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七月,又稱巧月,是姑娘們向天上的織女“乞巧”的月份。


    彼時,我正悄悄躲進祭修的營帳裏,險險躲過後麵的姑娘。不知道這並州什麽習俗,這一日姑娘們似乎分外大膽,在男子右手腕係上紅絲帶就表示情投意合可以定親了。


    不禁哀嚎,這是什麽狗屁習俗!


    我伸手捂臉,斷然沒料到我作為女扮男裝的冷子麗也有這麽大的魅力。


    隔著厚實帳布,還能聽見遠處祭修震天的大嗓門:“都幹什麽!造反嗎!當老子的軍營是什麽地方!”


    不由得撲哧一聲笑出來,想起章鈺對我說的話,他說每年這個時候他們都一致推祭修去巡邏守衛,因為隻有他才能控製住局麵。


    忽然一隻手捂住我的嘴,我震驚抬頭,聽見那人噓一聲。


    此時營帳內未點燈,我看不清那人的臉,隻感覺他的溫熱呼吸都打在我的臉上。我臉一熱,剛想退後一點,他低聲開口:“莫嚷。”


    “蘇珩?”沒料到他也躲在這裏。


    衣袂摩擦的聲音響起,借著昏暗月光,勉強看清蘇珩在幾案一邊坐下。他為自己添上一杯薄酒,側頭問我:“子麗,不過來坐麽?”


    抱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心裏,我坐過去,伸手欲碰酒,卻被他抓住手指。他修長手指泛著涼意,我心裏一頓,趕忙抽回來。


    他收回手,忽然輕聲念道:“薄酒三兩杯,離別六七句。”頓了頓,好像在問我:“不飲薄酒是不是就不會離別。”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我扭頭想尋燈盞,裝作不在意的說:“連父母都不能陪你走到最後,陪著你的…隻能是你的公主。”


    “公主?”他聞言一愣,隨即輕笑了聲:“又是子珍告訴你的罷。”


    “看見燈沒有?太黑了,我瞧不清。”


    “別找了,難不成你還想引那些姑娘再回來?”蘇珩笑著拉我坐下。


    他又倒上一杯酒,自顧自地飲著:“有時候我是很羨慕你的,羨慕你逃婚的勇氣。”


    我手拄著下巴,無聊得緊,哼道:“有什麽好羨慕的,你未來的妻子可是傾國傾城的公主,不知有多少人在羨慕你。”


    “傾國傾城?”蘇珩輕笑,語氣淡淡的:“是,在宮裏有過幾麵之緣,和你年歲相仿,倒是個美人。”他頓了頓,又道:“柔柔弱弱的,招人憐惜。”


    “是,哪裏像我們高麗的姑娘皮糙肉厚,中原溫柔似水的女子才是應得你們男子喜歡的。”心裏麵不知怎麽的又憋了一股氣,我冷哼道。


    他愣了愣,語氣裏染了好笑之意:“怎麽說著說著又耍小孩子脾氣。”


    “我不是小孩子,我十七了,而且還逃婚出走,你見過幾個小孩子有這麽大的膽子。”我悶聲道。


    “若不是你家裏人幫著你,你這笨蛋怕是連大門都出不來。”蘇珩一語中的,絲毫不講情麵地拆穿我。


    我哼一聲,不理這個家夥。


    半晌,寂靜的營帳裏又響起蘇珩的聲音。


    “確也不是孩子了,你在戰場上的利落令我們佩服不已。”蘇珩仰頭一飲而盡。此時月亮從厚實烏雲中透出,泠泠月光照在他白淨的臉上,我看見他側頭對我笑:“你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姑娘……”


    我低下頭,抱著膝蓋,將頭埋下:“哥哥說,在戰場上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若是受傷便是不忠不孝之舉…我不能叫親人們為我擔心。”


    “看來你的哥哥將你教的不錯嘛。”蘇珩隱隱含笑道。


    那可是冷景黎,作為他的妹妹是不能給他丟臉的。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變得那麽依賴冷景黎,時至今日我手中的情報還是冷景黎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傳到我手裏的。冷景黎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深信不疑,每句話我都會牢牢記住。


    有時候我可能連我自己的判斷都不信,但對於他卻是無條件相信。因為我知道他不會害我。


    “又想家了?”


    “你怎麽知道?”我臉上的表情這麽明顯?


    蘇珩挑眉,幽幽說道:“笨蛋的情緒都是寫在臉上的。”


    看著他欠扁神色,我握拳齜牙:“你再說我笨蛋我就和你拚了!”


    話音未落,咻的一聲,一柄長槍破空而來,擦著我的耳邊飛過。我驚魂未定時,祭修撩開帳簾,大嗓門道:“竟然射偏了。”他坐下,撈過蘇珩的酒,又取了個新杯子:“外麵那群娘們真是難纏。”


    我剛要怒說祭修,蘇珩在桌下暗自抓緊我的手,我偏頭見他遞給我一個眼色。


    方才我看得明白,那槍是朝我胸口射的,蘇珩彈指使它偏了力道,這才擦著我的耳朵過去。


    我組織了一下語言,轉了個話題:“你怎麽回來了,那幫姑娘如何了?”


    祭修不在意地說:“我把子珍丟過去了,告訴他若是不擺平有他好看的。”


    我撲哧一笑,豎起手指稱讚祭修的英明,派章鈺去對付姑娘絕對是上上之選。


    閑聊片刻,章鈺掀開帳簾進來。


    看見他時我還是沒憋住,不給麵子的笑起來。青衫被扯的全是褶皺,臉上貌似還有幾道血痕,當真是淒慘無比。


    章鈺坐下,歎了口氣。我挪過去,賊兮兮笑問:“怎麽回來了?我以為你今晚回不來了。”


    他看我一眼,默默撩開袖口,蘇珩一口酒噴出,咳嗽著問:“都收了?”


    章鈺默默點頭,欲哭無淚的樣子:“不收如何,差點給我衣服扒了。”


    看著他怨念的樣子,我憋著笑安慰他:“明年不叫你去了,如何?”


    他驚訝看我:“我沒有不願意去啊,這樣我就可以坐享齊人之福了,哦嗬嗬嗬……”


    “去死吧你!”我瞪他一眼,暗罵,這家夥真是不值得同情!


    回去的路上,我和蘇珩並肩走著,因為章鈺和我們的營帳不在一個方向,所以隻有我和蘇珩兩個人。


    我按捺不住,問他:“為什麽剛才你要攔著我呢?”


    他側頭看我:“沒什麽,仲義一直覺得我深藏不露,想試探我的真功夫。”


    “就像你在嵐山使得那回的劍法?”


    他點頭承認,認真道:“不過別對別人說,我不想太出眾了。”


    我看著他好看的側臉,不解地問:“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你要到這小小的邊城來,你明明是大將軍的兒子……”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靠著父親的關係我可以很容易的平步青雲,為什麽我到現在還是個小將軍。”蘇珩微微勾起唇角,笑得清雅:“我隻是討厭他們那句‘啊,這就是蘇將軍的公子啊,久仰久仰…’”久仰的怕是他父親吧。


    聽著蘇珩學那些勢利小人的話我不禁樂出聲來,他頓了頓又道:“總有一日我一定會超越他的。”


    生活在父親巨大光環下的蘇珩,活得也是很累的罷,一言一行想的都是不能丟將軍府的臉。沒有人會在意蘇珩,他們在意的都是京城將軍府裏的蘇公子。


    男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超越看起來不能超越的父親,那是出於一種仰慕,是目標,也是每個男孩子的夢想。


    我看著他認真道:“總有一日人們看到你父親會說‘啊,這就是蘇大人的父親呢,久仰久仰…’”


    蘇珩笑著揉我的頭:“笨蛋,阿諛奉承你倒是學的挺快呢。”


    “再叫我笨蛋我翻臉了!”


    “哦?笨蛋,我叫了你待如何?”


    “混蛋!我和你沒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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