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琳吃了一驚,急忙轉頭往外看。果然,全副武裝的女兵們已經分成三排,在帶隊教員的口號聲中,正跑步到卡車車尾,有秩序地一個接一個跳進後車廂裏麵。而她的父親老鷹,也已經站在第一輛卡車的車門旁,他神情焦急,不停地看表。


    讓她感到特別刺眼的是,自己討厭的那個女兵剛巧也跳上車,看她的樣子似乎十分開心。她不得不承認,那個女人笑起來很美,淡淡的,猶如素雅的幽蘭,沁人心脾。


    她憤怒地一把勾起車門上的手柄,想要推門下車,可半路又停住了。她下去了又能做什麽?難道她能衝上車,把那個女兵從車裏扔下去?難道她能跑到她的父親那裏,請求他讓吉普車裏的女兵歸隊?


    都不能!


    就算跟前這個哭哭啼啼的女兵跑到父親麵前,當著他的麵把槍頂到他的女兒頭上,他也不可能做出任何讓步!


    她太了解她的爸爸。


    他是偉大崇高的軍人!是受人尊敬的教官!他是無數士兵心中的大英雄!


    他能讓千千萬萬的士兵成為軍隊裏最優秀的戰士,成為保家衛國的棟梁之才,成為部隊裏的尖刀利刃,但他卻不能讓自己的女兒有個完整的家!不能讓他的愛人有個幸福的生活!


    年幼時,多少次,即使在夢中,她是多麽渴望能看到父親出現在校門口,能像別的同學家長那樣站在人群中翹首以盼,盼著她放學,盼著看到她出現在班級隊伍中。


    這樣的盼望她從母親眼中看到過,從別人的家長眼中看到過,唯獨沒有從自己的父親眼中看到過。


    她有時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撿來的?為什麽爸爸從來不關心她?


    她渴望父親,渴望有父親的陪伴。因為父親是山,是無比堅強的代名詞,有父親陪著,她覺得別人看她的眼光都會不同,覺得自己的脊梁也可以挺得直直的,也可以毫無畏懼地直視別人的眼睛。


    可是,她的父親什麽都沒有給她,甚至很少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她看到的更多的,是掛在牆上的照片,全都是穿著軍裝的照片,還有很多跟同樣穿著軍裝的人的合影。


    她恨那套綠色的衣服,恨軍裝奪走了她的父親,恨軍裝偷走了她的幸福。


    可是,每次見到父親,她又懦弱卑微地換上軍裝討好他,因為她知道父親喜歡看她穿軍裝的樣子,她想吸引父親的注意,想讓她唯一的父親知道到她的存在,想讓他的視線能在她的身上多停一會兒,想從他的微笑中感受到,他愛她。


    有生以來,她隻拒絕過父親一次,那是在高中快畢業時,父親讓她報考軍校,讓她入伍成為一名軍人,她像是被點燃了導火索的炸藥,瞬間爆發了,她瘋了一樣對父親大吼大叫,說什麽也不報考軍校。她還衝動地跑進廚房,拿著菜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嘶聲讓他滾。


    她明知,就算她不這麽做,她的父親也不會逼她非報考軍校不可。可深埋了十幾年的恨讓她幾近崩潰,她再也無法冷靜地做戲,再也無法擺出笑臉迎合父親,討好他。那時,她的心底還潛藏著一個小小的期盼,她想用自己這種過激的行為,看到父親為她著急的樣子,看到父親心疼她的樣子。


    那天,她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一切,但她一點都不開心。因為,父親當晚就走了,又離開家回了部隊。臨走時,父親用一種她從沒在他的臉上見過的受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讓她的心顫抖,讓她感覺心被撕裂了,一時間,她迷茫了。


    她有時在想,她的母親到底看上父親什麽了?她為什麽要嫁給他?母親是個溫柔大度的女人,長得也十分漂亮。隻要她願意,她完全可以過上另外一種生活。


    她還記得,小時候過生日時,她們娘倆圍坐在桌旁,桌上是母親親手做的精美菜肴,還有從蛋糕房訂來的生日蛋糕,母親年輕的臉上充滿笑容,眼睛亮亮的,一邊拍手一邊特別認真地給她唱生日歌。


    母親笑靨如花,輕笑軟語,可她分明從母親的眼底看到揮之不去的落寞,那時她才六歲,就已經看懂了屬於母親的孤獨。


    是的,父親從沒給她過一次生日,但她不介意,她習慣了,過生日這檔子事算不了什麽。她隻是為母親感到不值,難道,她就想一輩子這麽過下去?


    幾年前的一天,父親突然出現在家裏,她和母親高興得手足無措,對,的確是手足無措。但是,他連看也沒看她們一眼,急匆匆地進了屋,他的懷裏抱著一條渾身是血、已經奄奄一息的軍犬。原來,父親接到上級命令,帶隊去市區抓捕幾名武裝xxx族恐怖分子,趕巧的是,車裏載著一條肚子裏已經懷崽的軍犬,本該呆在車裏的軍犬趁戰士們都出去了,也衝下車,勇敢地撲倒舉槍的敵人,自己的肚子卻挨了一槍。


    因為時間緊迫,父親又懂醫治,情急之下把它抱回了家。


    那條軍犬就是將軍的媽媽。


    最終,將軍的媽媽還是死了,但它肚子裏的將軍被父親保住了。她頭一次看到,父親是那麽傷心,一個從不低頭的男人,竟然流淚了,即使她生病了,她都沒在父親臉上看到那麽難過的表情。也許,在他的心中,她和母親還不如一條軍犬。


    昨晚,她原本心情糟糕透頂,腦子裏全是陳雲逸和女兵相擁的場麵。但晚飯後,父親主動提出帶她去狗舍,帶她去看將軍,她又高興得把什麽都忘了,因為她從父親的眼中難得地看到暖暖的溫情,父親似乎變了。


    可是,這份滾燙的父愛她還沒有品嚐太久,她發現自己又弄錯了。父親還跟以前一樣,隻陪了她一會兒就走了,頭也不回。更讓她難受的是,她再次認識到,父親心裏根本就沒她這個親生女兒,裝的滿滿的都是他的兵,她不過就是打聽一下那個女兵是誰,父親就怒斥了她一頓。好像,那個女兵才是他的親生閨女,她反而是個外人。


    現在,就連一個被淘汰了、隻會抹眼淚的女兵都敢使喚她,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也許,在父親培養的這些兵的心目中,父親根本就是她們的專屬,而不是她程琳的!


    “你也看到他們要出發了,難道你就不著急嗎?就不想抓住最後一次機會?現在,隻有我能幫你。”


    她故作輕鬆,手指卻狠狠地攥著車門手柄,掌心滲出了汗。要是這個女兵真的什麽都不說,她也不可能真的下車去求父親,剛剛的話不過是個誘餌。


    果然,女兵的臉變了顏色,她暗喜。


    “隻要你告訴我她的名字,我立刻下車找我爸,怎麽樣?”知道了名字,她就可以讓自己在部隊服役的同學找到那個女兵的資料,那麽,她就能徹底查清楚陳雲逸和那個女兵究竟是什麽關係。至於查清楚以後的事情,她還沒想好,現在,她隻想知道,那個把陳總勾走的女人究竟叫什麽,是誰。


    冷顏很想歸隊,連昨晚做夢都夢到自己被老鷹叫回到隊伍中了。剛剛有那麽一瞬,她動搖了,但隨即,她冷哼一聲,“你爸要是真的什麽都依著你,你幹嘛問我?直接問他不就得了?想蒙我?沒門!老鷹怎麽會有你這種女兒!”


    程琳瓷白的小臉刷地通紅,她不是個會演戲的人,被冷顏識破,她立刻心虛了。但同時,她被冷顏的話刺痛了,刺到了她心口最疼的地方。


    她猛地轉回身,目露凶光,發紅的眼睛灼灼地盯著冷顏,幾近歇斯底裏地喊道,“是!我不配做他的女兒!你們才是他的女兒!他根本就沒我這個女兒!從小到大,我就沒見過他幾次!我這個親生女兒,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還沒有你們這些當兵的長。”


    “我算什麽?我媽算什麽?在他的眼裏,我們連一條狗都不如!我住院的時候,他來看過我一次嗎?開家長會時,他出現過嗎?逢年過節,他回來過嗎?就算他休假回來了,他為家裏做過什麽?他連一次菜都沒給我們買過!他知道我媽為了白天上班,天天吃安眠藥嗎?他知道家裏沒有男人,別人會指指點點嗎?他是特種隊隊長怎麽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能回家陪我們幾天?現在可好,連隊長也不當了,專門來這個山溝溝裏訓練你們!”


    “哈哈,聽到我說這些,你得意了吧?是不是很開心?很自豪?是啊,他不是我爸!是你爸!他是你們所有人的爸爸,唯獨不是我的!他對你們的關心,遠遠超過了對我。”


    “我恨你們!我們你們所有人!”程琳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啜泣,“你搶走了我的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你們就把他給搶走了,你們太殘忍了,我恨你們。”


    冷顏怔住了,心底發疼,她後悔剛才說那麽重的話,她是無心的,誰讓這丫頭亂打聽自己的戰友了?可是,她萬萬沒想到,老鷹為了部隊,付出了這麽多,而這個女孩,從小就缺少父愛。


    “那個,對不起啊,對了,你叫什麽?”她輕輕碰了碰程琳的胳膊,卻被程琳射來的淩厲目光驚得縮回了手。


    “你用不著跟我說對不起,你算什麽東西,你憑什麽跟我說對不起!”程琳咬牙切齒,“我討厭你們,我討厭你們每一個人。”


    她的眼前又浮出陳雲逸和葉晚晴相擁的情景,那個女兵,不僅搶了她的爸爸,還搶了她深愛的男人。


    ……


    “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老鷹坐在操控台前,聲音發抖。


    兩分鍾前,所有女兵都已經上車,一切準備就緒,就等上官旭一到,他們便可以開拔了。可是,沒等來上官旭,倒是非洲鷹跑過來,說上官旭在指揮室,讓他過去一趟。


    他一腳踏進指揮室的門,立刻驚呆了,設備裏清晰地傳出女兒憤怒的聲音,就像是根針,直刺入他的心口,疼得窒息。


    一方麵,他沒想到上官旭會在吉普車裏安裝監聽儀器,他竟然沒跟自己打聲招呼就監視自己的女兒。另一方麵,他為女兒的話感到震驚,應該說是感到震撼。他萬萬沒料到,一向乖順的女兒,心裏竟然是這麽看待他這個做父親的,他更沒想到,自己對家庭的忽略,會對她們母女造成這麽嚴重的傷害。


    “老鷹,這次特訓結束,你休假吧,我已經跟上級打了申請。”


    “休假?”老鷹回過神,休假對於他來說――很陌生。


    “對,休假半年。”上官旭深深地看著老鷹,“趁休假,好好跟程琳溝通一下,這丫頭有心結,這個心結也隻有你能幫她打開。”


    “是。”老鷹忽然覺得很累,心累。


    ……


    冷顏被送回了老部隊,程琳則被送回了市區的家裏。


    老鷹沒去送程琳,有生以來,他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自己的女兒,他心裏有愧。他本不是個遇到困難就畏縮的人,但這次,他覺得自己需要一點時間去適應這個棘手的現實,需要時間去思考怎麽解決當前的家庭問題。他不是個善於辭令的人,想要對自己的老婆和女兒好,他更想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表達。而程琳坐在車裏,終究是沒有等來父親,不禁心中冰冷。


    一路上,兩個女孩誰都沒再說話,程琳已經平靜下來,平靜得讓冷顏覺得害怕。雖然程琳的眼睛始終盯著車窗外麵,但冷顏從玻璃反射過來的影子中看到,程琳的眼神冷得嚇人,跟剛才歇斯底裏的樣子相比,此時的程琳更讓人毛骨悚然。


    同一時間,葉晚晴和戰友們的心情完全不同,她們坐在車裏,都難掩激動之色。


    非洲鷹跟她們同車,坐在車廂最裏麵。他的身體挺得筆直,目光平視,一動不動,宛如一具蠟像。


    路上依然是杜月起頭拉歌,大家唱得一個比一個賣力。葉晚晴突然有種錯覺,似乎時間倒流回她剛來那天。


    這時,她不經意地往外望去,心怦地一跳。


    遠遠地,一輛煙灰色的路虎正慢慢地朝她們這輛車靠近,上午的陽光打在車身上,反射出耀眼的點點亮光。


    ------題外話------


    程琳很可憐,所有單親家庭的孩子都很可憐。因為身邊有類似的人,所以很想把她寫出來。程琳這個角色後麵還會出現,比較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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