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是維持人類身體機能不可或缺的物質,而古今中外無論哪個國家或者民族都缺不了鹽,那麽鹽是怎麽來的呢?


    鹽的來源分為:海鹽、池鹽(湖鹽)、井鹽、岩鹽(礦鹽),對於中原地區來說,河東解池的池鹽、蜀地的井鹽,還有沿海地區的海鹽,是中原食鹽的三大來源。


    而海水中的鹽取之不盡,所以海鹽的數量很多,從北到南,有滄州鹽場、州膠萊州鹽場、淮南鹽城鹽場、吳郡鹽場最為聞名。


    除去岩鹽,如何將鹽從液體(湖水、井水、海水)裏提出來是個問題,但其實方法很簡單,那就是煮鹽,光看字麵意思,可能會有人以為是將海水煮幹即獲鹽,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


    海水鹹,其中含有鹽是不假,但濃度不夠高,所以海邊鹽場煮鹽時,並不是直接將海水放入容器中煮,他們要煮的東西是灘塗下深褐色的鹵水。


    這樣的鹵水是海水湧上海灘後經過泥沙滲透形成的高濃度鹽水,煮這樣的鹵水,同樣的水量、消耗同樣的薪柴,獲得的海鹽比純粹煮海水所得海鹽要多得多。


    這對於鹽場的灶戶來說是常識,但對於其他人來說就未必了,宇文溫若不是有“先見之明”也難免陷入思維誤區。


    他如今正看著一個牢盆,琢磨此物到底是不是漢時的“文物”。


    牢盆是煮鹽的工具,也就是盛鹵水容器,因為是金屬製造所以價格不菲,宇文溫麵前的這個牢盆,據說是漢時傳來的,不過他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不科學”。


    一名鹽丁正在旁邊講解著煮鹽的大概過程,宇文溫對此根本就不感興趣,卻對這位鹽丁很感興趣。


    煮鹽的鹽丁被編為灶戶,祖祖輩輩都被禁錮在鹽場,每天忙的事情就是煮鹽,世代居住在海邊,雖然天天有海景看,住的又是海景房,但這可不是什麽詩情畫意的生活,因為現實很殘酷。


    鹽場的海岸上,大潮來時汪洋無際,潮水退卻後舉目望去,灘塗泛起淡淡白色,那是結晶在灘塗裏的鹽分,將富含鹽分的鹵水收集起來用工具煮,煮鹽者即為鹽丁。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鹽丁可謂是無月無日不在火中,最煎熬的是三伏天,鹽丁要在煮鹽的大灶之間來回奔波,一灶煮好再到下一灶,本來天氣就炎熱異常,成日守在灶旁更是熱上加熱。


    如果要有個形容詞,那就可以把鹽丁當做丹爐裏煉的金丹,每天都在承受著高溫煎熬。


    皮膚一開始還算白,然後被日曬火烤弄得漸漸發紅,然後變黑,皮色如鐵,肉如幹脯,無論男女老幼皆是如此,因為全家齊上陣,為的就是確保完成每日的定額。


    鹽灶這麽熱,可以暫時離開麽?不行,煮鹽時火候要控製好,到了關鍵時刻要投放鹽母,不然錯過時機會導致這一灶鹽的產量下降,到時倒黴的還是全家人。


    大熱天煮鹽,根本就沒辦法納涼,對於路人來說,一個樹蔭不過帶來些許涼快,而對於灶戶來說,卻是難得的清涼世界,猶如天上的廣寒宮一般讓人神往。


    煮鹽,當然要生火,那就需要大量的薪柴,數百年的煮鹽,讓鹽場周邊的樹木幾乎被砍伐一空,所以灶戶們隻能到內陸地區砍柴,收集枯枝幹草,這也需要全家出動。


    會走路的小孩兒,跟在父母身後在灌木叢中撿柴禾,年紀再大些的就爬樹折枯枝,辛辛苦苦收集了一捆捆薪柴扛回去,燒不了多久又得再去收集。


    全家一起煮鹽,從年頭忙到年尾,每日工錢近百,一個月下來有差不多三貫,一般人打散工每月有一貫就不錯了,看上去好像不錯,但問題在於,這是一個灶戶的全部收入。


    通常來說,一戶按五口計,兩老,夫妻倆,外加一個小孩兒,五口人正常情況下,每月消耗口糧都要有七石,即便按米價每石三百文計,三貫錢不過能買到十石米。


    好像夠吃,但一家人過日子除了吃還有穿,還有其他開支。


    灶戶住的是茅草屋,海邊夏秋季節多颶風,風暴過後茅草屋就算沒塌也快要塌了,所以要花錢修:煮鹽那麽辛苦,很容易頭痛腦熱,那要花錢買藥治病。


    衣服破了要補,孩子長高了原來的衣服不合尺寸,要換;水缸破了也得換或者補,到處都是花錢的地方,區區三貫錢哪裏夠花,更別說工錢還經常不能及時發放。


    所以米飯是吃不起的,灶戶們吃的是野菜根糙米粥,肉是沒有的,最多是小魚小蝦做配菜。


    海邊有海產,為何不釣魚吃?海魚個頭大,肉也多呀?


    問題是魚要煮到能入口的最低要求,需要油和簡單的佐料,一貧如洗的灶戶們哪裏承受得起,即便清水煮魚也很耗柴禾。


    所以灶戶們的日子過得和叫花子差不多,家徒四壁,連一床像樣的被褥都沒有,夏天悶熱蚊子多,冬天又沒有禦寒衣物,冷得全家人隻能抱團取暖。


    如此淒涼的生活,卻背上幾輩子都還不完的高利貸,名為灶戶實為奴隸。


    宇文溫麵前的這個鹽丁,年紀和他相仿,可看上去卻像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婆娘身材瘦弱,看上去就像蘆柴棒,有一個兒子,三歲左右年紀,極度營養不良,頭大身小麵黃肌瘦,說像豆芽算是好的,宇文溫覺得可以形容為外星人et。


    楊濟作為權廣州刺史,這幾個月可沒有閑著,把廣州境內的鹽場整頓了一番,清除積弊,剔除碩鼠,讓那些灶戶


    重獲新生。


    拖欠的工錢還沒算清楚,新官府就先給每戶發了一年的口糧,錢帛若幹,還有黃州“名產”肉鬆、臘腸和鹹蛋。


    灶戶們是第一次過上如此“奢侈”的生活,一家老小人人都有夏衣寒衣,嶄新的被褥,吃上了白米飯,還有肉吃。


    生活有了奔頭,工錢翻了一倍並且是日結,灶戶們煮鹽的積極性空前高漲,然而現在的鹽場已經不需要他們煮鹽了。


    聽完講解,宇文溫來到鹽灶不遠處的海邊,那裏有一片特殊的鹽田,分成幾級,有立軸風車抽水。


    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提出了一個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製鹽工藝,重獲新生的灶戶們,短時間內將這個工藝變成現實。


    所以,鹽業的遊戲規則,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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