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七上了樓,大大方方遠遠尋了張桌子坐下——王憐花被兩個大腳婆子架住,也坐到她旁邊。她與王憐花兩人此時的打扮著實不像是江湖人物,所以,別人瞧了他們幾眼便不再在意了。


    悅賓樓裏的江湖人物,穿著雖與普通人沒什麽不同,但那神情、姿態,喝酒的模樣都像是招牌一樣。朱七七仔細打量了一圈,並沒有太過出奇的人物。除了喬五和花四姑兩個,也唯有朱七七斜上方再高一層的柵欄邊坐的那位老人令人注意。


    這人看上去也沒什麽不同的,甚至可以說是最最平凡的了,但卻平白的有一種讓人忽視的魅力,他年紀已有五十上下,蠟黃的臉,山羊胡,穿著半新不舊的皮襖,隻像個買賣人。若說真有什麽不同,便是他麵前的酒壺有七八個之多,品起酒來,時而搖頭,時而點頭。


    朱七七又仔細瞧了幾眼,竟泛起一種厭惡畏懼之感。朱七七移開視線,發現王憐花也正盯著他瞧,而且目中神情也奇怪得很。


    朱七七忍不住道:“你認識他?”


    王憐花搖了搖頭,心中卻暗忖道:快活王的酒使竟也到了這裏,看來快活王……他們手下的動作要加快才是。


    而他們的正側麵坐著的是一個唇紅齒白,衣衫整潔,頗為俊秀的少年。他口中喃喃正好傳進王憐花和朱七七耳中:“沒想到正巧碰見了這麽一件大事,悅賓樓內高朋滿座,包廂早就沒有了……隻希望那位姑娘莫要介意才是。”


    朱七七嘴裏點著酒菜,眼睛卻在四處亂轉,心中暗忖:“這事究竟是何事?怎會驚動這麽多人?”果真沒見著酒樓的主人,否則便可以詢問他了——這家酒樓的主人正是朱七七的姐夫,頂頂有名的範汾陽。


    “那位姑娘怎麽還未來,莫不是看這嘈雜的場麵拂袖而去了?”那少年麵上已見焦急之色,聲音也提高了些許。


    朱七七的眼神又移到了他身上——她從後麵看過去正巧能看見他的側臉,但他不轉身,卻是看不見他們的。朱七七覺得這少年有些麵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那少年似乎是感覺到了身後的視線,又或者嚐試著尋找他要等的人,轉過身來,瞧見朱七七和王憐花,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眼神特別在王憐花身上停留了幾分,微微紅了臉,有些猶疑,但還是移步向他們走來。


    朱七七眼珠子轉來轉去,突然站起,抱拳向前麵美少年道:“請了!”


    那少年好似吃了一驚,慌慌忙忙的跑回自己桌上取了一杯酒,又跑回來,麵龐發光,欣喜道:“請了。”——原來他們早就到了!


    飲完一杯酒,少年麵上又有些不好意思,鞠躬道:“勞煩兩位久等了,是小子失算,沒想到正巧碰上丐幫選新幫主的大事,所以……隻委屈了燕公子和南姑娘在這大廳委屈一下。”


    燕公子,南姑娘?他莫不是認錯了人?朱七七不經意的劃過臉色蒼白的王憐花,心中暗笑:不過這倒真是個“男”姑娘!


    朱七七沉吟一番決定將錯就錯,正巧他們沒選好身份,而且……那少年的視線總是有意無意的掃過王憐花,似乎……很有意思。


    “兄台請過來同坐吧。”


    少年靦腆笑笑,找了離王憐花最遠的位置,緩緩坐下,但他的屁股幾乎隻是剛剛挨在凳子上,仿佛一點就會飛奔離去。


    朱七七暗中好笑,口中忍住道:“兄台可是有什麽不適?”


    少年不好意思道:“不…不是……佳人在旁,怎敢唐突……”


    王憐花嘴角一抽惡狠狠的瞪了少年一眼,但他一雙桃花眼,正是風情萬種,少年頓時就愣了。


    朱七七幾乎就要忍不住狂笑出聲,但硬是憋住了:“沒關係,沒關係,他反正也不是什麽大姑娘,說起來,他簡直不是個女人……呃……我的意思是他此時雖有不適,但他平時就是個男孩兒性格,兄台莫要顧忌。”


    那少年這才透了口氣:“原來如此。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原來他與那燕公子竟算不上是熟人,想必是誰引薦,卻又沒說的清楚得吧……朱七七微微一笑:“在下…姓燕……名……沈浪!”朱七七卻不知,這少年正是清風托人引薦給迦南的,但她心中打算倒不小,並未完全告知他們的信息,隻想見了這少年再做打算。


    “沈浪?!”少年驚呼?


    朱七七嚇了一跳,見沒人注意他口中的話才道:“你……認得我?”


    少年也覺得自己失禮,尷尬道:“在下是第一次見燕公子,隻是小弟聽聞有一個英雄,其名也正是沈浪。”


    英雄?呸呸,大笨狗熊才是!朱七七心中暗自唾罵,但麵上卻風聲不顯:“想必是湊巧同名罷了。”


    就在這時,一陣大笑之聲從悅賓樓的另一扇門傳來。——悅賓樓可謂是開封第一酒樓,占地甚廣,南北皆有大門,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朱七七還未見到人,但聽見這笑聲,心中便覺得暖洋洋的,王憐花自然也聽出來了,皺了皺——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熊貓兒。


    熊貓兒以及他的幾位兄弟,穿著著實不怎麽光鮮,歪戴著風帽,反穿著皮襖。店小二皺了皺眉,讓一個店小二偷偷進了賬房,朱七七頓時就開心起來——想必他正是去請示姐夫了。


    店小二再出來時,臉上雖還有些不服氣,但卻並沒了鄙夷之氣。熊貓兒看在眼裏,對這酒家的主人卻不由得多了幾分好奇。熊貓兒笑笑,帶著他幾個兄弟找了張桌子坐下了。


    朱七七再回過神來,卻發現,那少年正愣愣的瞧著王憐花,有時歡喜,有時歎息——但歡喜明顯更多些。


    要知王憐花本就是個風流俊俏的人物,就算扮作女子,在燈光下也是天姿國色,尤其是那雙眼,更是勾人心魄——他本就哭笑不得,流入目光之中,頗有幾分似嗔似怨,銷魂蝕骨的風味。但他偏偏還不能說話不能動。眉間的幾分病色更是我見猶憐。


    這少年便不由得瞧得癡了。


    朱七七幾乎要笑斷了腸子,眼珠子一轉,突然道:“兄台,你瞧我這侄女怎樣?”


    少年一驚:“不是妹妹嗎?”


    朱七七咬牙,強笑道:“兄台有所不知,她本是我的侄女,但我實際並未大她幾歲,這丫頭自尊心極高,定隻願叫我哥哥,我也便隻好當他是妹妹了。”


    少年恍然大悟:“燕兄對南姑娘真是疼得緊。”


    朱七七鬆了口氣:“兄台覺得我侄女怎樣?”


    少年紅著臉,扭捏了半響,終於壯起膽子道:“南姑娘當然是很好的……”朱七七不知她這正是歪打正著,這少年名勝泫,正是勝家堡的二公子,他大哥勝瀅失蹤,此次出門正是為了找尋自家大哥,但卻毫無音信,大兒子失蹤,未留下一兒半女。二老頓時急了,修書給在外找自家大哥的的二兒子,也望他早娶個媳婦回來!


    朱七七彎著腰,捧著肚子幾乎眼淚都要笑出來了,但又不敢笑出聲,掙紮了半響,才端出一副憂心的模樣:“我這侄女年紀也不小了,但心高氣傲,一直未找到婆家……”


    勝泫欣喜道:“不知……不知要怎樣的人物才可以呢?”聽燕兄這麽說,他給對方的印象似乎不是很差……


    朱七七道:“第一,要少年英俊,第二要出身世家……第三……呀,像公子這樣的人物就可以了!”


    少年又驚又喜,又有些害臊,卻又忍不住偷偷的去瞧王憐花,瞧一眼,又立即低下頭。


    朱七七幹咳一聲:“你若有這個意象,不如就向南兒介紹一下你自己吧。”“南姑娘”的話……叫南兒應該沒錯吧……順便也探探他的底細。


    勝泫登時緊張了,整理一番自己的儀表,紅著臉,磕磕絆絆,但卻滿含真摯拱手道:“在下勝泫,勝家堡二公子,上有兩老和哥哥,下有一小妹,無妻妾,無不良嗜好,良田千畝…巴拉巴拉巴拉……”總的來說絕對會對她好,讓她過上好日子雲雲。


    王憐花恨得牙癢癢,臉色更青了,既恨不得隔了朱七七的舌頭,又巴不得把勝泫的兩隻眼珠子挖出來!


    清風歎了口氣:“莫要再磨蹭了。”迦南隻是皺著眉頭,扯著自己的裙子不說話。


    難道她真的想著王憐花那個色魔?清風故意道:“王憐花花名在外,嘴巴又奇損無比,對他恨得牙癢癢的人不少,特別是那些心上人喜歡他的世家公子。但他眼光卻很高,瞧得上的女子莫不是絕世名花。所以,但凡聽說有王憐花追求未果的女子,無一不身價百倍。這次你若不想去,便不去吧,接下來也會有很多公子慕名而來的。”


    迦南:“……慕名而來……”


    清風笑道:“不錯。這樣的人一般有兩種,一種是看王憐花笑話的,同為花花公子,望勝他一籌,另一種呢便頗有些不齒這樣作風的豪傑英雄。能拒絕王憐花的誘惑,這樣的女子當然是值得期待的。”


    迦南悶悶道:“公子做人究竟有多失敗。”


    清風冷冷道:“不,截然相反,他是個絕對的聰明人。這些人雖與他作對,但也隻是在這玩樂的方麵,但若論真的厲害衝突,一次也沒有。不過,南南放心,”她淺淺一笑,“能來見你的,絕對被我和思遠篩選過。這次約好的,勝家堡的二公子,有才有貌,家世不差,懂事知禮,是個好孩子。就算你們都不喜歡對方,做個朋友還是不錯的。”


    迦南細聲道:“清風……你突然好像隔壁那條街的王大媽。”


    王大媽,職業——媒婆。


    清風嘴角一抽,惡狠狠道:“即使如此,我便把媒婆做到底吧!”


    兩人說話之間,已上了樓。


    清風環視一圈視線就停在了紅光滿麵,一心討得心上人歡心的勝泫身上——她可不像勝泫這般初出茅廬,早就將他的模樣身形摸了個清清楚楚。此時見他這幅模樣,以及同桌的一男一女,微微眯起了眼。


    迦南同樣環視一周,但卻將視線停在了與自家兄弟喝酒吃肉的熊貓兒身上。隻可惜,她此刻輕紗羅裙,雲鬢花黃,熊貓兒視線轉了轉,硬是將她給略過去了——他絕沒想這呆小妹,瞬間變身閨秀千金。


    勝泫正一心與自己未來的小叔攀交情,忽覺兩個人影蓋住了光,抬頭,一湖藍長衫的俊秀公子正對他微笑,身旁,便是一個渾身透著靈氣,表情冷然,頭發絲似乎都帶著獨特氣息的美人。


    朱七七一見迦南,條件反射的看看王憐花,臉色變得古怪,卻又幸災樂禍。隻是自己也下意識的摸摸自己易容的麵具,心頭一陣心虛。


    王憐花瞳孔微張,視線牢牢的鎖在迦南那張略施粉黛,勝過三千桃花的嬌顏上——他隻是不能動,若能動,說不定下巴都得掉到地上去!回過神來,心裏卻猶如層層鬼霧籠罩,陰沉的嚇人。他自然能看穿她身邊跟著的是個女子……但他當時希望她能穿上他送她的衣服,雖目的不純,但也一片真心……誰知她卻全拿去當了……但如今,她已離開他便如此……耀眼,怎能不讓人心生憤懣?


    清風躬身,微微笑道:“在下燕思遠,敢問兄台可是勝家堡的二公子?”既一身男裝,自然得配個男人的名字,為圖方便,想也不想,就將燕思遠的名字冠到了自己頭上。


    勝泫誠惶誠恐的站起身來回禮道:“正是,不知兄台找在下有何事?”


    清風眸光一閃:“兄台莫不是忘了我們的約定?”


    勝泫莫名其妙的瞧瞧朱七七又瞧瞧燕思遠,瞧瞧王憐花,又瞧瞧迦南:“兩個燕兄……莫不是還有兩個南姑娘?”


    清風收斂了笑:“這是在下的小妹,迦南。”


    勝泫宛若晴天霹靂,整個傻在了原地。


    朱七七麵具下的臉滲出了汗——沒想到冒充他人被抓了正著,更糟糕的是還是熟人!她眼睛轉了轉,急中生智道:“原來勝兄是有約的?在下還以為我倆一見如故。”


    勝泫苦笑不得,顫抖著指指王憐花,又瞧瞧迦南,世上怎會有這麽巧的事,竟遇見兩個“燕兄”,兩個“南姑娘”。


    “燕兄。”


    “請講。”朱七七和清風同時答道,又同時互瞪了一眼。


    勝泫尷尬至極,忙朝著朱七七拱手道:“敢問這位南姑娘全名是……”他看著王憐花的眼睛還是充滿了情意,王憐花簡直恨不得將他扣在糞坑裏!


    朱七七緊張過後,竟又覺得這場景有趣得很,平穩下來,淡淡道:“我姓燕,我侄女自然也姓燕,單名一個南字。”


    勝泫又朝著清風拱手,清風回禮道:“小妹名迦南。”


    王憐花的眼緊緊的眯了起來,牙齒咬的擦擦作響——她打扮成這般模樣,竟是來見這個男子的?他與她相處這麽久,也不見她柔軟些許給他看看……酸泡泡頓時撲哧撲哧的往外冒,本就對勝泫恨得要死,這下子,更是不共戴天了。


    迦南自瞧見他們之後,眼睛就一直停留在王憐花的身上,晶瑩瑩的亮。但卻又看不出絲毫情緒,隻是發亮。


    勝泫這下子是真的要哭出來了——他答應出來見麵,正是因為父母的期望,而自己又無意中人,但此刻,他已遇見心上人,怎能再與這一位“南姑娘”有所牽扯?


    沉吟半刻,他對著清風和迦南深深的鞠了一躬:“對不起!小弟雖與兩位有言在先,但小弟卻遇見了願意照顧一生的女子,絕不會辜負她,也不能耽誤姑娘。小弟願意做出不為江湖道義,力所能及的補償,還望兩位見諒。


    王憐花已在心裏冷笑了一百遍,但勝泫硬是身體倍兒棒,連抖都沒打一個。


    而朱七七,再次忍得身體發抖。


    迦南的臉也變得扭曲起來,幹咳兩聲,輕輕道:“你真要娶他?”


    勝泫堅定的點點頭。


    迦南癟癟嘴:“有勇氣的孩子,可憐的孩子。”然後,木著臉,跟著朱七七抖了起來。


    王憐花突然想到自己嘴角那顆標誌性的黑痣,雞皮疙瘩瞬間起立——八成,認出來了……病態蒼白的臉已黑的發紫。


    清風表麵淡然,心中卻在呐喊:她先看上的苗子竟被人半路劫走?!仔細的打量一番王憐花:“桃花勾魂眼,玲瓏秀氣眉,病增三分俏,簡直就是……就是……”她一時之間竟忘了那個詞,也沒注意自己無意間將心裏的話說了出來。或許她知道也不介意,她本來也是個敢做敢說,我行我素的主。


    迦南眼睛還放在王憐花身上,身體也正忙著發抖,平時又習慣了和清風你一句我一句,此時聽她話說到一半,便條件反射的配合接了下一句:“簡直就是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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