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城雪離開落韻樓後策馬趕了三日行程,終於在葉扶柳之前趕到柳相府,並隱住於柳府旁的一間舊宅中。


    這間舊宅裏的前主是曾名滿京城的詩人許彧,因其出外雲遊三年之久而未歸,百姓們紛紛傳言他是行船經過長江之時遇了水難,回不來了。是故,這間喚作倚木居的宅子一直空置著,隻偶爾有些詩文上的追隨者前來為這宅子清掃。


    漓城雪亦是今晨才看清了這個布滿廊榭亭台泉池橋苑,花木蔥榮而靜謐安好的地方。走在柳絮紛飛的一道石拱橋上,她修長指尖撫橋欄而過,白色的寬袖隨著她的步伐在風中飄揚,和著潑墨似的三千青絲,恍如欲飛的仙子。


    流螢就立在一方碧池旁,遠遠的看著不忍打擾。她知道她是喜歡這個地方的,如若不是,她不會去碰那積了層厚厚灰塵的橋欄,不會有那樣柔和的目光。


    而向來不失警醒的漓城雪又焉能當她不曾來過,她轉眸看向正轉身欲走的流螢,開口問道:“有何事?”


    流螢立刻掉回頭來,微微施下一禮道:“流螢獲知葉扶柳半個時辰前已進入相府……”


    聞此言,漓城雪容色微蘊,握住欄沿的手倏然一緊,眸中清冷如寒月。反問道:“半個時辰前…為何此時才告訴我?”


    流螢見勢連忙俯首,解釋道:“是流螢疏忽,我沒想到葉扶柳是個疑心深重之人,中了他的障眼法。不知何時他離開了葉家的車馬隊伍,先一步到達柳府…”


    看來他已然察覺……漓城雪斂眸沉思片刻,徐徐做了個免禮的姿勢。抬眸時淡然語氣道:“下去吧,今夜我會親自入柳府,你,在這裏等我回來……”


    “求姐姐讓流螢和您一起去!”流螢望著她,目光堅定,又帶著一絲哀求。


    漓城雪隔著一汪碧水回望著流螢的臉,唇邊淺淺一勾道:“這隻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與你無關。流螢,此事了結之後,我會帶你回到我生長的地方,讓我父親收你為義女……”


    流螢搖了搖頭,有些凝噎道:“流螢早已將秭顏姐姐你視作唯一的親人,根本不在乎什麽虛禮。雖然姐姐從未與流螢提及你的過去,但流螢知道姐姐定是被人傷透了心才會背井離鄉。流螢早就發誓,倘若哪日見到傷姐姐之人定要親手將他手刃,否則,姐姐授我的武藝寧可廢去。”


    漓城雪看著流螢,仿佛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不覺笑容已僵在嘴邊。


    “我授你武藝是讓你自保,並不是讓它為恨所驅使。還記得前些日子來我們樓中的紫衣公子麽?如若我有什麽閃失,你就帶著我的琴去找他,告訴他是我將你托付與他。”


    她的語氣一如她臉上的平靜,流螢聽後覺得心裏堵的厲害。跟在她身邊兩年之久,她一貫的難以接近,讓自己無法像一個真正的妹妹一樣親近她,是故自己也從不敢說半句逾越的話。今次她淡然吐出的幾句卻暖透了自己的心,第一次覺得自己可以和她推心置腹,但卻是在這樣的場合,以遺言般的方式。


    “如……”流螢抬頭看了看她又垂下,接著說道:“如果姐姐執意如此,流螢會在這裏等姐姐回來,”一直等.....這三個字她沒有說出來,隻在心裏默念。


    再抬頭間,一身白衣的漓城雪已施展絕世輕功,翩然掠碧池而過,飛向遠處一座被繁花簇擁著的亭台。那優美而不失剛毅的身姿,宛如風中掠影的白羽鳳鳥,高貴卻沉靜。


    一個時辰後風華殿內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來者仿佛早已在殿外等待,蕭鈺剛出殿不久,她們便現身了。


    “臣妾正在禦花園賞花,聽聞夫人有了好事,便即刻前來向夫人道賀。”


    纖塵正獨自坐在茶桌前為方才燙傷的手上藥,聽出聲音所屬,也懶怠抬頭,回道:“那麽韓昭儀應先問清診斷結果再來……”


    韓蓉兒有些迷惑,一雙眸子快速將殿中掃了個遍,隻有柳纖塵一個人。


    如若果真有了帝嗣,應是眾多奴婢格外小心的伺候,不該是……韓蓉兒開始暗存僥幸,頗有些歡快地向一旁的沈薔遞了個眼色。


    沈薔輕咳一聲,對著纖塵緩緩施下一禮道:“不知夫人這話是何意?”


    纖塵抬眸看了看盛裝打扮的二人,她們臉上如朝霞般的神采真是迷人啊,反襯得自己越發像個囚徒,終日離不開這朱牆環圍的百尺之地,有些黯然神傷。


    韓蓉兒見她愣愣的瞅著自己,仿受了恭維似的,將規矩忘了個幹淨。她徑直走到纖塵身前,俯首盯著她淤紅的手及茶桌上擺著的藥瓶子看。


    纖塵察覺,伸出手一把取下藥瓶,倏地起身將它遞到韓蓉兒眼前,道:“怎麽,韓昭儀對這個有興趣?”


    “嗬嗬…夫人說笑了,臣妾怎會需要這東西。”


    韓蓉兒話中夾著諷刺之意,纖塵隻是一笑置之。她將藥瓶攥回手中,對著它歎道:“是啊,這麽瓶傷藥著實不起眼,不過殿下若是缺了它,那被燙傷的手該很疼吧?”


    “什麽?”一向沉得住氣的沈薔臉上變得急切,追問道:“殿下何故受傷?”


    “咳…”纖塵不太接受沈薔盤問罪人似的語氣,默然走回案旁握起一卷竹簡刻了起來。


    沈韓二人久等回複不得,便起了退意。沈薔畢竟得體些,端端施下一禮道:“既然夫人不願相告,臣妾等便告退了。”


    說完後不久,殿中便恢複到之前的平靜。纖塵回過頭看了看,茶桌上的傷藥果然已不見蹤影。


    倘若能借韓蓉兒之手將傷藥送到他手中,倒也合適。這麽想著,手中刻刀不意間擦上左手,她下意識緊捂著遞到唇邊吹了吹。雖然隻是輕擦了一筆,落在傷口上卻比尋常疼的厲害些。


    不過好在她近來身上一直都不缺個病痛,咬咬牙後,便也能習以為常。


    隻是眼看著這些日子自己刻出的竹簡已在書案上堆成座小山,所刻的字跡也一天比一天好看,她甚至懷疑長此以往下去自己會不會在千年後成為一位像顏真卿一樣名垂青史的書法家?


    此時此刻,飲清閣


    一連著吹了好幾天的東南風在飲清閣這個地方越發肆虐,在連片的湘妃竹和墨竹上卷起一陣陣的綠波,既壯闊,又清爽。


    而這一切都盡收於立在高閣之上的蕭鈺眼底。在他的身旁,有一個人與他共此美景。這個人,恰是最不該與他平肩而站的人——弱雪。


    兩人默然而立許久,弱雪多次欲言又止,臉上一派愁容。


    她料的沒錯,蕭鈺終於主動發問道:“你進宮找朕,是不是山莊裏有什麽為難之事?”


    弱雪眸子轉了轉,佯作疑慮。許久後才湊到蕭鈺耳邊,用極低的語氣說了幾句話。


    蕭鈺聽聞後先是一驚,後是惑,最終似乎轉為喜,因那修長的劍眉已悄然舒展,往日深遽的鷹眸也泛出如日光照射下的湖麵上那清清淺淺的光。


    “你先回山莊,朕隨後就到……”


    弱雪很是動容的點了點頭,拉著裙擺跪地道:“謝殿下,弱雪告退。”


    蕭鈺揚手以示平身。這時,朱門內轉出一人——若川。他瞧著弱雪含淚欲滴的樣子,隻當她是追思舊主,不禁起了同情之心。


    “何事?”


    弱雪退下後,若川才被蕭鈺的話喚醒。他曲身仰首看向蕭鈺,發現他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般悲慟,懸著的心便鬆了不少。


    回道:“方才沈昭儀韓昭儀求見,留下這個讓奴才交給殿下。”


    蕭鈺從他手中接過月色藥瓶,心下疑惑了片刻。複又將藥瓶置回若川手中,冷淡道:“加上三百顆東珠一起送回去……”


    若川僵在原地,支支吾吾起來:“殿下的手正需這燙傷藥,您何不成全二位昭儀娘娘的一番好意……”


    簫鈺別過臉凝了他一眼,丟下一句:“朕說什麽照辦就是,退下!”


    “是,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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