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高級病房被裝點成了類似家庭的氛圍。牆壁不是慘白一片的,精致的貼紙和掛在牆上的相框,都強行增添了一些生活的色彩。


    但從麥克羅夫特手背上延伸出來的鹽水瓶,連同他周圍一圈緊緊圍攏的維生設備,都將一切刻意策劃的美好假象給扼殺殆盡。


    這是麥克羅夫特從重症監控室裏出來的第一天,依舊昏迷,但總算是保住了性命。


    現在,喬安娜再也不能從麥克羅夫特的身上預知他的生死了。從重症監控被轉出來不說明他就已經擺脫了死神的窺探,可是就在剛剛,喬安娜在麥克羅夫特的身上看到他終於安全的標誌。這一次的改變之後,有關麥克羅夫特未來的一切,都重新恢複到蒙昧的狀態,被迷霧所籠罩。


    病房裏安裝了監控,二十四小時有人照看,喬安娜的存在就隻是一種固執的證明,有人把她的行為稱為愛情,私下裏的說法叫做——濫用父親名頭的單相思。


    但事情的真相恐怕並沒有這麽浪漫。


    病房的邊上有一個隔間,本意是留給家屬守夜用的。喬安娜順理成章的睡在了那張單人床上,她和麥克羅夫特隻有一牆之隔,因此她偶爾也會躺下想想,昏迷中的福爾摩斯先生,現在正在他記憶宮殿當中的哪一間房間裏。


    喬安娜的衣物著裝暫時由辛西婭代為值班。女秘書貼心的準備了全套的服裝,這一點在喬安娜展示出了非凡的‘顧問’能力之後,她的生活待遇得到了更加顯著的提高。


    辛西婭從來沒有告訴過喬安娜機任何密,但喬安娜隻拿著手機和充電器,就能越過所有等級權限,大致說明辛西婭每天在忙什麽···這樣的人提供出來的意見,辛西婭也是沒有理由拒絕的。


    喬安娜為辛西婭提供了一些幫助,比如如何安排安保的分布——她天生善於發現一些體製內存在的漏洞。一次次的調換和重排,喬安娜始終沒有說明她這麽做的原因,但女秘書猜測的結論是——喬安娜並不希望夏洛克來的時候,能夠繞過這些保安人員。


    或許還有其他的原因。


    ——他們都沒有放棄尋找刺殺者。


    但那位不具名,也沒有在監控當中留下影子的人,真的像是一滴水一樣,就此消失在人群當中,淹沒在蔚藍的海洋裏了。


    “辛西婭,你不覺得房間已經夠窄了嗎?能不能不要再送花進來了!”


    花朵。是麥克羅夫特病房裏的另外一個特色。也是喬安娜最不喜歡的東西。她當初住院的時候,病房裏裏麵也是如此重疊繁複的名貴花朵,但探望的人卻總是缺乏真心。


    “您對什麽花過敏嗎?”辛西婭知道喬安娜不是這個意思,她也隻是例行公事的在詢問罷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倒是省心···我剛剛發現,我們正好是在醫院。”喬安娜笑笑:“這些花都是經過掃描和安檢的?連卡片都是統一寫好的,我看不出這裏麵有什麽真心來。”


    “這隻是傳統。”辛西婭無奈。她說的是指望病人康複的那種傳統。但喬安娜的回路和她有些不同。


    “所以如果是麥克羅夫特的葬禮上收到的花,你們也要掃描嗎?”


    “···”辛西婭沒有說話。


    “那麽···真的是要掃描的啊···”喬安娜狠狠的歎了口氣。


    “您今天的心情不錯···一直在試圖活躍氣氛?”辛西婭想了想,終於聽出了喬安娜是在和她開玩笑。


    “可惜我的好心情沒有辦法和人分享。”喬安娜坐在沙發上,語氣輕快的說:“我預感這個胖子就要醒過來了,然後他會發現他已經不是胖子了···”


    這是辛西婭今天進來之後聽到最有趣的措辭。過去三天,麥克羅夫特病危的時候,喬安娜還會百忙當中抽出時間來抱怨她挑選的衣服,從品味到款式喋喋不休,堪稱災難。她表現的對麥克羅夫特毫不關心,哪怕事實並非如此。


    “但刺殺的人還是沒有找到,監控夏洛克的人把他給跟丟了···”辛西婭就是為了夏洛克的失蹤而來的,她希望喬安娜能夠給出一些線索。天知道!喬安娜的另外一個名字大概是gps定位係統!之前幾天她找起人來,比經過訓練的特工速度還快。


    “現在大家都在猜測他會不會就這麽死了···這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喬安娜並不算太在意夏洛克的安危。大偵探至少會在確認麥克羅夫特死之前,好好的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他會出現的,你不用太擔心。”


    消息的保密是一門很有趣的學問。比如這次麥克羅夫特遇刺的細節,隻有極少的人的知道,其中卻包括華生、雷斯垂德這些體製外的人。又或者列舉一個更久遠之前的例子,夏洛克跳樓的事情,目擊者華生不知道他是假死的,但起碼有二十幾個流浪漢知道。


    喬安娜漫不經心的回答辛西婭的提問。她看著辛西婭突然不說話了,注意力也全部都轉移到了相鄰的病床上。


    喬安娜順著辛西婭的目光看去,病床上的男人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麥克羅夫特度過了一段漫長而孤獨的時光,他沒有如同喬安娜猜測的一樣,停留在搖搖欲墜的記憶宮殿當中,恰恰相反的,他始終走在一條越來越窄的走到上,一步步停的向前,快要把自己身上的每一塊骨頭都給壓邊鍘碎了!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場噩夢的作用比十個營養師的諄諄教誨更加具有教育意義。減肥非常重要,否則沒有辦法一直往前走了。


    醒來之後的世界則是飄飄忽忽的,麥克羅夫特默默忍受失血後的虛弱和暈眩,他聽到了喬安娜和辛西婭之間完全不在一條軌跡上的對話,他沒有前因後果的聽著,像是一個普通人一樣去聆聽。


    “福爾摩斯先生···”辛西婭試圖控製語氣,不要表現出過分的激動來。“我叫醫生過來···”


    “讓他們先在門口等一下,我需要和希爾德小姐談談。”麥克羅夫特敬業的讓喬安娜側目。


    好在他的身體狀況也不是別人違抗他的理由。辛西婭默默的退出,房間裏隻剩下喬安娜和麥克羅夫特兩個人。


    “你能過來一點嗎?現在的距離不適合交流。”


    “你以為一個病房有多大?”喬安娜回嘴,但她還是走到了病床前。“讓讓,給我騰個地方。”順便的,喬安娜從麥克羅夫特的病床上搶到了一塊位置,看病人艱難的往邊上挪了挪,喬安娜才心滿意足的坐在麥克羅夫特的病床上,開始談話。


    “我可以獨家提供給你刺殺者的相貌。作為交換,我需要知道你的消息來源。”麥克羅夫特是一台兢兢業業的工作機器,喬安娜終於領會到這一點的確實含義了。


    “我不需要知道刺殺者是誰,報仇是你自己的事情,用這個來交換我的消息,你也是想的太多了!”


    “但你一直守在我的病床邊上,促使你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麥克羅夫特提出要交換,也隻是為了展開一段對話而已。他們似乎都不太適應溫情脈脈的開場,也都需要一些理性的東西來調節支撐。


    喬安娜不是很買他的帳。


    “反正我這幾天已經對無數人這麽說了,再說給你本人聽聽也是沒有問題的···我守在這裏的官方的原因是——我喜歡上你了。”


    喬安娜說完這句,很悲哀的發現,真心是謊話說了一千遍,她也差不多習慣了。


    “我需要更私人的理由。你可以隻告訴我一個人,並且不用擔心泄密。”麥克羅夫特順著喬安娜的話說著。


    “你沒有必要知道這些的。我會在我認為合適的時候離開你的病房,如果順利的話,或許我能抓住那個主謀。”


    麥克羅夫特‘啊’了一聲。他故作恍然大悟的說:“很好,現在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了。”


    “辛西婭給出的側寫···你們認為那個主謀是個上了年紀的家夥?”


    “你有不同意見?”


    喬安娜表情凝重的點頭。她相信自己的判斷,但也不希望因為自大而搞砸這件事情,這一切都建立在父親的生命安全上,她從來不拿家人的生命開玩笑。


    “我的判斷和你們的相反,我認為我的對手是個很年輕的男人···”


    麥克羅夫特沒有問喬安娜是怎麽得出結論的。剛剛蘇醒就開始從事腦力工作,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他不是太能去思索複雜的事情,頭疼讓他分心。但他不想在喬安娜的麵前表現出來,強迫自己思考,並且得出結論:“···你認為你會在相親的場合見到他···這倒確實是你的一大優勢。”


    嘲諷!


    雖然事實確實如此,但被人理解想法的輕鬆愉悅和被人吐槽的尷尬糾結同時作用在喬安娜的心情上,綜合一下,喬安娜還是不太高興的起來。她被逼相親之類的消息被人提出來,多少有點尷尬,哪怕這是計劃的一部分,也絕對不是麥克羅夫特時口中的所謂‘優勢’。


    福爾摩斯先生的嘴巴一向毒辣,病床上也依然如此!


    喬安娜敏銳的感覺到麥克羅夫特的不讚同。顯然最初對於幕後主使的側寫,是從麥克羅夫特這裏出來的,“你不同意我說的?”她想要和麥克羅夫特討論一下細節,但突然發現麥克羅夫特的眼神有些飄忽,他的心思已經不在這個問題上了。


    ——他在想···夏洛克?辛西婭的工作進度?還是回憶遇刺的經過?


    喬安娜猜不出這個臉色蒼白如紙的男人到底在想什麽。


    他要操心的事情未免太多了,說不定已經在構思出院之後需要完成的一係列工作···


    但談話已經單方麵中斷了。喬安娜當下沒有繼續挑起話題,而是總結說:“我還要在你的病房裏逗留兩天,選擇一個恰當的時候離開···”


    麥克羅夫特點頭,他看著喬安娜的表情讓她覺得有些發毛,同時,喬安娜得到了回複:“可以。我讓辛西婭給你安排一件隔壁的病房,你沒有必要一直呆在我的病房裏。”


    似乎沒有辦法反駁···


    喬安娜冷淡的點頭。她把不斷有消息進來的手機放進口袋裏,從麥克路否特的床上站起來,輕輕的把門帶上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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