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錚是最後一組上場,他的簽位是倒數第三,中規中矩,排在埃文之前。


    何翩然坐到一邊的選手席位上,放眼望去,真不愧是美國的主場,之前瓦倫蒂娜的海報被冰迷換下,應景的都變成了埃文的條幅。


    一些遠道而來的日本冰迷一邊握著美國國旗一邊拿著中國國旗,何翩然真怕她們內心矛盾,掙紮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瓦倫蒂娜也來看她師兄的比賽,不過她站在教練亞曆山大?霍爾的身邊,沒有看到何翩然正在不遠的地方。


    心裏對自由滑到底用不用路茲三周還有點猶疑,這邊最後一組的比賽已經開始,男單短節目這次競爭頗為激烈,大家的發揮都不錯,最後一組幾乎都以clean得到自己的理想分數,等到袁錚上場時,何翩然多少有點替他捏了把汗。


    《libertango》翻譯成《自由探戈》,是個非常有名的探戈舞曲,何翩然看袁錚衝著他的教練點點頭後滑上冰麵似乎向自己看了眼,又點點頭,緊接著擺出了開場動作。


    音樂一開始,伴隨著手風琴輕快有力的音色,袁錚滑行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探戈舞蹈要求很特別,舞者必須做到不笑表情嚴肅,但同時卻要有種浪子般的瀟灑不羈,比爵士那種輕佻的感覺又多了分厚重。袁錚的編排和演繹恰到好處掌握這一點,開場的幾個動作極富張力,與明快節奏組合起來渲染力十足。


    第一個跳躍的準備動作就在手風琴轉向低沉時結束,何翩然看著袁錚在高速的滑行後向後騰空的瞬間,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薩霍夫四周跳!


    袁錚的爆發力驚人,整個人騰空時仿佛飛翔,轉了足足四周,落冰瞬間,大提琴華麗的聲音加入變奏。


    成了!


    何翩然的心砰砰直跳,她激動得差一點喊出聲音!


    而觀眾完全沒有她這麽克製,毫不吝惜的歡呼送上,淹沒配樂。


    袁錚的最高難度一直是後外點冰四周跳的單跳,這基本是現役一線二線男單的必備跳躍,然而薩霍夫四周單跳則隻有一兩個人非常擅長跳躍的選手會在長節目裏使用,短節目大家都以保險為主。


    然而袁錚卻選擇了這樣的挑戰,並且做到了。


    冰麵上他依舊保持著探戈特有的嚴肅表情,仿佛絲毫沒有受到熱烈氛圍的影響,他像是隻注視著冰麵上不存在的幻影,舉手投足都剛勁有力,充滿著男性的沉穩,又不失挑逗般隱含的危險意味。


    這種感覺就是探戈。


    第二個連跳是阿克謝爾三周接後外點冰三周跳,這是袁錚的拿手好戲,他一個瀟灑的外刃大一字進入,抬腿擦冰果斷,高度出色,遠度驚人,落冰沒有半點搖晃,再點起時自然流暢,最後穩穩落定。


    大提琴音色柔潤華麗,正適合探戈這種魅力十足的曲風,袁錚在旋轉中軸線穩定,何翩然真希望自己能在以後的編排裏試試幾個男選手特有的旋轉動作,隻是李之森告訴她,動作必須服務整套節目,她不能單純炫技,一定要有內容的表達整體。


    大提琴帶著其他合奏一起來到□部分,袁錚的動作仿佛真的是攬著一個看不見的舞伴在冰麵上徜徉,舞姿利落,探戈特有的停頓恰到好處,有力的拖刃衝刺和猛地回身時流暢的身姿都恰到好處,直線步伐難度高速度快,變化莫測的舞步中,袁錚像是在與那個看不見的舞伴調情般的上肢動作總是點到為止,白襯衫黑絲緞馬甲更是讓他有了一種危險的氣質,何翩然想不到是什麽形容,大概就是那種,會讓好女孩陪他一起犯罪的微妙感覺。


    她不知道自己的表現力是不是也能做到這樣的程度,這樣放得開,這樣不留餘地。李之森曾經說過,她的表演滑就是與現在她看到袁錚的表演類似的感覺,但需要更多女性特質來演繹那種魅力,用李之森的原話就是:“男人寧願傾家蕩產也想得到一次的蛇蠍美人。”


    如果她試試用這種探戈的若即若離來掩飾會不會效果更好?讓那種內斂的性感由內而外的自然揮發,就像是香水的後調,那種綿長自然的釋放。


    最後一個路茲三周,袁錚完成得不費吹灰之力,手風琴和大提琴此消彼長,強弱交替,正像探戈兩個人明明近在咫尺卻又互相保持距離試探,你進我退的遊戲。


    旋轉時的離心力下,袁錚手臂上下,卻沒有明顯減速,何翩然心想她也可以做到的,之前那次,大家都說目測到兩個人的速度不相上下,而袁錚的旋轉速度在男選手裏也至少中遊偏上。


    聯合旋轉後幾個舞步力道十分有韌性,試探與誘惑的遊戲結束後,音樂的最後一串尾音,袁錚手臂緊緊收回,仿佛終於將那個看不見的舞伴牢牢抱入懷中。


    觀眾裏,特別是女性觀眾發出的尖叫分貝甚高,何翩然站起來鼓掌,她看見袁錚致謝時總算能麵帶笑容的如釋重負,心底也格外激動。


    同時,她下定決心般告訴自己,自由滑決不能退縮。


    她必須嚐試,即使麵對失敗,麵對令人的沮喪的成績也不能低頭。


    花滑就是她在探戈裏需要博弈的那個撲朔迷離的愛人,她就是要竭盡所能,最終得到它的青睞。


    這一次,袁錚的分數再沒讓他失望,最後出場的埃文盡管發揮正常水平,但仍然排在了他的後麵。


    短節目第一,袁錚以優勝者的姿態進入到自由滑的最終角逐。


    回到宿舍時已經很晚,許伊明天自由舞比賽早早就休息養精蓄銳,何翩然也洗了個澡後倒在床上,後天先是男單自由滑再是女單自由滑比賽,她告訴自己拋開一切,全情投入,然後慢慢睡著。


    第二天許伊和淩凱的成績雖然沒有之前分站賽好,但整體還算是發揮正常,雙人的話則依舊是中國隊的天下,兩對選手一對冠軍一對季軍,幾乎沒什麽懸念。


    重頭戲還是大賽最後一天的男女單人自由滑比賽。


    何翩然覺得自己的簽位一定是被詛咒了,這一次,她居然還是緊跟在夏天的後麵出場!


    可轉念一想,她就是要這樣的效果!毫無保留,不顧一切地背水一戰!


    這次整體出場順序變化還是很大,伊維特最後一組第一個登場,夏天第二,何翩然第三,後麵則依次是瓦倫蒂娜和卡洛耶娃。


    比賽之前,何翩然特意早點到場支持袁錚,他長節目發揮的同樣完美,兩項分數相加創造了個人曆史最好成績,最終超過埃文,一舉奪冠。


    這是袁錚夢寐以求的冠軍,而冠軍的意義在於,他戰勝了宿敵,終於得償所願。


    這種感覺一定很好。


    袁錚從等分席下來後直接跑到場邊的何翩然身前,興奮地像個大男孩,給了她一個巨大擁抱,嘴上還說著把自己的好運分點給她。


    何翩然又好氣又好笑,但還是發自內心的祝賀他,並表示自己不用靠運氣。


    “那就試試看啊,”袁錚用力拍著她肩膀,“我現場給你督戰!”


    女單自由滑的比賽在晚上正式拉開帷幕,其實不用袁錚表態,國家隊內關係融洽,因為女單自由滑總是最後一個比賽的項目,每次她的比賽都是集體觀戰。


    最後一組焦點之戰,連熱身都能感覺到緊張的氛圍,或許是分數沒有拉開太大,這種焦灼的狀態最折磨人,但何翩然反而放鬆坦然。


    伊維特登場的歡呼從最開始就引爆冰場,最後也是完美發揮眾望所歸,她的分數依舊讓人高山仰止。


    緊接著就是夏天出場。


    跟在伊維特後麵是很有壓力的次序,但她總是那麽平靜,平靜的讓何翩然從心底意識到,這是一個多麽可怕的對手。


    夏天的自由滑來自電影《死神來了》的原聲樂,恐怖電影的原聲非常難滑,特別是女選手,可見夏天是對自己的表現力多麽有自信。


    音樂一開始便是一串引得人心口發緊心跳加速的前奏,夏天一身漆黑,妝容也是濃重煙熏,帶著一種近乎鬼魅的笑容緩緩拉開雙手露出麵容。


    就像死神開始自己的狩獵,眼神裏都是漫不經心的殺氣騰騰。


    她狀態好得難以置信,第一個路茲三周接後外點冰三周堪稱教科書典範,緊接著編排,第二個路茲三周單跳也讓人心賞心悅目。


    提琴拉長獨奏營造出的死亡前氛圍讓人不寒而栗,緊接著,快節奏的電音描繪出一場死亡的盛筵,夏天每一次跳躍都像收割一個漏網之魚的性命,不給觀眾任何喘息的機會。圓形接續步時,她臉上那嘲諷的笑容就一直掛在臉上,那種掌握一切的窒息感在高速移動中無所遁形,她像是在享受追逐獵物的過程,嗜血殘忍,帶著戲弄的神情,不可一世又癲狂無比。


    聯合旋轉時,夏天的五指都是張開的,利爪一樣,細節沒有因為電子音樂快速的節奏而混亂。


    不止是觀眾,連何翩然都屏住了呼吸。


    3s-2t-2t完成,2a完成,3l的落冰也沒有任何瑕疵。


    夏天隻剩下最後一個跳躍2a-3t,還有接續步伐與結束前的兩組旋轉。


    獵殺遊戲血腥殘酷,但死神卻享受其中。


    她每一個動作都張揚有力,野性十足,看不出半點女性的柔美,與短節目時的她天壤之別。


    阿克謝爾兩周起跳時夏天明顯有些體力不足,然而她的落冰技術一流,穩住後再點冰躍起沒有受到半點影響,七個跳躍全部達成。


    最後的接續步近乎瘋狂,猙獰的笑聲隨著配樂讓人寒毛直豎,夏天的用刃精準使得動作幅度非常大,沒有餘地的肆意,在此刻隻屬於她的冰場上。


    旋轉,再旋轉。


    結束動作與整個節目的風格都不一樣,她詭譎滿足地笑著輕輕抬手順著掌心一吹,在死神的股掌之上,任何人的性命都是如此輕易的灰飛煙滅。


    歡呼的聲音不絕於耳,夏天的節目總是帶給人與眾不同的驚喜。


    136.14的自由滑,再加上之前短節目的66.3,夏天的最終得分是203.44,隻比伊維特低了四分。


    仿佛短節目時的情況重演,何翩然把外套放在廣告板上,對陳教練無奈一笑,“教練,看來我和夏天真是上天注定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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