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人選手的拆檔從來都是大事。


    不同於單人選手,冰舞和雙人滑是兩個人共同從事的運動,一個人受傷一個人退役的影響都會是災難性的,成型的搭檔需要多年培養契合度,許伊和淩凱這種後組合在一起卻能有如此默契的已經算是少見。


    何翩然始終覺得,他們會一起走到最後。


    可為什麽淩凱會突然選擇退役?可她仔細一想,自己似乎早就忘了淩凱已經將近三十歲,也到了告別冰場的年紀。


    但是這樣的話,對許伊來又是怎樣大的打擊?


    返回的飛機上,林凡知道何翩然心中焦急,也不再逗趣,隻是安慰她事情可能沒有那麽糟,一下飛機,何翩然馬上打車返回學校,這時已經是將近晚上十二點,夏夜蟲鳴在路燈微黃的光陰中此起彼伏,然而她煩亂急切,拖著行李箱一路小跑回到宿舍。


    剛一上樓,等在門口的舒涵就把她拉到蘇薇的房間。


    “到底怎麽回事?”何翩然水都來不及喝張口便問。


    “我們知道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舒涵馬上回答,“還是我去陳教練那裏去看新比賽服的設計圖才知道的,和大叔住一起的老蕭都一直不清楚,我以為他還能滑兩年,不過我看申請上的內容貌似是有傷,你知道他有傷嗎?怎麽好好的誰也不說一聲就退役了?”


    “小伊沒說過,對了,她人呢?”何翩然說道。


    舒涵攤手搖了搖頭,“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宿管說有人在屋裏不肯借我備用鑰匙,所以我和小蘇一直在等你回來。”


    何翩然轉身出門掏出鑰匙,她現在最擔心的是許伊的情況。


    轉動鑰匙,門應聲而開,屋內漆黑,沒有半點聲音。


    “人呢?”舒涵有些發懵,和蘇薇大眼瞪小眼。


    “我就在門口沒聽見有聲音啊!”蘇薇一直聽舒涵的話守在門口,現在已經急得快哭了。


    晚風掀起窗簾,何翩然走到窗前,她們窗外就是二樓的雨搭,許伊一定是從這裏出去的,可是她能去哪裏?


    窗外漆黑一片,何翩然腦子裏閃過一個可能性後馬上飛奔出去,把一頭霧水的舒涵和蘇薇甩在身後。


    宿管阿姨正要鎖門,何翩然閃身衝出去,絲毫不理會她的叫嚷和威脅。


    跑出去幾棟樓就到了男運動員宿舍。


    遠遠的,宿舍大部分燈依舊亮著,何翩然看見熟悉的黑影就站在樓門口,心中一顆石頭終於落地。


    她大口喘氣後,慢慢走過去,摟住許伊的肩膀,“我回來了,來,告訴我出了什麽事。”


    接著月光和路燈,何翩然看見轉過身的許伊臉上都是淚痕,“說好了要一起再參加一次奧運會的,說好了這次要衝擊金牌的,可是他不要我了……”


    她開始落淚,呼吸聲紛亂,說話也滿是嗚咽,何翩然最後才聽清原因。


    原來,淩凱在新賽季開始前的體檢突然查出膝交叉韌帶損傷,如果動手術再加上修養時間將近兩年,而且手術後膝蓋功能未必完全恢複,這也就是說,即便手術成功,他也有可能不得不告別賽場。


    “他知道我一定不會同意退役的,所以才沒有告訴我,陳教練以為我早就知道,可是……可是……我竟然真的不知道!我竟然完全沒注意過!之前訓練的時候托舉和滑行都沒有問題,真的沒有問題啊……”許伊越說越激動,單薄的肩膀顫抖得厲害,“他一定是怕影響我這兩年的比賽才選擇退役讓我趕快換舞伴的,我不想換!風扇,我真的不想換啊!我不能想象自己和別人一起站在冰場上是什麽感覺,我……”


    “我明白……我明白……”何翩然抱住她,不斷安慰,“那你和他好好談過嗎?你就一直在這裏等?”


    “他不肯聽我電話,我隻能在這裏等,我一定要等到他下來!”許伊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一把推開何翩然,跑上前對著男生宿舍樓撕心裂肺地喊,“淩凱!淩凱你下來!”


    許伊情緒激動,聲音裏都是哭腔,聽得何翩然也格外難受,她抬頭,花滑隊的男運動員宿舍就在四樓,但不是在這一麵。可想也能想到,出了這樣的事誰還睡得著?她更不明白,既然是一同追求夢想的搭檔和伴侶,那就是夢著同一個夢,為什麽不能說清楚,為什麽不能解釋?


    許伊又喊了幾聲,何翩然聽她傷心至極的聲音心裏鈍刀亂攪,再抬頭看向四樓的亮光,頭腦一熱,除了憤然別的念頭什麽也沒剩。


    之前宿舍總有丟東西的事情發生,所以一到三層都安裝了防護網,何翩然把隨手拿著的鑰匙丟在地上,跳上一樓窗戶的防護網。


    爬到三樓時,屋內的人已經嚇壞了,他們本來在聽外麵的動靜湊個熱鬧,卻沒想到女孩子有這樣的魄力徑直爬上來!一時間大家都覺得危險,三樓不知是哪個運動隊的人,趕忙拉開窗戶讓何翩然快進來從屋裏走,可這時,何翩然快手快腳已經靈敏地爬到了四樓,沒有防護網,她扒著水泥窗沿,一條腿在空中保持平衡,猛地扯開拉窗跳入屋內。


    這是冰壺隊的房間,兩個男人被嚇得不敢出聲驚恐地盯著窗外進來的何翩然,就這麽驚呆地目送她快步拉開門,離開房間。


    衝暈了頭的何翩然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麽危險的事情,她現在隻有一個想法,找到淩凱,讓他親自去和許伊解釋清楚!


    淩凱和袁錚住一個房間,他們以前一起聚餐的時候來過男生宿舍,很快,何翩然找到房間,連拍了十幾下。


    “開門!”


    門猛地拉開,袁錚目光裏都是錯愕,“你怎麽進來的?”


    “讓開!”何翩然也不和他多廢話,一把推開走了進去。


    花滑隊的男選手都在屋內坐著,大家見到她的出現都有點驚恐,樓下大門已經上鎖,何翩然簡直猶如天降。


    這時,出乎所有人意料,淩凱慢慢站了起來,“走吧,我和你下去。”


    何翩然轉身就走。


    隊裏誰也沒見過何翩然這樣可怕,她一向溫和沉靜,竟然也有這麽凶殘的一天,袁錚不放心一路跟了下去,看門大爺怎麽都沒想明白怎麽鎖了門的宿舍裏多了一個女生,何翩然對他說今天的事情可以聯係冰雪中心的陳正歌後,他才狐疑地打開門。


    許伊一直站在門外。


    “你就那麽害怕見我嗎?和我說清真相?你怕我不肯等你傷好?不會的!我不會拋棄你的!我願意這兩年不參加任何比賽等你康複,還有四年才到奧運會!我們還有時間啊!不是說好了要一起拿到奧運冠軍後再退役的嗎?那不是我們共同的夢想嗎?”


    她哭得那樣傷心,好像失去了一切,和平時那個快樂陽光的她判若兩人。


    何翩然站在一旁,她呼吸慢慢困難,這一刻,夢想兩個字突然變得很沉重很沉重。


    淩凱已經走到許伊麵前,他眼中也帶了淚水,輕輕地,輕輕地抬起手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我的夢想是你在冰場上能滑得更遠,”他聲音請顫,像是勉力控製,“而不一定要跟我一起滑到最高領獎台上。”


    “可是我不想和別人滑!不想和別人跳舞!你忘了我們剛剛組合的時候你說過的話了嗎?我每次失誤你都說沒關係,慢慢來,是啊!我們還有時間!可以慢慢來!”


    “你還有時間,可我沒有了,如果讓你等上兩年,你這一輩子最好的時光就徹底毀了,我退役後,隊裏會給你安排新的合適的舞伴,讓他陪你走完奧運的路程吧,把握好這兩年,這是你一生中站在冰場上最美的時候。我希望你在冰上滑得更遠,轉得更美,如果我托不動你了,至少我還可以再托一次,將你托到更好的人的手心裏。”


    何翩然終於明白,為什麽淩凱要再滑一次他們第一次組合那賽季的探戈,他那時應該已經下定決心退役,不想許伊知道後強烈反對才先斬後奏,卻也痛苦親自開口和許伊說這些話。


    不知不覺她臉上也已經濕涼。


    對夢想說放棄,對和自己一同追夢的人說放棄,這到底有多痛苦?


    更何況淩凱曾經是那個被拋棄的人。


    當初,淩凱的舞伴因為成績一直沒有突破所以丟下一句“你自己去追你的奧運夢吧”選擇退役,那個時候的淩凱應該是在人生的低穀,許伊剛和他磨合的賽季也是狀況百出,他卻仍然能耐心地指導陪伴,而如今,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時候,他卻選擇讓搭檔擁有更好的未來而退出,一個人黯然離開賽場,離開冰刀。


    夢想為什麽又美好又沉重?為什麽人會變老?為什麽時間會流逝?為什麽這流逝的生命會帶走一個人全部的寄托與希望,用最客觀最殘忍的真相告訴你,到了說再見的時候。


    何翩然閉上眼前看到許伊靠在淩凱肩頭,就像探戈的結束動作一樣,這也是中國這創造曆史的一對冰舞組合的結束動作嗎?


    她聽見許伊的哭聲在夏夜蓋過蟲鳴,慢慢消散在微涼的夜風中。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啊……很多事都是很無奈的……真到了說再見的時候……有多舍不得現實就有多殘酷……


    當然,離開冰場也還是情侶,但一起追夢的那種感覺,卻再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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