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九日,晴。


    時近六月,天亮得越來越早,青魚島每日間也逐漸炎熱起來,不過這點小小的熱度對島上多數修煉小成的淩霄宗弟子來說,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


    沈石一早出了門,在清新海風的吹拂下,一路走到青魚島南邊的碼頭,準備搭乘那艘前往妖島的船隻。


    在妖島暫時封閉的這段日子裏,沈石雖然不能說是無所事事,但是在收入上仍然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包括與鍾青露的那個交易,這些日子也無法再湊出第三份的靈晶,倒是讓他有時候後悔買了此刻戴在他左手上的那個小如意戒。


    不過幸好,這種窘迫的日子終於是過去了,此刻他有種迫不及待地想去妖島捕獵的衝動,除此之外,這一段難得靜下心來修行的日子,他除了每日必有的吸納靈晶功課外,對水箭術也是每日修煉,動用眉心處那一團神秘靈力施放水箭術的速度依然如故,需要三息的時間,想必這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關口了,不過這施法速度已然是快過多數人的想象,至少在眼下妖島上,應該是夠用了。


    除此之外,他也沒落下體內氣脈中那另一份正常的靈力,雖然這些散落在氣脈中的靈力想要施放五行術法很是困難,但是天底下所有的修士都是如此,經過磨練同樣也是能夠釋放出同樣的法術。經過持之以恒的修煉,沈石對這種艱難的法子開始慢慢熟悉起來,現在用體內正常靈力激發水箭術所需要的時間,已經從原本最初很漫長的十息,進展到了……九息。


    基本上,還是沒什麽用處了,在與妖獸的戰鬥中,漫長的十息時間足以讓妖獸咬斷你的喉嚨,而九息顯然也是同一個下場。


    當遠方海平麵上的朝陽光輝灑落在碼頭上那艘大船上時,沈石便已到了這裏,隻是與他想象中不同的是,碼頭上此刻一片冷清,竟然一個人影也沒有,隻有那艘大船孤零零地停泊在海邊。


    沈石轉目四望,一時間愕然帶了幾分忐忑,難道是自己聽錯消息了,今天並不是妖島重開的日子?往日到了這時候,碼頭這裏等待乘船的煉氣境高階師兄師姐們沒有二十也有十好幾個,怎地今日一個人都未見?


    他在這裏轉悠了好一會,居然還是沒人來,就在沈石自己都覺得可能真是消息錯了的時候,忽然一陣腳步聲從身後來路上傳來。


    沈石精神一振,連忙轉頭看去,隻見一個人影走到了碼頭這裏,是一個熟悉認識的麵孔,但卻是沈石沒想過今天能見到的人。


    來的是甘澤。


    一段日子沒見,這位古老世家出身的貴公子明顯比前次見到的樣子憔悴了不少,眉宇間沉默中隱有一份鬱結之氣,哪怕從外表看都能看出心底似有一份重擔壓在心上,讓他愁眉不展。


    而當甘澤走到近處環顧四周的時候,顯然也是對這碼頭附近的冷清吃了一驚,最後他的目光落在沈石身上,兩個少年彼此對望一眼,片刻後,沈石對他點點頭,笑了一下,道:


    “早啊。”


    甘澤怔了一下,隨即也是露出一絲笑容,雖然或許是因為心情沉重的緣故,他的笑容有些牽強,道:“早,呃,今天不是妖島重開的日子嗎,怎麽這裏一個人都沒有?”沈石默然,看了他一眼,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甘澤等了片刻,忽地醒悟,臉上掠過一絲尷尬,道:“對不住,我、我不是說你不是人……平日每逢去妖島的時候,這裏都有許多師兄師姐在的,我剛才一時詫異,所以說錯話了。”


    沈石擺擺手,道:“沒事,我也是剛到不久,看到的也是這副情景,不曉得發生什麽事了。”


    甘澤眉頭皺起,剛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忽然兩人都是同時聽到那艘大船上傳來動靜,轉頭看去,隻見兩個人影出現在甲板上,然後走了下來。


    這二人看去都是二十多歲出頭的凝元境弟子,其中一人正是昔日當值妖島的曾誌柏,在他身邊還多了一人,是個女子,當沈石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時候,卻是一怔,隻見這女子容貌秀眉,居然是當初在五行殿裏見過的那位徐雁枝。


    兩人並肩而下,目光掃過空空蕩蕩的碼頭,臉色都是未變,隻有在看到那兩個少年站在那裏,其中一位更是甘澤的時候,他們的神情裏似乎才有幾分詫異。


    沈石與甘澤身為晚輩,都是迎了過去,沈石帶了幾分驚訝,道:“徐師姐,你怎麽來了這裏,另外今日碼頭這裏不是妖島重開嗎,怎麽如此冷清?”


    徐雁枝看起來也對沈石有幾分印象,笑著對他點點頭,道:“不錯,今天的確就是妖島重開的日子。至於看不到人,這……”


    她轉過頭看了曾誌柏一眼,曾誌柏則是看看天色,歎了口氣道:“時間到了,應該就是隻有他們兩個人了。”


    徐雁枝點點頭,道:“上船罷。”


    沈石與甘澤麵麵相覷,心中都有無數疑問,但還是先跟著這兩位上了大船,在甲板上站定好,徐雁枝與曾誌柏卻沒有立刻急著開船,而是將他們二人叫過來,徐雁枝先是深深看了一眼甘澤,然後道:


    “我名叫徐雁枝,是王亙師兄調我過來在妖島這裏做事,前一陣子發生了一些事,妖島暫時關閉,想必你們對此心裏也都有數,”聽到這裏,甘澤的臉色微微一僵,慢慢低下了頭,徐雁枝與曾誌柏目光都是掃過他的身影,同時隻聽徐雁枝緩緩說了下去,道,“前往妖島之前,有些事我得和你們說一下,因為……”


    “規矩變了。”


    妖島的建立至今已有很有一段時日,這其中的規矩也是有過不小的變動,近百年來為了照顧新人弟子,淩霄宗往往會派出凝元境弟子在妖島當值,在這些新人弟子做捕妖任務遇到危險的時候便會出手相救,特別是王亙三年前來到青魚島主持新人事務後,更是小心謹慎,對這些師弟師妹們照顧得很,不願讓一人受傷,為此直接將當值的凝元境弟子從一人增加到了三人。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當初剛剛建立妖島的時候,淩霄宗前輩祖師的初衷卻是並非如此,昔年的新人弟子上妖島,完全是放任不管,由得他們自己行動,哪怕有隕落喪命的風險也無人過問,因為在當初的淩霄宗前輩看來,妖島本就是一個實戰磨礪的地方,又無人強迫一定要來此處。既然來了妖島,自然就要體會最原始最真實的戰鬥。


    生死之間,全靠自己,種種凶險逆境,也隻能靠自己一一承擔渡過。


    這等初衷,多年後似乎漸漸已被淡忘,但是此番妖島出事之後,金虹山長老會上,卻是有某位性子偏激的元丹境長老對此看不下去,以為現在宗門對新人弟子實在是照顧太過,結果讓這些新人弟子沒什麽實戰磨礪不說,甚至連對上危險的妖獸鬼物時的自知之明都沒了,量力而行這等基本素養,也根本看不出來,這樣下去,青魚島上培養出來的新人,又會有什麽好苗子了?


    幾番爭執後,加上甘澤妖島遇險一事的影響,宗門裏各種波雲詭譎,確實也有不少長老對此看不順眼,紛紛出言附和,所以到了最後,這妖島上的規矩,終於是改了,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甘澤的臉色很是難看,雙手垂在身旁,悄然緊握成拳,似乎正在壓抑著心中煩躁,而沈石則是眉頭挑起,心裏掠過一絲不安的預感,道:“師姐,你的意思是說……”


    徐雁枝歎了口氣,看向他們的目光中帶了幾分惋惜與同情,道:“自今日起,我與曾師兄二人隻負責將你們送上妖島,除此之外,我們不會踏上妖島一步。”


    曾誌柏在旁邊也說道:“上島之後,你們一切都要靠自己,無論是前去何方,捕獵何種妖獸或是鬼物,皆由你們自行決定,我們絕不幹涉,但也絕不插手援助,哪怕你們在捕妖中受傷,甚至傷重垂死,但是隻要你們不爬上這艘船,就算你們是在底下海堤上被妖獸追上了,我們也不會出手的。”


    沈石與甘澤的臉色都是同時一白。


    徐雁枝歎了口氣,道:“規矩就是這樣了,但是去不去妖島,還是一樣由你們自行決斷,如果你們不想去的,現在就可以下船。”


    甲板之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沈石與甘澤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是兩個人的身影,同樣也都沒有動,看不出有離開的意思。


    過了一會,曾誌柏點點頭,眼中掠過一絲讚賞之色,道:“好罷,既然你們知道規矩之後仍然不走,那就開船了。總之到了妖島之後,一切便隻能靠你們自己,生死不過一線之間,自己小心了。”


    大船起錨顫動,緩緩開出碼頭,甲板上的沈石忽然間向徐雁枝問道:“徐師姐,除了我們兩個人,還有那些煉氣境高階的師兄師姐呢?”


    徐雁枝淡淡地道:“妖島上規矩改了的消息,這幾日已經傳了出去,他們想必都是知道了,至於為何今日沒人來,我是不明白的。”


    說罷便轉身離開,留下沈石與甘澤站在甲板上相顧無言。


    在甲板的另一頭,徐雁枝走到正在操控船隻的曾誌柏身邊,過了片刻,忽然隻聽曾誌柏哼了一聲,道:“如今這些煉氣境高階的弟子真是太不成器了,一聽說規矩變了無人照顧後,竟然沒一個人敢來妖島。”


    徐雁枝默默地搖搖頭,目光向船隻的另一頭瞄了一眼,那邊兩個十五歲的少年正沉默地等待著,哪怕前方是他們從未遇見過的,真正危機四伏的境遇。


    “說起來,還是這一批的新人弟子裏,有幾個不錯的苗子啊。”她輕聲帶著幾分笑意說道。


    曾誌柏順著她的目光向甲板那邊看去,點了點頭,看來對徐雁枝的話有幾分讚同,不過隨後他的目光就望向了更遠處妖島的方向,眼底深處掠過了一絲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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