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是到了飯點的緣故,樓靖和夏安安進來以後,理發點就沒有再來新客人了。而等兩名校官也都理完發離開,理發點內便隻餘下樓靖、夏安安以及兩位理發師。


    兩位理發師十分默契的相互打了個眼色,年紀相對較輕的那位理發師朝夏安安和樓靖靦腆而謙卑的頷首笑了笑,而後便走出了理發店,想來應該是去吃飯。留下的年長的那位也衝兩人笑了笑,說:“夏上尉,請到這邊坐。”示意自己身旁的那把轉椅,臉上的笑容倒是要比年輕的那位自然許多。


    夏安安點了點頭,站起身,樓靖在兩名校官走的時候就已經鬆開了環在她腰際的手臂,此時背靠長椅合著眼,就連理發師說話都未曾張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在轉椅上落座,一抬眼便是鏡中的自己,夏安安怔了怔,有多久沒有這樣正視過自己了?宿舍的衛生間裏就有半身鏡,但每天漱洗的時候卻都隻是一瞥而過,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習慣了不去在意,在意自己的容貌,所以此時鏡中分明就是自己,卻竟是有些陌生。


    距離印象中的自己恍惚有些不一樣,但具體有什麽不一樣,又說不清。


    深棕色的長直發掩映著一張白皙得不似亞裔的麵龐,鼻梁照舊不算挺卻直且窄,淡色的眉眉峰英挺,眉峰下那雙不大的眼眸卻出奇的風流,眼中仿佛無時無刻都含著水意,眼梢向上勾得恰到好處,多一分則顯得媚俗,少一分又顯得平淡。鼻下的菱唇色澤淺淡,總像是少了幾分常人的血氣一般楚楚可憐,讓人不自覺的便想伸手撫觸,給那雙唇瓣染上自己的顏色。


    這就是她嗎?夏安安不確定的自問,為什麽好似越發的像她的母親了呢?


    “夏上尉,夏上尉?”理發師連喚了兩聲都沒有得到回應,就連一旁假寐的樓靖都睜開了眼,不得已伸手推了推轉椅的椅背。


    身下的轉椅猝不及防的一動,連帶著身體也跟著晃了晃,夏安安瞬時便回過了神。眨了一下眼,看著鏡中略有局促的理發師,意識到對方之前似乎在叫自己,夏安安立刻反應過來,問道:“什麽事?”


    理發師從上衣兜裏掏出一張透明薄膜抖開,看著鏡中的夏安安,說:“我幫您圍上。”


    夏安安不可置否,順勢抬高下顎方便理發師動作。那截細長白皙的脖頸便就這麽毫無遮掩的暴露在了近處理發師的眼裏,和男性全然不同的細膩,沒有凸起的喉結,從下巴尖一路延伸向下的優美弧度……


    ‘咕咚’,理發師不禁咽下了一口唾沫,撚著薄膜的手有些遲疑有些發顫,呼吸也跟著燙熱急促了起來。就算較之前的那個理發師,他相對年長,卻也不過是在理發方麵有更長的資曆罷了,本質上他終究也是個男人,一個生理欲求正常的男人。


    “我來吧!”


    不等理發師以及坦然仰著頭毫無自知的夏安安反應,樓靖已然從理發師的手中無比自然的接過薄膜,一揚手,動作流暢的替夏安安圍上,並把她的長發撩到薄膜外,貼著她的後頸將薄膜兩角延伸出來的掛繩打了個活結。


    夏安安疑惑的側頭看他,全然忘記了自己對麵就是鏡子,大可通過鏡子看男人的臉色。樓靖卻並沒有看她,隻輕撫了撫她的發,抬眼衝理發師淡淡說了句,“好了。”便徑直退回到長椅坐下。


    雙手還虛舉著的理發師直到此時才幡然回神,這一回神後背便起了一層冷汗,雙手顫得愈加厲害了。剛才他心裏臆想的那些,那些齷齪的念頭,如若被知曉……


    夏安安在感情方麵雖然遲鈍卻不至於木訥,麵對周遭陡然緊繃起來的氣氛,終究也察覺到了些什麽,隻是並沒有開口。


    理發師瞥了一眼休息長椅上的樓少將,見對方神情溫和,再次闔眼養神,遂在心中鬆了口氣,調整好心態,語氣謹慎的衝夏安安問道:“夏上尉是打算剪短?”


    “對。”


    “大概需要剪多少?”


    夏安安略作遲疑,答:“到……肩膀吧。”


    “好,我知道了。”理發師這麽說完,頓了頓,又道:“因為之前我一直理的都是短發,沒有剪長發的經曆,所以如果待會兒夏上尉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請盡管同我說。”


    他們這些被安排在理發點的文職尉官,都是先進了軍隊,之後才學得手藝。想當然耳,不說像夏安安這麽長的頭發,就是為女性理發的經曆也是屈指可數。中央區一共也就夏安安和西亞兩名女性,西亞倒是來過,還不止一次,隻是她頭發的長度較普通軍人還真長不了多少,又沒有樓少將這一層,自然就不似現在這般戰戰兢兢。


    夏安安複又看了一眼鏡中自己的那頭長發,留了這麽久的頭發,說毫無留戀是不可能的,不過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剪,便也沒什麽可猶豫的了,她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


    因為夏安安前一天晚上才洗過頭,理發師便沒有再為她幹洗,隻用噴壺往頭發上噴了些水,使頭發稍稍濡濕便舉剪開始剪發。


    大概真如理發師自己所言,他在剪長發方麵沒有經驗,所以剪得尤為謹慎,也因此整個剪發過程漫長得連夏安安這個當事人都幾乎無法忍受。


    去吃飯的那名年輕理發師早已回來,因為休息長椅上坐著不知是睡是醒的樓少將,他自是沒膽子去坐,便隻在另一把轉椅上坐了一會兒,眼睛也不敢亂瞧,低著頭把玩手裏的剪刀。


    好在不多時理發點便來了新客人,他也就跟著忙碌了起來。


    旁邊轉椅上又迎來送往了三個剪發的客人,夏安安這邊才總算是完工了。無論是夏安安還是理發師,到此時都已經沒什麽想說了,不約而同的在心裏長長的籲出一口氣。


    解了薄膜站起身,一個動作保持太久導致的血流不暢,渾身的酸麻令夏安安不適的蹙了蹙眉,本能的轉了轉格外酸疼的脖頸,除了關節‘哢嚓哢嚓’的細微聲響,那種仿佛少了什麽的異樣感更加明顯。側頭看向鏡中的自己,因為來回修剪了不下數十次的緣故,剪完後的頭發長度比夏安安一開始說的要短一些,剛剛蓋過脖頸。發型不是尾端平整的‘蘑菇型’,而是有規律的參差碎發,從側麵隱隱可以看到白皙的脖頸。


    雖然還不太習慣,但也不可否認看起來確實比之前幹淨利落了不少。


    “很好。”樓靖來到夏安安身後,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在說話的同時抬手捏了捏夏安安的後頸。


    恰到好處的力道,令淤滯的筋骨瞬間便放鬆開來,酸疼散去,隻餘下溫熱的舒適。夏安安感到胸口十分熨帖,也不知是因為樓靖的那句‘很好’,還是這狀似不經意的按捏。


    走出理發點,根本不用去看通訊器上的時間,夏安安也知道飯點早就已經過了。前線畢竟是前線,物資就算沒那麽緊張,也不可能虛耗,自然除了正餐時間,餐廳不可能獨獨為了幾個錯過飯點的個體另備飯菜,更無可能準備點心。所以一旦錯過了,那就是錯過了,你隻能餓著肚子等下一餐。


    夏安安瞥了為自己所累的男人一眼,即使並非她要求男人陪著自己過來,終究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抱歉,讓您也跟著錯過了飯點。”低垂著眼簾,夏安安歉意的說。


    樓靖卻不以為意,側過頭問:“餓嗎?”


    “還好。”


    “我餓了。”


    聞言,夏安安抬起頭,目露愧疚,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樓靖眼見如此,也不再逗她,抬起手像是習慣性的捏了捏夏安安的後頸,斜勾著嘴角說:“走,帶你去吃飯。”順勢在那手感很好的後頸上推了一把。


    雖說是跟著走了,也知道樓靖既然這麽說,就必然有辦法解決兩人的午飯,但夏安安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我們這是要去哪裏?”顯然不是去餐廳的那條路。


    “莫克,也就是我的隨從官的宿舍……附近。”樓靖如此答,儼然竟有些神秘之感。


    夏安安是完全的一頭霧水,滿臉的疑惑。


    “身為少將的特權。”樓靖又解釋說。


    於是這天午後,夏安安見識到了樓靖口中所謂的‘少將特權’。


    那所謂的‘隨從官宿舍附近’其實是一間剛好有窗的閑置儲物室,空間不大,但作為個人餐廳卻已是相當足夠。冬日柔和的陽光透過小窗照在臨窗而設的餐桌上,一盤盤尤蒸騰著熱氣的食物,香氣被溫暖的陽光煨得更加濃鬱了。


    夏安安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切,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坎達爾,那個溫馨帶著小窗的房間。


    想來樓靖應該在理發點的時候就已經命他的隨從官準備好了一切,獨屬於他一個人的餐廳,無論在任何時間都能吃到的飯菜……這,就是他的‘少將特權’。


    即便在很多年以後,時過境遷,夏安安仍清晰的記得,那個午後,那個房間,那頓飯以及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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