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寡婦倒是很客氣,落落大方地把他們招呼進了門,還給他們泡茶拿瓜子兒,十分熱情。


    高珊看著手裏冒著熱氣的杯子,低著頭,道:“阿姐,我、我有些事兒想和你說。”


    王寡婦有些疑惑,聽著高珊的語氣裏帶著些閃爍之意,似乎明白了什麽,道:“小珊啊,沒事兒,有啥事,你盡管和阿姐講,要是阿姐能幫得上,肯定會幫你的。”


    聽著話中的意思,怎麽就好像是高珊要準備和人借錢卻又不好意思開口似的,她知道王寡婦誤會了,連忙擺手道:“啊,不是不是,不是那樣的,阿姐,是、是那個……”


    她欲言又止,看得王寡婦也有些犯糊塗了,道:“小珊,到底什麽事兒?你快說呀!”


    高珊扭捏了好一會,總算鼓起了勇氣,道:“阿姐,你聽了別生氣,我是想說,關於你身上長字的事,我知道絕對不是你瞎編的,你是被冤枉的!”


    聽到這兒,王寡婦渾身像被電擊了一樣整個人就木在那兒了,有那麽好大一會兒的空白,靜默,整個屋子裏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連祿的腳步聲也聽不到了,一陣陣涼風穿堂而過,吹得高珊的脊背直發涼,而祿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高珊的身側,過了一會,王寡婦才反應過來,而高珊也覺得身上似乎暖和了一些。


    王寡婦道:“你相信我?小珊,我真的沒有騙人,那些字不是我寫的!”她語速極快,身子發顫,眼睛直直地盯著高珊,一眨都不眨,似乎隻有這樣才能體現出自己此時說話的真誠。


    高珊連連點頭,道:“阿姐,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沒有騙人。”


    王寡婦低下頭,一副委屈的樣子,幽怨地道:“他們都說我晦氣,嫁了兩個老公,兩個老公都死了,他們都不相信我,說我克死了自己的丈夫,那些城裏的專家又說我是騙子,現在所有人都在背後議論我,說我腦子有病,神經不正常,嗚嗚~”


    說著說著,她竟然忍不住地低聲哭了起來,看得高珊有些手足無措了。


    她連忙放下茶杯,走上前輕輕地拍打著王寡婦一聳一聳的雙肩,柔聲道:“阿姐,別難過了,一切都會好的。”


    王寡婦低低哭泣了一會,抬起頭,滿臉期望地看著高珊,道:“小珊,你真的相信我麽,我沒有騙人。”


    “相信,相信,我當然相信啦!”高珊連聲回答,一手扯過了站在一旁的祿,指著他對王寡婦道:“阿姐,是他告訴我的,你沒有騙人,他全都看到了!”


    聽她如此說,王寡婦有些不解,遲疑地看了眼祿,道:“你……”


    祿一副無辜的模樣擺了擺手,又指了指高珊,道:“不關我事,是她讓我來的!”


    高珊狠狠地瞪了一眼祿,也不管什麽駭人聽聞了,對王寡婦道:“阿姐,他可以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是他告訴我,你身邊有一個鬼,就是這個鬼在捉弄你!”


    聽到這話,王寡婦似乎一點兒也不吃驚,這倒讓高珊覺得有些不解了。


    其實這原也不是什麽難理解的事,在這個村子裏,老一輩的人都是比較迷信的,就像高珊的外婆,每次家裏遇到個什麽事兒,總要找個仙問問,鬼啊神啊的,在這些人心裏有著根深蒂固的基礎,自然不會像高珊那種獵奇心理極強,又從小接受無神論教育的人一樣,聽了以後一驚一乍的,再加上這王寡婦遇到了這麽多事,自己多少也有點感覺,隻見她皺著眉,沉吟了一會,抬起頭,似有所悟,似問非問地說道:“難道是他?”


    “誰?”高珊不禁脫口問道。


    “哎,冤家。”王寡婦歎了口氣,忽悠神色嚴厲了起來,道:“這殺千刀的,死了也不肯放過我,老娘到底哪一點對不起他了,非要這麽害我!”


    高珊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了沒幾歲的女人,剛剛還和和氣氣的,轉眼間就變得凶神惡煞起來。


    隻見她叉著腰,一口氣不停地數落起來,越罵越凶,口中的言語更是讓人聽了不堪入耳,而說的,又大多數是些垢逼倒灶的家庭瑣事,這讓高珊和祿兩人都不經看得傻了眼。


    罵了一會,王寡婦似乎覺得就這麽在屋裏罵,隻有高珊和祿兩個人聽著不過癮,噌噌兩步走到了門口,打算在院子裏去找更多的人來聽聽這個理兒,好出一出自己這段時間來所受的冤枉氣。


    隻見她剛握住門把手,欲拉未拉的時候,身子突然像是被什麽東西重擊了一樣,猛地向後飛了出去,與此同時,那原本空空蕩蕩的門把手邊上,響起了一個惡聲惡氣的男子聲音:“你個臭娘們兒,還嫌不夠丟人?你要不要臉了?臭表子,濺女人!”


    突遭此變,祿眼疾手快,一個飛身敏捷地跨上一步,將王寡婦穩穩地接住了放在地上,退到一邊,冷冷地看著門邊,似笑非笑。


    而高珊此刻早就被嚇得臉色慘白,她無數次的想過這種和惡鬼相對持的場麵,而此時真正看到了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模糊的身影漸漸在空氣中顯現出來時,卻又掉了鏈子,一動都不敢動了。


    反而是那個王寡婦,雖然在剛才那個回合裏直接麵對了一直惡鬼,顯受重創,此刻卻絲毫沒有膽怯的樣子,她哈哈幹笑,看著那個男人,用手指著他大聲道:“丟臉?我怕什麽丟臉?我又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倒是你,在外麵東搞西搞,死了還有女人上門討債,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好好好,讓大家都來聽聽,看到底誰更見不得人!反正我是豁出去了我!”


    說著,她竟然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大聲地嚎哭了起來,一副老娘跟你幹上了的仗勢。


    “你,你,你個淫()娃蕩()婦!”那惡鬼顯然也是氣急了,身周淡淡的有藍色的磷火突然變得黃慘慘起來,麵部的表情也開始極度扭曲,他幾次想衝上來掐王寡婦,可是看到王寡婦身邊站著的祿時,本能地退卻了,隻能在離王寡婦不遠不近的地方呼哧呼哧地徘徊,把自己能觸碰到的東西都給砸的滿屋子亂飛,卻怎麽也砸不到王寡婦,高珊和祿所在的那一小片區域裏。


    既然來硬的不行,那鬼似乎也開竅了,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道:“好,好,你能耐,找到了這麽厲害的幫手,但是,閻王爺也是要講道理的,老子死了不到一個月,你就跟人跑了!你說,你這是不是犯賤!不要臉,我呸!”


    “什麽叫跟人跑了?”王寡婦本就覺得自己委屈,此時見他似乎也不能拿自己怎麽樣,更是理直氣壯了,扯著嗓子道:“我跟李仨你是正兒八經的結婚登記的,你嘴巴吃了屎了,死了都那麽臭!”


    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打起了嘴皮子仗,話裏話外,那粗俗勁兒誰也不次於誰,聽得高珊起先的驚恐漸漸變成了滑稽,她看了看祿,見祿大有看好戲的勁頭,一點都沒收鬼的意思,她便也全神貫注地仔細觀察起了眼前這個平生第一次見到的鬼來。


    隻見這鬼出了身邊有幾點標誌性的漂浮著的磷火,還有麵色慘白得像摸髒了的白橡皮似的灰白灰白的,其餘和常人也沒大差距嘛,這多少讓高珊有點失望。


    這時候,這一人一鬼一對冤家的真吵已經快到了高潮,隻見王寡婦神色慘然,瞪大了眼睛一副痛心的模樣瞪著那惡鬼道:“你、你說什麽?李仨那場車禍,是你搞的鬼?!”


    “哼,沒錯!”惡鬼顯得極為得意,叉著腰搖著頭,臉上一副驕橫跋扈的表情。


    “我和你拚了!”就在這時,王寡婦突然站了起來,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別!”祿想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心中暗呼一聲,不好。


    然而更讓人驚訝的一幕發生了,在王寡婦這憤怒地一衝之下,那惡鬼模糊的身影竟然被徹底衝碎了!變成了像螢火蟲一樣的細碎光點,卻怎麽也組合不起來了。


    看得祿都不禁輕輕地感歎道:“還真是楞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原來,王寡婦聽說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就這麽毀在了這個惡鬼手裏,心一橫,滿心隻想著要和他同歸於盡,為李仨也為自己報仇,這恰好是自己身上的陽氣都集於一處,精氣旺盛,又是白天,以十足之哀兵,攻敵不備,就這麽,陰差陽錯,反而把惡鬼的魂魄給衝散了,而對於鬼魂,一旦魂魄被衝散,就好像一個人生了一場大病,要整合為一,必須要耗費極大的心力才行,所以這鬼魂在這一擊之下,就不得不做一次螢火蟲了。


    “為什麽,為什麽!”惡鬼淒厲地嚎叫著:“我是你老公,他也是你老公,為什麽你對我這麽沒良心,對他卻死心塌地!”


    王寡婦厭惡地抽了抽嘴角,道:“你?憑你也好意思說你是我老公?我爸生病的時候,你有沒有去過一次醫院?我媽去世的時候,你有沒有出過一份力?兒子生病了你也不管,隻顧著在外麵花天酒地,每天喝得爛醉,回來你有沒有把我當人看過?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兒子來攔你,你連兒子一起打,你這也叫當爹的?你配麽?”


    說道氣憤處,王寡婦像個東北大漢似的直往地上吐唾沫,一邊吐,一邊說:“老天有眼啊,讓你早早地得了癌死了,要不是這樣,我就算槍斃,遲早也要把你藥死勒死,也比留你在這世上禍害人強!”


    聽到這裏,那原先還振振有詞的惡鬼變得氣餒了,一聲不吭,點點磷火半明半暗地飄浮在門邊。


    見他理屈,王寡婦又道:“給你守寡?你想的美!老娘我當初是瞎了眼,會看上你,幸好李家阿哥不嫌棄,願意好好待我娘倆,還把你兒子當成了自己兒子一樣看,你倒好,你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害了我不說,還把人家這麽個大好人也給禍害了,老天爺呀,還有沒有天理啊!”說著,她又坐地上哭天搶地。


    高珊連忙上去攙住了她,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一堆螢火,道:“還不走,真要等著魂飛魄散麽?”


    門口的螢火徘徊良久,最終長長地歎了口氣,慢慢地消失在了空氣中。


    一切,就這麽以一場口角結束了,在後來的了解中,高珊得知,王寡婦身上的劃痕,確實是皮膚劃痕症,隻不過這個劃痕,是那惡鬼的傑作,也就是王寡婦的前夫,雖然不是完全的自己長出來的,也不能算是人為。


    而自那次以後,她身上再也沒長過類似的文字了,估計她的前夫也自知理虧,再也不敢來擾事,沒有了奇怪的事情發生,又加上王寡婦把兩家的婆婆都給贍養了起來,做事踏實肯幹,她的又是一個典型的農村婦女,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和誰都能說一塊兒去,久而久之,村裏的人也就不再疏遠她了,甚至還有人要給她介紹對象的,可是都被她一一拒絕了,她還時常的對這些給她保媒的人開玩笑似地說道:“我是克夫命,你們還敢給我介紹對象呀?”聽得大家都是為之一笑。


    “怎麽鬼也這麽愛麵子?”回去的時候,高珊在公交車上問祿。


    祿道:“這有什麽奇怪的,人有人道,鬼有鬼界,在沒有投胎轉世以前,鬼在冥界的生活和人沒什麽兩樣,他們自然也害怕被其他鬼看笑話。”


    高珊道:“這麽看來,鬼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麽,你還說自己是神仙,這次,還不是和我一樣,啥都沒幫上麽,還不如人家王阿姐呢,幾句話就擺平了!”


    祿擺出一副你懂什麽的鄙夷神態,道:“切,殺雞焉用牛刀,這種小角色,哪裏用得著本大仙來多費手腳。”


    看著祿那副大言不慚的樣子,高珊隻覺得眼前這男人比任何軟體動物都要來的惡心,而且更讓人討厭,她不禁心中暗暗咋舌道:嘖嘖,做龜的時候那麽可愛,怎麽做了人就這幅德行?哎,真是白長這麽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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