀王妃崔氏和西陽王世子宇文維城亦在場。


    見著尉遲惇走進來,尉遲熾繁趕緊起身,拉著兒子行禮問候。


    “嗯,三娘來了,喲,棘郎比去年長高了嘛!”


    尉遲惇走上前,輕輕摸著宇文維城的頭笑道,小家夥雖然姓宇文,但好歹身上流著尉遲家的血,他這個做長輩的就得有做長輩的樣子。


    腳步聲起,一個小郎君衝了進來,是蜀王世子尉遲嘉興,身後跟著兩膚色如炭的侍從,那是交廣“出產”的甕人。


    尉遲嘉興扯著尉遲惇的手說道:“阿耶!棘郎說他府裏沒有甕人,我不信!”


    “喔,西陽王府裏沒有甕人麽?”


    尉遲惇有些意外,這兩個甕人是身在番禹的崔達拏所“采購”,為進獻給蜀王府的禮物之一,而西陽王宇文溫也分別獻了幾個甕人給天子和蜀王,他還以為西陽王府也會有甕人。


    尉遲熾繁解釋道:“沒呢,甕人在交廣雖不罕見,但調教好的卻不多,西陽王好不容易搶到幾個,當然是要進獻給陛下了。”


    “搶?西陽王這是和誰搶呢?”蜀王妃崔氏有些好奇。


    尉遲熾繁笑道:“自然是嶺表商賈了,崔長史看得緊,生怕大王強買強賣,結果大王耽擱了時日,差點搶不到。”


    “哎呀,崔長史也是恪盡職守,三娘可莫要怪他。”


    蜀太妃王氏開口說話,她對崔達拏的禮物很滿意,也對西陽王的好意很讚賞,尉遲熾繁見狀不失時機挑起話題:


    “多虧有崔長史主持事務,西陽王才能專心處理軍務,隻是想來嶺表氣候太過炎熱,西陽王熱昏了頭,才大動肝火把那什麽林邑...”


    “無妨,無妨,林邑撮爾小國,屠了便屠了,不如此如何鎮服宵小。”


    尉遲惇不以為意,這件事宇文溫逃不過“擅開邊釁”的責任,但若要小題大做,別人不嫌丟臉他都嫌丟臉。


    西陽王很會做人,剛攻下番禹便搜集了許多奇珍異寶往鄴城送,天子一份,丞相府(蜀王府)一份,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那叫一個識相。


    接下來還會把搜刮而來的林邑國珍寶運到京城,如此行事,尉遲惇更不好苛責太過,最多對“擅開邊釁”的行為作出懲罰,再有什麽嚴懲隻會顯得他小肚雞腸。


    尉遲熾繁見著祖母、叔叔心情不錯,不失時機的提起另一個話題:“叔叔,不知西陽王在嶺表還要待多久?”


    “喲,三娘想夫君了?”尉遲惇促狹的笑起來,尉遲熾繁有些尷尬的說道:“叔叔,畢竟嶺表瘴氣橫行...”


    “是啊大王,聽說嶺表瘴氣橫行,西陽王若是病了,三娘可不得發急。”


    崔氏看上去是在幫尉遲熾繁說話,其實才不關心西陽王回不回來,但她兄長崔弘升是嶺南道行軍元帥司馬,如今還在江州一帶領兵坐鎮。


    崔氏覺得反正都沒什麽仗打了,不如趕快讓兄長回來,連帶著另一位兄長、行軍元帥崔弘度也正好班師,此時正好鼓動尉遲惇考慮西陽王班師事宜,來個“順便”。


    這話題有些敏感,尉遲熾繁小心翼翼,崔氏同樣小心翼翼,生怕讓王氏聯想起還在江北焦頭爛額的尉遲佑耆,所以兩人都很識相,不敢提“嶺南道行軍平定交廣,等著凱旋”。


    “嗯,三娘想夫君,我這做叔叔的怎麽都得照顧一二,三娘勿憂,耽擱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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